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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离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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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是有婆婆的,不过因为嫌我们家里穷,又生不出儿子,

    便远远的去投奔了在外做生意的大儿子了。

    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娘家人,

    所以阿娘生我们三个的时候,连月子都不曾坐过,

    更是隔天便下了地,做农活,洗衣裳。

    所以,在菊娘出生后,气血两虚之时又受不住丈夫的抛弃,

    便落了病。

    不说晴天白日,都腰疼不已,

    到了阴雨霜寒,更是疼的冷汗直流,便是连坐都坐不住。

    我们不如别人家的孩子,温饱不愁,

    犹记得刚刚记事起,便是跟在姐姐后面,随着阿娘去地里挖野菜。

    春夏的时候,野菜繁多,阿娘便会带着我们去挖上许多,

    回家焯了水,摆在破了口的竹帘上,等晒干了就收起来,留着下顿吃,

    若是采的多了,便会煮了菜汤,

    将野菜切断碎碎的,多多的给我们姐妹三人盛上一碗,

    自己则抱着一碗青绿青绿的汤水喝的满足。

    这便是我们最好的吃食。

    原先我们家是有耕地的,阿爹在的时候好歹还能种些粮食,

    可自从阿爹走后,村子上的人知晓家里没了男人,

    明里暗里的欺压,竟你一寸我一丈的,生生将那耕地给占了去。

    阿娘体弱,又带着三个孩子,

    禁不起那些人恐吓,只好忍气吞声不敢言语。

    没有了耕地,便不能种粮食,

    所以,我们母女四人,便是连吃饱肚子都是奢望。

    可阿娘却是在力所能及里,不曾亏待过我们,

    那个时候,最期待的便是春天,因为野菜多,

    还有抽了条的野柳,阿娘会摘了许多,将柳芽儿收起来,

    给我们做芽儿团吃。

    夏日里,阿娘便会带着我们下河去摸螺蛳,

    摸足了一竹筐,便会带回家,给我们炒了吃,

    那是我们少有的开荤,只恨不得将螺蛳的壳子都嚼碎了咽进肚子才好。

    到了秋天,便是每家每户的丰收之际,

    我们家没有耕田,阿娘便去别人家的耕田里做工,

    别人欺负她是个女子,背后没有依靠,便克扣她工钱,甚至有时候嫌弃阿娘手脚慢,

    只不耐烦的给一碗糊饭给打发了,

    可阿娘却宝贝似的带回来,用野菜干伴着热水给煮了,让我们姐妹三人吃的香甜。

    阿娘还会留意着谁家的耕田收的不仔细,

    再夜间摸着黑出去,趁着昏暗的月光去收地里的残粮,

    掰开了土块,将里面散落的麦穗捡出来,

    娘儿四人,一个秋天却能攒下半袋子的麦谷。

    可那宝贵的半袋麦谷,在漫长的冬季里,微不足道。

    那是我们最难捱的时候,

    没有野菜,没有螺蛳,厚厚的积雪下,只有枯萎的草根。

    甚至,连身保暖的衣裳都没有,

    阿娘便寻了夏日里的短衫,将晒干的芦苇花塞进去,给我们御寒。

    自己则穿的单薄的衣裳,每日出去务工,

    若遇上一些“做事”的人家,婚嫁之类,便会跑去帮忙,

    便是没有银钱,也会带些剩菜回来,

    也能有些油水进肚。

    更多的时候,便是帮人洗衣洒扫,

    冬日严寒里,是蹲在河边的阿娘身边,数不尽的衣裳。

    后来,姐姐长大了,便会随着阿娘一起出去做工,洗衣裳,洒扫,做饭,

    每每回来,便是手上皲裂满是鲜血的冻疮,和苍白的脸庞,冻得青紫的唇。

    而我,则乖乖留在家里,用自己短小的身子,一步一晃的用瓦罐捧了雪水煮在炉子上,

    菊娘饿的嗷嗷哭,便取一碗热水一口一口的喂,直等到阿娘和姐姐回来,有口吃食果腹。

    便是那样的日子,虽活的艰难,

    可是母女四人在一起,寒风之下,便是我们瑟瑟相依的身影。

    阿娘是个性子很软的女子,却能在早年父亲的毒打里,将姐姐护在身下,自己咬牙一下一下的挨着。

    阿娘还是个不善言辞的女子,却能在邻里的恶意编排里,站在我们姐妹身前与旁人争执。

    那个时候,虽吃不饱,穿不暖,可日子再苦,总要过下去,

    只觉得有阿娘在,便是最好的。

    后来,我也慢慢长大,

    像阿姐对我们那般,将碗里的野菜团子夹给菊娘,

    也会将最厚的衣衫,缝缝补补,套在菊娘身上。

    家里能做事的人多了些,亦不再如从前那般拘谨度日,

    渐渐的,也能吃上些饱饭。

    阿姐随了阿娘一般,干活干净利索,被村长一家招去做了洒扫婢子,

    而我,借着年幼眼力,寻了个粮店里挑拣杂豆的活计,

    菊娘最小,又是被我们的偏爱里长大,受的苦少了些,等她懂事的时候,阿娘用攒下的好久的银钱送她去一户绣娘家里学手艺。

    菊娘也争气,学了不到半年,已然能自己接些私活贴补家用。

    日子好过了些,可阿娘的身子却越来越差。

    年轻时未曾享过半日的福气,更是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长大,

    从前缺吃少穿的日子,让本便因为生产透支了许多的阿娘,在一场风寒里,撒手离去。

    阿娘走的时候,眼睛都不曾闭上,眼角还挂着泪珠。

    阿姐说,她那是放心不下我们。

    那时,阿姐不过11岁。

    阿娘走了,一口薄棺,一方木牌,掩葬了她苦命的一生。

    唯留我们姊妹三人,相拥而泣,不知明日几何。

    年纪最长的阿姐承担起了家中顶梁柱的责任,只让我继续去粮店里干活,让菊娘好好的学手艺。

    阿姐虽在村长家做活,却不是住家婢女,晚间之后,是要回家的。

    粮店关门的早,是以都是晚上的时候,我先去接学绣活的菊娘,而后在相携着去村长家里接阿姐。

    那是我们一日里最放松的时候。

    阿姐有时会从怀里掏出几块剩下的饼子,有时会是一包细碎泛黄的糖粉,姊妹三人携手在漆黑的夜路上,听菊娘今日又学了什么花样,粮店里的老板又偷偷去寻对面馄饨摊子的婶子拉手,村长家又纳了一个新姨娘。

    唯那一日,还不等我们走到村长家门口,

    便见阿姐满脸鲜血,仓皇失措的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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