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忠犬侍卫·10
听到新月说二小姐喜欢他的时候，玄轲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的。
但内心深处的某种念想却诱惑着他相信。
若有痴妄，便生贪念。
所有的细节都被翻出来，帮助玄轲强化这个想法。
花灯，细雨，以及给他就药的蜜饯……
但每次想到一半玄轲就给自己一巴掌，打断了自己的臆想。
他在想什么？就算二小姐不讨厌他也绝不可能对他抱有他以为的那种喜欢。
玄轲还记得下人口中描述的二小姐以前对赵公子的痴迷，以及那个能让二小姐在睡梦中也念着他的“狗子”……
怎么算，也轮不到他。
玄轲在心底这样强调，同时手攥住了藏在衣襟里的蜜饯袋子。
他的心在被妄想的藤蔓绞紧，仅有的理智在歇斯底里地哀嚎，但是他的表面平静得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怕自己做出逾越的事，所以不敢再去找易萌，但同时又忍不住担心她。
——二小姐那天哭得很伤心。
玄轲害怕见到易萌，所以开始避着她，但同时发现易萌好像也在“冷落”他。
也不奇怪，那天在花园里，他的确太逾越了。
虽然嘴上这么解释着，但心里却并不好受。
他见过平日十分疼爱宠物的主人，却因为宠物吃了一口他盘子里的东西而将宠物生生打死。
二小姐待他，也如那个主人待宠物吗？
“玄轲？玄轲？”易若华的声音传入了玄轲耳中。
玄轲从神游中回神：“在！”
易若华关切地看着玄轲：“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方才她叫了玄轲好几声玄轲都没有反应。
这个问题把玄轲问愣住了，他迟疑了片刻，只回了四字：“属下失职。”
易若华也没在意，将手上捻着的棋子摁到棋盘上：“无妨，今天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反倒劳你陪我打发时间了，你不会觉得无聊吧。”
玄轲立即否认：“当然不会！”
就在玄轲以为易若华不会再把话题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听到她问：“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玄轲立即否认：“没有。”
为了不让易若华继续问下去，玄轲开口转移话题：“今日风和日丽，大小姐不出去走走吗？”
身为易家小姐平日里易若华有很多应酬，她也乐得借这些打发时间，但这段时间她很少出门，尤其是这么好的天气都窝在家里不出去，这很反常。
被玄轲问起，易若华叹了一口气：“不去了。”
最近她去哪李元毅就出现在哪，她都开始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有他的细作。
她摆弄着棋子，撇了撇嘴：“原本还想去看东山的桃花的。”
说到此处易若华想起了什么弯起眼打趣玄轲道：“说起东山，那里寺庙求姻缘很灵，玄轲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可以把她带去那里哦。”
在易若华眼中，小她一岁的玄轲与弟弟一般，不过她总是被这个“弟弟”保护就是了。
“喜欢的女孩子”几个字让玄轲一愣，随即心虚地低下眼，红了耳尖：“大小姐别拿我开玩笑了。”
玄轲这样纯情的反应正是易若华喜欢打趣他的原因，也唯有这种时候，总是一板一眼的玄轲才有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
她正想再说两句，丝萝捧了新糊好的纸鸢小跑过来：“大小姐，纸鸢糊好了。”
纸鸢是燕子形的，双翅上是易若华用水墨点染的山河云天。
今天和风徐徐，温度也合适，放纸鸢最合适不过。
易若华点了点头，回头冲玄轲道:“那我们走吧。”
易府很大，很多地方都能放纸鸢，但最好的地点还是花园。
还没到，远远便能望见天空中飞着各色纸鸢，想来是其他院子里的姑娘在放。
玄轲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二小姐，会在吗？
“大小姐，我开始跑了！”丝萝拉着线小跑起来，借着恰到好处的风，纸鸢很快升了起来。
易若华见纸鸢飞起很是高兴，追了上去。
