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黑风高夜
一幢装潢古典华美的别墅里待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位身材颀长的男人,其中一位戴着白色手套,从摆在茶几上的保险箱里取出一支造型奇异的香水瓶。
瓶身呈透紫色,在燿燿生辉的壁灯下,呈现出澄澈明净的光泽,整体设计有些类似水墨画中大气蓬勃的山势,顶峰的特殊色彩处理让山石上弥漫开一阵云雾。
瓶颈处刻着lesillage的logo,极不显眼。
坐在另一侧面容俊朗的中年男人接过香水瓶,眉目捎上满意之色,“劳烦乔先生远驾寒舍,令妻可是lesillage的忠实粉丝。”
“我的荣幸,楚夫人抬爱了。”乔英叡轻抬眉眼,从保险箱中取出一叠试香片,手指轻拨,表面那张便滑入他的掌心。
握着试样管的另一只手绕了下顶端,入雾般的液体喷薄而出,一股薄香便逸散开来。
那是股木质混着甘苔调的香,古典清雅,掺着淡淡的黄葵的微酸,中和了前调80的苦涩。
让人遥想置身湿润林间的烂漫与自然的芳华。
“这支香水是夫人订购的。”乔英叡介绍它的名字,“缄默山庄。”
中年富商随之一笑,“此名取得妙!”
他爱不释手地拨弄手中的香水瓶,对乔英叡的才华横溢欣赏不已,转瞬就把尾款付了。
乔英叡颔首微笑,抬起右手手腕,佩戴钻石袖扣的袖口往上移了少许,露出一只做工精致的手表。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打算起身告辞。
未料同一时间,对面男人发出了盛情邀请,“乔先生一会儿还有事吗?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吃顿晚饭吧,家里新聘请的家政手艺可是一流。”
“啊…看来是我没有口福了。”乔英叡略显为难地蹙起眉,表情带着惋惜之意,“不巧工作室还有要事急着处理,我现在可能要马上赶回去……”
中年富商被他纠结的表情逗笑了,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这又何妨,乔先生下次再来便是了!令妻在加州做新品调研指导,不然见了你,恐怕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接着说,“今日不凑巧了,你快回去吧,千万别耽搁正事。”
“好,一言为定,我先告辞了。”
中年富商跟在他身后,“我送你。”
直至庭院门口,两人才再次互相作别,乔英叡带着一脸温润的笑意目送男人隐在黑暗中,转过脸时,笑意腿去,眼神尖锐了几分。
自接任lesillage两年多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跑到偏郊进行产品交易,如若不是此富商在业内的影响力远超出他的控制范围内,他断然不会接这单生意。
彼时天色已晚,岸旁的松树落雪,漆黑的天色依稀透着粼粼月光,在宁静的柏油马路洒下斑驳光影。由于环境阴暗,道路狭窄,他的车停在三公里外的路边。
来时的路上,他特意对一道昏暗的小巷加深了印象,像新任列车司机数自己经过多少个山洞那样。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他看见一张离小巷不远,但无比熟悉的,在夜晚亮着霓虹灯的广告牌。
停身整理一下略显狼狈的前襟,再次确认了一遍方向,刚迈步想进去,耳边兀地响起一阵粗鄙的谩骂声。
乔英叡微微一顿,抬眼望向声源处,无声蹙了下眉。
借着微弱的灯光窥视巷子深处正在施展的暴行——被几个混混模样围困在中间的男人,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甚至有好几处伤口在淌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许是他发现了眼前这一行为开始,巷子里弥漫来的味道就疯狂席卷了他,像两条蚺蛇绕颈一般痛苦,如何忍耐都缓解不得。
乔英叡摘下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抵着鼻尖,额上生理反应地沁出两滴冷汗,流至高耸的眉骨。
傍晚他穿行而过时,巷子里还没有这股腐味。
屏息缓神之际,乞丐模样的男人已经被众多施暴者掼倒在地,拳头砸击肉|体的声音响彻鼓膜。
乔英叡移开脚步,挪移了几寸,隐在暗处。他看见被围殴的男人蜷在地上抽搐,即便是招招都面向身体最脆弱的部位,依旧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眼前的场景,像极了一场默剧。
如果不是场景不合时宜,从过去数不清的音乐厅大剧院的观众席离席,他一定会彬彬有礼地向主办方夸赞,“你们今年新请的演员实在是太好了!”
