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吹得挺好
赵坞也没想到，来送鱼的会是小石头本人。
接到电话后，赵坞飞奔下楼，隔了条马路就瞧见正跟他挥手的小石头，另一只黢黑的手上提着一桶活蹦乱跳的鱼。
晚间街上还有几个行人，经过他都捂着鼻子退避三舍。
小石头半点不受影响，看着避开车流走向自己的赵坞，咧开嘴笑了，露一口层次不齐的白牙。
两人碰上，小石头的话匣子瞬间拉开，连问赵坞的近况，又讲了赵坞不在鱼场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眼中金光闪闪，毫不掩饰兴奋。
对小石头的问话一一进行解释后，二人不再言笑，欢脱的气氛似乎一下子被抽空，只剩下漫无边际的沉默。
“你说，你不回来了？”小石头不敢置信。
尽管显得残忍，赵坞也明白自己的现状，有乔英叡这么一尊活祖宗在，他哪都去不了。
很艰难地应了声。
“干脆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得了，他肯定找不到你的。”小石头一抱拳，攥着赵坞的手臂就想把人拉走。
赵坞很笃定，如果他现在跑掉，以乔英叡娇生惯养的性子，绝没必要耗费时间精力找自己，何况只身去那万人嫌弃的鱼场。
他有很多逃跑的机会，可最终还是没有实践。
为什么？
“我不能现在走。”赵坞说，“小石头，你听着，他救过我的命。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已经死了。”
“可买婆婆也救过你的命！”小石头急了，“是她养大你的，你难道都忘了？”
“我没有。”赵坞说，“你听我说，等我把这笔钱还完了，我一定会回去给她老人家尽孝。”
“你！”小石头眼眶一红，“她多大岁数了你知不知道？你真以为她能活到那个时候？你自己都说你欠那个人很多钱，你什么时候能还完？婆婆每天都在念叨你，你不知道她今天听到你的声音有多开心……”
这话藏在心里还好，摊到明面来说简直是在撕扯赵坞的心。他能不知道吗？他能无动于衷吗？真当他没有感情吗？
“我看你分明就是不想回去！你尝到了好处！你忘了本！”小石头最终还是绷不住了，尤其看见赵坞一言不发丝毫没显愧疚的样子，大声控诉，“我真是看错了你！”
说完，甩下鱼桶，二话不说地狂奔离去。
……
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终是伸长试图挽留，却是徒劳，就像话到嘴边的呢喃。
“小石头……”
一身蒸汽从浴室里迈步出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鼻子就捕捉到一股臭味，和初见赵坞那天灌进鼻腔的味道如出一辙，区别于今天没那么恶劣罢了。
乔英叡皱了皱眉头，走到餐桌前，斥问：“我的鱼呢？”
赵坞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像座雕塑。
“问你话呢？鱼呢？”
要不是瞧出点端倪，乔英叡何至于如此和颜悦色跟赵坞讲话，早就甩脸子了，没听到我说出来要吃没刺的鱼吗，你耳朵长着戴口罩用的？
这时，面前端坐的人才稍微有了点反应，抬起眼的那刻，从不知同情心为何物的乔英叡，竟然有点心软了。
少年整个眼圈的位置都是红的，原是尘封多年的深潭，彼时却动荡不安难抑某种失控的情绪。那种深切的隐痛令人难过，好像一下子被攫取了呼吸。
敲敲桌子，询问，“怎么了？”
似乎才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赵坞及时收住情绪，“鱼在厨房，已经处理好了，我马上去做。”
乔英叡就站一旁待着，也没阻止他，津津有味看着他的背影。这会儿突然有点大快人心的感觉。
其实，那么多欺负他的手段，加起来还比不上这一刻，怀着最刺痛的情绪不能自理，无法消解，都是拜乔英叡所赐。
久违的良心爆棚，乔英叡趿拉着拖鞋走到赵坞身边，“喂，出什么事了？跟哥说说？”
不理。
“看你这样子，那必不是好事，你兄弟路上被车撞了？”
瞪一眼，不理。
“那个什么婆婆，她被城管逮住了？”
瞪两眼，不理。
“难道是？”
“你女朋友给你戴绿帽子了？我数数，一，二，三……八……再来两顶该捅破天花板了。”
“……”
一手掐着脖颈把人拎到远处免得被油溅到，赵坞僵着脸，要不是熟悉的幽香像把钩子似的在他心尖死命刮蹭，他真的很想把乔英叡丢楼下垃圾桶里。
“你能不能别贫了？”
“放开！”乔英叡掐住梗在自己脖间的手，“你身上臭死了，离我远点。好心安慰你还敢不领情。”
“……”安慰？
普天之下，敢把落井下石当锦上添花一词儿用的恐怕也只有乔英叡了。
也许对“乔英叡”这种病毒免疫了，赵坞居然没有心脏发堵的感觉，当然也没好到哪去。
平平常常煎好两条鱼，香气扑鼻，勾的人食指大动。乔英叡便也不再去纠结之前的事，安静坐在餐桌等待开饭。
十分钟后。
两人各坐一侧，彼此相对无言。
热腾腾焦香爽滑的鱼肉令乔英叡心情转好，少年做鱼的水平比他想象中好，于是无视对面的低气压，一刻不耽搁地享用美食。
