第197章 路演
满身心郁闷的应录判,下了公堂之后,犹豫半天,终于换下官服,出衙门而去。
离衙门不远,聚着一群人,围在一个草台班子边上,正在观看一场小杂剧。
这种小杂剧,或称为“爨”,就是在正戏开演前调笑打趣的段子。其实在大多时候,这种段子都会带点颜色。段子短小简陋,文词粗俗不雅,却犹受平民百姓的喜爱。
不过,看今日这场表演,似乎不像个艳段子。但属于在街上的免费演出,便有不少闲人驻足围观。
简易的戏台边上,立着一个大招贴,上书“天海阁开业前大酬宾!”
又是天海阁!
一股怒气自脚底直冲天灵盖,应录判咬牙切齿。今日你们若敢在街上公然上演艳段,我定将以“伤害风化”之罪,将这些人全部扫入监狱!
身着便服的应录判,勉强挤入围观的人群,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台上的演出。
然而,这却不是个艳段子,而是一出公案戏。
一位于氏女寡母,独自将儿子拉扯长大,欠下不少债务,有泼皮日日前来收债。
这一日,数个泼皮又来,将其家里东西搜刮一遍之后,依然不满足,便开始肆意污辱于母。不仅且打且骂,甚至灌以屎尿。
有邻居报官,巡捕来了之后,只是对追债的泼皮予以警告后随即离开。于家母子想随巡捕离去,却被几个泼皮拦住。愈加得意的波皮摁住于子,并准备当其面污其母。怒而挣扎的于子,摸到菜刀,砍向泼皮。猝不及防的泼皮,一个被当场杀死,两个重伤。
出了人命官司,官府自然不会继续放任不管。可是让所有人都不解的是,负责审案的陆判官,却以杀人之罪,将于子判斩。
观众们看得群情激愤。
“什么破戏啊,我是来看段子的,你为啥给我们演这个天杀的判官?”
“是啊,那鸟官,有什么好看的!”
“退票,退票……呃,好像咱们没买票,那没事了。”
陆判?这是姓陆的判官吗?
应录判此时,如何不知道这些人,是在影射自己。
为了阻挡母亲受辱而杀人,这就是甄鑫所说的“正当防卫”?
应录判心里讥笑,凭着这种草台班子的演出,就想扭转案子的判决吗?这甄鑫,委实天真!
台上出来了一个鼻子上抹着白灰的老净,团团作了个揖,苦着脸说道:“诸位看官老爷,我们天海阁大掌柜,因为受不了被人上门欺辱而反抗,却被判斩。如今还蹲在死牢里呢,他可比于母还冤呐……”
底下响起嘘声。
“你们大掌柜判个死刑,关我们鸟事!”
“是啊,要找也该找那个鸟陆判去,你还我们的艳段来!”
老净接着说道:“这位陆判官啊,自诩青天老爷,断案铁面无私。这种案子,连各位看官都知道断的不妥,更何况其他!”
“当然,老小子今日,不求诸位告官翻案。公道自在人心,审案者是否公正,自会有人来评判,还轮不到咱平头百姓说三道四。只是今日此处,确实不适合给诸位演个带色的段子。说不定,就有陆判官躲在人群之中,等着咱们犯错,一股脑儿逮走,以示他青天老爷的能耐。”
“哈,哈……你这小老儿,倒是会说话!”有人夸道。
“别怕,那鸟官要敢在此生事,咱们喷死他!”
“多谢诸位看官抬爱!”老净又团团地作了个揖,嘻嘻笑道:“天海阁三日后重新开业,望诸位赏脸,前去捧个人场。开业期间,茶水全部免费。而且,还有各种颜色的段子啊!”
“真的假的?不会又是唬弄人吧?”
“真的真的,绝对的千真万确!那可是在天海阁自家的戏台里演的,关上门,不影响风化。诸位便可放心观赏!”
听不下去的应录判,铁青着脸挤出人群,继续漫步于街头。
母亲遇辱,该不该反抗?
这种问题其实都不该问,除非是畜牲,谁会甘心看着母亲受辱!
可是因此杀了人,按律法自然得偿命,这又有何错?
然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萦绕于应录判的胸口,让他艰于呼吸。
虽然以杀人偿命为借口判甄鑫死刑,确实带着私心。可是应录判始终觉得,自己这个借口绝对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那就是,律法的制定有问题?
应录判突然一阵冷笑,即便是律法有问题,别说你一个掌柜,即使是中枢高官,又怎能轻易推翻?
既然有人觉得你该死,你就必须去死!
转过两条街,又有一个草台班子正在演出。
主角,还是一个姓于的……
老老实实的于生走在路上的时候,被一个骑马的醉酒壮汉撞到。于生见这位壮汉人高、马也大,显然不是自己可以招惹得起。
忍着被撞伤的疼痛,于生畏畏缩缩地退在一旁。可是他的忍让,却招来了壮汉的怒骂。壮汉下马之后,不停地推搡于姓男子。见于生未曾还手,开始饱以老拳。
原以为让对方打一顿后出气也就罢了,可是壮汉越打越来劲,而且不顾旁人劝解,逼着于生下跪道歉。见其依然不肯,壮汉从马背上解下一柄长刀,便向于生砍来。
生死危机之中,于生终于开始反抗。而醉酒中的壮汉一时失手,刀落于地。于生捡起,愤怒之中,劈向壮汉。
壮汉,被杀死了……
一群被壮汉激怒的看客,不住地拍掌称快。
然后,又出来了一个陆姓判官。以杀人之罪,判于生斩刑!
应录判总算明白了,天海阁凑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路歧艺人,以这种方式上演小杂剧。打着为天海阁重新开业做宣传的幌子,来质疑自己对甄鑫一案判决的公正性。从而,让自己好不容易树起的铁面无私形象,在看客们的嬉笑与怒骂之中,最终崩塌。
难怪,赵录事要让自己上街看看。
这些人胆敢在街上公然地诽谤自己,难不成是赵录事的支持?
应录判背后一凉,从来不管事的赵录事下场了,这是否意味形势有变?
他是遵照谁的指示来对付自己?他知道自己是太子的人吗?
还是说,仅仅是想通过这些手段,让甄鑫逃脱死刑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