这意味着,他极少有机会展现才智应对眼前的一幕。
这不是默剧,是赤|裸的现实。
乔英叡的眼中丝毫犹疑都未闪过,退后一步,离开,打算另寻出路。
刚才的一瞬恍然,让他脑海中起了雾。
那个身形壮硕的男人,僵直着身体,被七八只手臂拖拽向垃圾桶时,视线倏地一转,望见了他。
那是种什么眼神?
没有丝毫的求救,反倒像索命的厉鬼。
用视线牢牢攫取住他,威慑他,剖开他极致的罪恶与败坏。
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他?
乔英叡舔了下唇角,不放任自己的思绪无限制游走。
专注而毫无懈怠地探路。
绕过来时那条最短距离的路,事情便复杂了稍许。他想他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自己的车。
夜色深浓,眼前出现一道窄桥,桥下是湖与假山,桥上是萧瑟柳藤,某个时刻,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像初遇这股味道的猝然一样,乔英叡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周围的氧气极速被抽离,微风使得那股味道扩散的势头愈发猛烈,缠绕在乔英叡的身边经久不散。
那是一股极为浓烈的气味,有点像腐烂的鱼的尸体,糅杂了垃圾场的塑胶臭味,以及各种各样的味道,石头,泥土,苔藓,墙灰……
别怀疑调香师对味道的敏锐,这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也会被毒害致深。
乔英叡的脸色逐渐苍白,修长的手臂抵着翻江倒海的胃部,另一只握着手套的手,下意识地触向了鼻尖。
缓慢地调整呼吸,才觉干呕的欲望平息不少。
他的手套向来带着他身上惯常的味道,没染指任何香水,因为他需要戴着它替客人试香。
企图用雪白的布料隔绝外面的空气,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强烈的气味愈发浓重。
像怎么也甩不掉的黏皮糖,没有杀伤力,只会恶心你。
整个庭院的地界里都被这股味道感染了?
他服务过的先生太太也是?
显然是有人蓄意为之!
耳朵捕捉到轻微的摩擦声。同一时间,背后骤生凉风。
乔英叡的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感受到危险将至,他挑起眉梢笑了,雪白的裤管纹丝未动,回身一记漂亮的拳头把迎来的人揍得鼻青脸肿。
似电影的慢镜头回放般,他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在那张冷峻的脸上显得怪异,因为它线条粗粝,走势狰狞,却是一双不折不扣的桃花眼。
每眨一下都显得煽情。
却偏偏眼白占了大数,不藏匿感情时,容易令人恐惧,就像现在。
月被云遮掉一半打在他的脸上,辩不清表情,那双眼里擒着食人族般的凶光,像电影结局里绝杀反派boss最后一刻主角的眼神。
乔英叡的眼中流露轻蔑,看垃圾似的眼神潦草地扫他一眼。
男人的身材结实,肩宽腰窄,臀线比一般男人要高。他的眉毛浓黑,眉头距眼角的距离稍近,鼻骨高高顶起,乔英叡看着看着就笑了,以前在美国的时候不记得听哪个流氓神棍说,这种面相的男人欲望很强。
他随即象征性往下瞄了一眼。
一眼就收回。
发觉男人这身破烂的衣服真是近百年衣着史上的耻辱,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难得是只一眼就让乔英叡确定他的身材比例极好,当然,五官比例也是。即使裂开的嘴角都在诉说着歹气,一头浓黑略长的卷毛让他的气质更偏向欧式。
穿上漂亮衣服会更像个精致人偶。
像点评国际超模的生图那样点评眼前的男人,乔英叡眨眨眼,愣神之际,右手中的两只手套被抢走了。
乔英叡:“?”
这东西可不兴偷啊。
而眼前这乞丐扮相的男人,用行动极迅速地诠释了:
他想要的不是钱。
只见他,像摸到什么奇珍异宝似的,两手摊平捧着两只手套,急不可耐地凑向鼻前,而后,闭上眼陶醉地嗅着。
他的表情似乎为之凌乱了一瞬,像是渴望许久的宝贝最终被收入囊中的狂喜,又像是饮鸩止渴后的沉沦绝望。
那神情松弛的幅度,呼吸交替的频率,让乔英叡在一瞬间毛骨悚然。
他二十三年人生中,遇到过数不清的追随者,有往他抽屉里塞表白信的,有偷他家钥匙的,有给他发x照的,有重度臆想症患者,自然也有变态跟踪狂,他见识过边缘群体,性少数群体,却从未有过,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被一个浑身流血的乞丐,抢手套狂吸的经历。
何况,以前的追随者,再怎么离谱,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而眼前的人,他从未见过一次。
某个时刻,乔英叡觉得自己像个极品收割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