相比之下，赵坞吃得就有那么点索然无味了。
他脑子里装着事，时不时抬头看乔英叡一眼。
“想说什么就说吧，趁我现在心情好。”乔英叡头也没抬，单手托腮看着对面，宽袖从手腕滑落。
奶白色肌肤，柔滑，细腻的紧。
不知多少奢侈营养品堆出来的。
赵坞眼神一直，又不受控地嗅到热烈的香。他掩饰性碰了碰鼻子，一点不客气地开口，“我想回家一趟。”
乔英叡冷哼一声，眼睛里的情绪再明显不过，我就知道是这样。
“买婆婆已经七十多岁了，我没有太多能陪伴她的时间。”
“你倒是孝顺。”阴阳怪气远大于赞赏之意。
“你难道就没有父母吗？”赵坞下意识反问。
未料，这句话就像踩在乔英叡的死穴，他的眼神一下变得凶狠，温度骤降，“闭嘴。”
赵坞不再吭声。他其实也没指望。像乔英叡这样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会去在乎谁的死活？
“最多半年时间，照你原来的意思，你会去鱼厂打工，有什么区别呢？你照样见不了她。”
“可是去鱼厂至少会给她佣金。”赵坞反驳，“何况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答应给我打工是被迫？”
“……”
“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怎么还道德绑架起来了？我就差把你供起来了，还想怎么的。
良久沉默后，乔英叡再次发言，“照你这么说，给她点钱你就能断了念想？”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乔英叡眯了眯眼睛，“可以。”
“什么？”
“我同意。明天放你一天假，回去看她，但是必须由我陪同。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保证。”
赵坞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意外地望向乔英叡，语气听不出悲喜，“谢谢。”
“不客气。”起身站直，伸懒腰。
“我可真是个好人。”自言自语。
赵坞：“……”
这话你能不能不在我面前说。
……
第二天，赵坞起了个大早，自己用剪刀随意修理了头发，便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了。
若是直发这么霍霍两刀绝对跟狗啃的似的，但他的卷发造型随意修剪就能很有纹理，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的托尼。
彼时露出漂亮的眼睛，澄澈明亮，独属少年人的蓬勃朝气这不就立马拿捏了吗。
洗漱过后的乔英叡看到他都有点意外，忙上前薅了一把，揪起一簇卷发抻直，看它软软弹回去，玩得不亦乐乎。
多q。
吃过早餐后，两人准备出发。
坐进副驾驶的赵坞还是不免惊疑，发生的一切都跟做梦似的，他不敢相信像乔英叡这么眼高于顶的人也会有这么通人性的时候。
当然，他还是得做好万全之策，开车便警示，“那里的山路多，车开不进去。”
乔英叡一脸倨傲，“你以为我三岁小孩儿？”
赵坞索性闭嘴。
等到某人哭爹喊娘，怨天尤人的时候，他才露出微笑，嘲笑，幸灾乐祸的笑。当然，也深刻明了这绝对不是在做梦。
乔英叡踹人真不是一般疼。
差点把他从山上踹一跟头。
一边树懒似的走，一边泼皮抱怨，“谁给你的勇气住这儿，你长翅膀了吗？”
“如果能让我跟一小时之前的自己说句话。”
“什么都不想说，我诅咒你。”
“好累，换算人民币，十六万。”
“……”
一路走走停停，乔英叡说歇赵坞不敢不从。
途径一片柑橘树，叶面树根上一层霜，这个时节早就看不到果子了。赵坞靠过去摘了片树叶。
“干嘛啊？”乔英叡仰着脸看，顺光原因，又抬起一只手挡太阳。
赵坞没说话，随意折了两下，把叶子塞嘴里，开始吹。
这幅场景特别滑稽，乔英叡都被他的行为蠢笑了，以为只有在电视上能看见的接地气的表演，居然有人真的会这么做。他倒没有太多新奇的感觉，特别想rua一把赵坞的脸。
即使在吹奏时，他也还是没有表情，眼神不认真也不潦草，奇奇怪怪，不像一时兴起更不可能蓄谋已久，他就是活的天然而纯粹。
明显是初级学者，上上下下一个调子。
没等乔英叡挖苦几句，不知从何而来一团蜜蜂把赵坞团团围住。
定睛一看，可不是吗，柑橘树下盘着一个球状蜂窝。
“……”
愣神间，乔英叡也被围住了。
正站起身想跑，眼前突然一黑，有人把他的脸全盖住了，双臂牢牢护在他耳周，“没事吧。”
“你……”
“没关系，我经常被咬，你不用担心。”
“你……”
“别怕，过一会儿它们就走了。”
“！！你倒是让我把话说完啊！”乔英叡怒斥，“你他娘的离我远点，你一过来蜜蜂都围过来了。”
“……”
待到那群蜂祖宗终于放过两人时，乔英叡毫发无伤，赵坞的右耳廓肿起一坨。
乔英叡顾自发了会儿脾气，看他这幅倒霉样又憋不住想笑。
赵坞一脸无谓，搓了搓手上的树叶，“怎么样？”
“挺好的，下次不许再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