玄轲是在最后跟上去的，一是他对这种“女孩子的游戏”兴趣不大；二是要恪守侍卫的本分，做该做的，不碰不该做的。
易若华的画功没得挑，寥寥几笔绘出来的黑白二色的风筝在一片花花绿绿的纸鸢中却最为有神，也最遗世独立。
丝萝很是得意自家小姐风筝的漂亮，恨不得把风筝放到最高的地方。
水墨风筝摇摇晃晃地飞入了天上风筝的队列，然后又缓缓超过它们，但丝萝备的线似乎有点长了，在超过天上风筝的所有风筝后仍未停下。
玄轲不得不开口提醒：“太高了，风大，会断的。”
丝萝瞪了玄轲一眼：“你说断就会断？”说完没有听他的话，任由风筝继续往上飞。
碰了一鼻子灰后，玄轲也知道丝萝看他不顺眼，不想听他的劝，于是便闭上嘴不再说话。
在两人争论的短短时间，风筝继续上升，越飞越高，而线也越崩越紧。
“嘣”一声细微的声响响起，紧绷的线果然断了，丝萝手里的线头掉到了地上，风筝摇晃着飞走。
发现风筝飞走易若华看向丝萝与玄轲。
丝萝把线轮往玄轲身上一砸：“都怪你，乌鸦嘴。”说完提着裙子去追风筝去了。
丝萝的怪罪莫名其妙，易若华朝玄轲安慰一笑：“丝萝小孩子脾气，我会说她的，你别在意。”
易若华开口玄轲还能说什么，他低下头：“自然不会。”
“属下去找风筝。”说完，他也朝风筝飞走的方向去了。
离开易若华的视线玄轲的神情沉下来。
他的心情有些低沉，方才易若华短短一句话，亲疏立现。
他不明白为什么，从相遇起大小姐就对他很客气，客气到不像对自己人。
就比如大小姐会偶尔生丝萝的气，却一次也没有朝他急过眼；大小姐会教训丝萝，对他却是能夸则夸，能护则护。
或许在外人看来，大小姐这是对他比对丝萝好，但从一个随从的角度，这种“好”是疏离、是不得重用的表现，因为没有期待所以没有要求。
玄轲不至于因此怨怼主子，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
玄轲心里揣着事，转过的拐角时候也没注意，撞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他下意识去拉被自己撞得失去平衡的少女，但迟了一步，少女还是跌到地上，摔了结结实实一个屁股蹲。
易萌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她捂着自己屁股，瞪着一双灵动黝黑的大眼睛不满地看着玄轲。
短暂的失神后玄轲手忙脚乱地去拉易萌：“二小姐，你没事吧。”
易萌没有去扶玄轲的手，而是坐在地上看着他，反问：“有事你要怎么赔？”
玄轲无言以对，低头认错，等待“挨罚”。
玄轲这样子让易萌有火也发不出来，她撇了撇嘴，自己拍拍屁股爬了起来：“算了，不和你计较了。”
就在两人短暂交谈的时候新月从另一条道小跑过来：“二小姐，纸鸢找到了！”
走近后新月才看到玄轲，她朝他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她拉起易萌的手：“小姐跟我来。”
就这样，玄轲第二句话还来不及和易萌说便眼睁睁看着她被新月拉走。
他的目光还黏在易萌的背影上，盯着她跑动时轻晃的发梢，看她的裙角扬起波纹，最后被在拐角回头的易萌抓了包。
看到易萌瞪大的双眼，玄轲做贼心虚地偏过头，不再去偷瞧易萌。
所幸易萌很快消失在拐角，让他不至于窘迫得无地自容。
玄轲在原地独自站了好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怕见二小姐，又怕见不到二小姐……见不到二小姐时心不在焉，见到二小姐后魂不守舍。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想——还是，跟上去看看吧，万一二小姐她们有需要帮忙的呢？
这样劝说过自己，玄轲迈开脚步朝易萌离开的方向追去。
果然，玄轲找到易萌的时候，只见到她一人站在一棵树下挠脑袋。
——风筝飞到上面去了，她的身高够不到。
玄轲犹豫了一下，飞身上树，摘下风筝递给了易萌。
易萌抿了抿嘴角接过风筝，淡淡地道了一声：“谢了。”
玄轲：“二小姐不必客气。”
简单地客套之后易萌没再说话，而玄轲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玄轲低垂的眼开始四处游离，他注意到了易萌手上的风筝。
易萌的风筝很特别，是只灰扑扑的麻雀，玄轲很确定自己方才并未在天上看到这只“麻雀”风筝。
犹豫了许久，玄轲鼓起勇气，开口：“我——”
然而辅一抬头看到易萌那双清亮的眼，他又忘了要说什么。
