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胸带
“但你现在显然还不够格。”时岑淡淡地瞥他一眼,像在下达判决。
阿什利在这样的目光中打了个颤——疑虑终于彻底烟消云散。他在积水船舱中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请您告诉我,我应当踏上怎样的道路,才能更好地追随神的脚步?”
时明煦扶着额角,担忧时岑演过了头,他轻声道:“时岑,你收敛一点,别被看出端”
“你应当先帮忙舀水。”时岑面无表情,递过去一个空桶,“因为你的罪孽还未洗净,我的船快沉了。”
时明煦:“”
他早该知道,时岑总有些出人意料的举措。
但阿什利竟然很听话——甚至是享受,小孩几l乎立刻就卖力地装起积水,将它们尽数泼洒出去,他湿透的棕发在动作间轻微扬起,那些亚麻色的小雀斑都闪烁着喜悦。
就好像,他已经彻底忘记自己刚刚还在死亡边缘。
“‘白日’的洗脑性质蛮强。”时明煦睁开眼,将那些从超市买回的物资分类整理,“孩子的思辨能力不成熟,尤其容易上当。”
“是。”时岑的心声混杂落雨,“索沛也信教,就对白日嗤之以鼻——说起来,我们得快点赶回去,他那边应该快要有反馈。”
时明煦应声间,正将一盒冷冻牛肉放入冰箱,被开门声吵醒的52号拱到他脚边。
猫咪不理解这两天两脚兽出现的频率为什么如此高,但被陪伴是一件值得猫高兴的事情。
研究员垂首看它,忽然想起自己昨晚惨遭毒手的睡裤,于是抱起52号往沙发去,想替它修一修指甲。
52号如临大敌,指甲刀还没凑过来,它就在时明煦怀中扭动翻滚起来,爪垫在时明煦身上疯狂乱踩,落在手臂、腰腹与大腿内侧。
而同此同时,时岑刚巧闭上眼,抹了一把湿淋淋的眼睫。
佣兵划艇的动作一顿。
他叹了口气:“小时,你。”
“我怎么了,”时明煦终于成功压制住52号的一只前爪,在猫咪奇耻大辱的表情中,他剪下第一个指甲,十分自然地问,“时岑,你们到了吗?”
52号余下三只爪子,仍在他身上不安分地踩来踩去。
“嗯。”时岑手上用力,沉默地划完最后一段路程——雨势仍未减小,积水已将他家所在的一层淹没大半。佣兵率先跳下小艇,朝阿什利伸出手。
小孩仍有些畏惧:“先生,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他手上还拎着那只桶,小半水液晃荡着,楼道口如挂雨帘,迷蒙一片。
雨中遥遥传来惊呼与马达声。
“是的。”时岑面无表情。“你的一大罪孽,正在于不自知。”
有猫毛飘过鼻尖,时明煦打了个喷嚏。
阿什利:“?”
小孩起初没听懂,但很快,他就将自己说服了——时岑应当
是在为刚刚他不主动舀水而出言谴责,这的确是他的过错。()
于是他跟在时岑身后,上楼后更加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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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阿什利站在门口,打量着屋内的装潢,不敢轻易进来,“我会弄脏您的住所。”
时岑的家明亮整洁,同他所住的阁楼截然不同。他感到荣幸,侍者的好友,邀请他来到此处赐予庇护,但他同时又有些惶恐——因为时岑看上去,实在不大喜欢他。
阿什利捏着衣角,将时岑的态度归属于自己未洗净的罪孽。
时岑可没什么心思哄孩子。
“你先去洗澡,”他头也没回,向阿什利一指浴室的方向,“我会把干衣服放在门口。”
阿什利如蒙大赦,立刻小跑着进入浴室。
就在他去往洗漱间的过程中,时岑转身进入卧室——佣兵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干净地方了,他没法立刻冲洗,但还是想先换一件干净衣服。
外套被脱下,丢入脏衣篓中。
于是衬衣露出来,湿透的布料格外柔软,贴紧胸膛与腰腹间皮肤,被胸带勒住的部分并不冷,它们已经被体温浸透了。
胸带,很服帖,松紧度非常合适。
时岑垂眸,刚要解开,忽然起了一点坏心思。
于是他用心声唤着:“小时。”
“嗯?”时明煦仍在同52号做剪指甲抗争,埋首中发梢扫过脸侧,堆积在颈窝里,显出无辜。
他暂时停下手中的动作,以为时岑有什么情报需要共享,于是闭目:“怎么”
他的话卡在当场。
——通感鲜明互通的瞬间,一种轻微的紧缚感自胸口传来,它并非瞬间的错觉,甚至还有一点点加重的趋势。
时岑指尖搭在胸带上,他看起来是想扯松的,却偏偏适得其反。
“小时,”佣兵似乎有点苦恼,“怎么办?泡水后,似乎解不开了。”
又紧了一点。
“那你试着深呼吸,”时明煦说着,自己却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没有绑过这种东西,你应该比我更熟练才对。”
“但我就是解不开了。”时岑听上去很诚恳,他说着,将食指指节挤进绑带与衬衣间,就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触碰到肌肉线条流畅的皮肤。
时明煦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对方似乎,很好摸。
拜通感所赐,除了肌肤相贴间的温热,时明煦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就好像——就好像是他自己主动用手,勾到时岑的胸带。
他顿时想要睁眼,将奇怪想法和奇怪触感一起丢出去,但时岑直接预判到,及时制止了他。
时岑单指还嵌在胸带里拽,另一手则借咬合扯下护腕,对方动作干脆利落,沟通倒是温声细语:“小时,真的卡住了,你帮帮我。”
他如此无助。
但这并非问句,他吃准了时明煦不会拒绝——事实上也
()如此。
就在研究员怔愣的片刻(),52号趁机开溜∞()_[((),带着刚刚修剪一半的爪子逃之夭夭,大获全胜。
反正总有人代替猫咪,成为最大的输家。
“我不保证能行。”时明煦叹了口气,“那你尽量放松?正好还可以再试试,看我能不能控制你的部分身体。”
根本不需要他提醒,时岑已经放松身体,微弱的神经电流似乎也变成通感的一部分。
时明煦尝试集中意志,他努力尝试调度对方的肢体神经,并在专注中很快沉下心来,像在对待自己的某些微观实验。
还是不行,但似乎只差一点点了。
时明煦全神贯注,常年的科研生活使他极富耐心,并且鲜少因失败恼怒——以至于,他忘记了这件事压根儿不是什么研究课题,它本身就充满了主动的暧昧。
有时过分耐心,也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现在,时岑在对方一次次的尝试间,感受到指尖隐约的牵引感——虽然仍然不足以拉动他,但他不介意配合对方。
于是他控制力度,很轻微地屈指。
“时岑!”对方饱含欣悦的声音立刻传来,“我好像成功了!你刚刚没有动作吧?”
“嗯,”时岑说,“当然没有。”
随后,那种纤细如菌丝一般的牵引感再度浮现,时岑安静地配合,佯装自己的一切动作,都是时明煦的功劳。
指节弯曲,在胸带间轻旋着勾扯,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摸到系扣,虽然动作生涩,但很努力在解开。
终于,在时岑感受到对方意识轻颤、指尖隐约发抖时,这根被人为绑紧的胸带总算散开,湿透的衬衣褶皱也微微舒展,时明煦听上去如释重负:“解开了。”
他重新睁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耳廓有点发烫,额上也冒出点虚汗——或许是因为,控制时岑的身体对他而言,的确不是一件轻松事。
时岑心声柔软,礼貌致谢。
他见好就收,似乎真的别无所图。继而他很快完成剩余步骤,就在将衣物尽数丢进脏衣篓、粗略换上浴袍时,右耳的通讯器亮起微芒。
时岑走向客厅,从包里摸出平板后接通。
“老大!”索沛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你看看平板!”
时岑已经打开平板界面——索沛的邮件就在几l秒前到达,是一叠被压缩打包的图片。
“先说日记?我倒是新找到小半本,但是不怎么连得上。”索沛说,“上本断在121年,但是这半本是从127年开始的,我找个遍家里也没有,应该是弄丢或者掉页了总之你先看看,我把页数都拍过来了。”
发过来的照片不多,索沛奶奶的日记依旧集中于日常琐事,时岑一一看过去,在浏览中感受到链接的增强。
时明煦再度捉住猫咪,替它剪完指甲后,就加入时岑的进程。
“我没仔细看啊,我就拍个照。”索沛那头应当是在搬运东西,重物落地声不时
()响起,他抹着汗,终于低低骂了句脏话。
“雨再下下去家要没了!怎么办老大,要是没地儿待你可要收留我啊!”他悲鸣一声,试图展示自己的用处,“啊差点忘了!教堂那些照片我都看过了,没啥问题——就是壁画都雾蒙蒙的,没人清扫卫生吗?”
“壁画大多在四周与天花板,”时岑一页页翻看照片,“就算没人打扫,也不该覆盖太多灰尘。”
“那应该是故意的,”索沛耸耸肩,“色调太暗了,或许是教义略微不同,也可能是拍摄光线问题。反正我们不会用这种雾蒙蒙的颜色——但绘画内容又跟我们一样,感觉像是什么奇怪分支不过都白日了,发生什么都正常啦。”
“色调太暗?雾蒙蒙的?”时明煦反应过来,“时岑,那应当可以佐证我们的猜想——朦胧暗沉的色调,就意味着白色生物。祂被视作白日具象化的神明,因而无所不在。”
他骤然想起电梯中那两位科学家的谈话,立刻回过神来,同时岑进行共享。
如果白日所俸之神就是五十年前制止灾厄的巨型白色生物,这场蹊跷的暴雨,侍者所谓的神罚,分明正相互佐证着一个事实——
乐园上方压根儿不是什么积雨云,就是祂,是白色生物本身。
正是祂引发暴雨、招致灾秧。
与此同时,时岑也在零碎模糊的笔记间,寻找到一份有效记录。
乐园历128年3月21日
灾厄已经过去18年,我们没有忘记忏悔。
侍者,他的确是神明在人间的化身!今日,他摘取斗篷,带领我们一起祷告时,我再次看见他的真容——亲爱的主啊,我的皱纹早已爬上眼角,可他仍旧同十七年前别无一致。
他青春永驻,得以在祢的赐福下,摆脱基因链的诅咒,获得永恒。
时间这一概念,再度出现三维之外的认知,表现为个体生理发育上的长久凝固。
一人同时陷入沉默。
良久后,时明煦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或许根本不存在什么传承,没有初代一代三代之分。”
他深吸一口气,被迫直面不可思议的事实——
“侍者,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