“我……帮二小姐放吧。”憋了几息后，玄轲还是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但是声音弱得微不可闻。
所幸易萌还是听到了，她眨了眨眼：“好啊。”
原先的地方树枝很密，玄轲带着易萌重新找了个空旷的地方。
在新月手里如何也飞不起来的风筝到了玄轲手里便悠悠乘风起，又平又稳。
待风筝飞稳后，玄轲风筝把风筝交给了早就坐到石阶上等着的易萌。
灰扑扑的麻雀风筝在漫天华丽精致的纸鸢里一点也不起眼，但或许是它属于易萌的缘故，玄轲怎么看都觉得它透着一股可爱。
风筝到了易萌手里又开始摇晃，玄轲便一边出手帮易萌拉线一边告诉她扯线放线的技巧。
易萌学得很快，很快就不需要玄轲帮忙了。
玄轲看着易萌认真放风筝的侧脸，心里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二小姐今天没有像以前那样“戏弄”他。
这种疏离让玄轲很焦躁。
“二小姐！”玄轲突然叫了易萌一声。
“嗯？”易萌偏头疑惑地看着玄轲。
“我那天不该惹二小姐生气。”玄轲觉得易萌对他的疏远是那天在花园他做错了事导致的。
易萌想了一下才想起玄轲说的是什么，她撇了撇嘴：“早就不和你计较了。”
她避着玄轲只是因为觉得尴尬——那天哭得太丢人了。
易萌说完后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风筝，没有注意到玄轲看她的“可怜”眼神。
玄轲知道自己该走了，但又舍不得。
庭院里又沉默下来，和风穿过，梨树新长出的嫩叶互相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地上星星点点的光斑也随之明灭。
“听说东山的桃花开了。”玄轲终于想到了可以一说的话题。
易萌淡淡应道：“我听说了。”
得到易萌回应的玄轲仿佛受到了鼓励：“二小姐喜欢桃花吗？”
“一般般吧。”
玄轲没有气馁，继续道：“听说东山寺的姻缘签也很灵。”
易萌义正辞严：“我不信这些。”——小伙子年纪轻轻不要封建迷信，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玄轲想起来的话题都被易萌“直女”地终结，难得的主动被冷水浇得凉透，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来，沉默了下来。
等玄轲不说话了，沉迷风筝的易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等等，狗子该不会是在为了补救那天的事而向她示好？
她迟疑地偏过头，看到了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
难道她无意中打击了狗子的自信心？
天！她到底干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易萌咽了一口口水，脑子飞快地转动，寻找着补救的办法，上天眷顾，被她想起来一件有关的事：“说起来后天我和娘亲也要去东山。”
听到此话玄轲抬头看向易萌，一双眼饱含期待，又黑又亮。
易萌移开眼，装作继续看风筝：“但是府里最近好像挺缺护卫的。”
易萌装作完全没有从余光里发现玄轲期待神情的样子：“我想想，赵三……他休假。”
“李四……他老婆生孩子。”
“那只有王五了。”
玄轲补充：“王五请病假，已经半个月了。”
易萌叹了一口气：“那没人了。”
玄轲很不高兴：还有他啊！他是易府的侍卫啊！
在玄轲急切得恨不得自己说出来的神情中易萌恍然道：“哦，还有你。但你是大姐姐的侍卫啊。”
“我可以向大小姐请假！”玄轲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他在易萌笑眯眯的眼神中窘迫地补充解释：“大小姐这段时间都在府里不外出，我闲着也是闲着，临时去护卫夫人和二小姐也是应该的。”
玄轲的主动示好让易萌心情很好，她开始觉得自己那天在花园里的脸丢得划算了。
她爽快答应下来：“好啊，明天早上辰时动身，来迟了我就不等你了。”
玄轲重重点了点头。
约定达成，易萌继续在玄轲的陪同下放风筝，还哼起轻快的小调，完全没想起自己忘了谁。
这天新月找竿子回来得很迟，回来后发现她虽然找到了竿子，但是二小姐和风筝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