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哄骗
“时岑!”br/>
时明煦终于忍无可忍,指腹同皮肤相抵的触感这样鲜明,它轻缓的,又很大胆。br/>
甚至能够感受到,指尖独属于时岑的、略高一线的体温。br/>
而在自己的惊疑中,那只手很快离开脖颈处滑动着的突起,回到它应有的位置去。br/>
在布带的穿梭间,黑白交织于胸前,像跳跃着的琴键——就在这首无声夜曲里,时岑为他系好一个堪称完美的温莎结。br/>
下一刻,身体的控制权骤然回归,时明煦单臂撑在衣帽间柜门上,心脏悸动。br/>
领带末端,因为倚撑的姿势垂落下来,晃在胸前,昭示着他此刻的不平静。br/>
“时岑,你究竟在做什么?”时明煦开口,声音发着颤,没能掩饰住自己的羞恼。br/>
太奇怪了,刚刚那种行为。br/>
“抱歉,小时。”时岑说,“我只是感到好奇。”br/>
他这会儿听起来倒是歉意十足。br/>
“你好奇什么?”时明煦缓过陌生的酥麻感,他说话间,甚至还能感到喉结处残存的一点热意——都是时岑害的。br/>
“好奇你我感官互通上的差异。”时岑顿了顿,“小时,刚才的事实证明,你我在通感控制程度上存在些许差别。”br/>
“譬如今晚,我可以主导你的身体,但在清晨那会儿,你的意识完全没有对我产生肢体控制干扰。你作为生物学家,难道不应当比我更想了解具体情况吗?”br/>
他是这样温和,又循循善诱,好像他做的一切都是正当的,反倒是时明煦自己想歪了。br/>
“这不是你做刚才那个动作的理由。”br/>
时明煦此次不打算轻易放过对方,他需要一个解释,以安置自己奇怪的生理感受。br/>
“好吧。”时岑声音温和,已经近乎呢喃,比起解释更像是安慰。br/>
或许用哄骗最合适。br/>
他说:“小时,我不小心蹭到了。”br/>
时明煦:“”br/>
时岑接着说下去:“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疑惑——小时,分明你的身体由我整体掌控,可为什么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身体时,没能让我有什么特别感受,你却立刻给出了反应。”br/>
“你对自己肢体的接触,向来这么敏感吗?”br/>
他的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对劲,却一点一点,引导着时明煦,让后者在问答中逐渐无所适从起来。br/>
时明煦站直身体,朝门口去:“我不是我没!”br/>
他跨出后关门的动作有点大,像在泄愤,引起了52号的不满,受到惊吓的猫咪朝门口龇牙咧嘴,可惜两脚兽已经走远,它无从追赶。br/>
但时岑仍旧与时明煦紧密相随。br/>
时岑的意识感受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它如此鲜明,堂而皇之地彰显出主人的无措。br/>
他决定适可而止。br/>
于是时岑收敛起方才引导性的一切,他带领着时明br/>
煦,使对方的注意力回答正轨,重新安定:“小时,别忘记及时联系医疗中心。”()br/>
时明煦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搭理他,但听见这话,他往电车站台去的脚步停顿一瞬,仍旧抬手,链接了通讯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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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枝白玫瑰的微光,使得指腹透出莹润的色泽——它们刚刚接触过另一处皮肤,那些涌到指尖的血液,还没有彻底消退。br/>
很快,对面传来柔美的女声:“您好,这里是医疗中心服务站,请问您”br/>
“我找文珺博士,”时明煦说,“她处于生育任务准备期。人现在在医疗中心妇产科吗?”br/>
接通者显然愣了一瞬:“先生,您是她什么人?抱歉,我无法向无关人士泄露患者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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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她邻居兼工作同事,”时明煦心中不详的预感加重,“我好几天联系不上她——如有意外,我会直接转联城防所。”br/>
“您稍等。”br/>
对方很快调取出电子数据:“文珺博士,已于今天凌晨二点半离开医疗中心。”br/>
可她既没有回家,下午那会儿也没有去灯塔工作。br/>
时明煦在怔愣间道谢,时岑短暂接手他的身体,代替他挂断了通讯。br/>
电车已经到站,习惯牵引时明煦坐到后排靠窗的位置,远离其余临时离家、赶赴会议的灯塔科研人员。br/>
他巡视一圈,果然没有看见文珺。br/>
在望向休眠的城市时,时明煦叹了口气:“时岑,我总觉得文博士的异常,和178号紧密相关。”br/>
他喃喃着:“祂原本只是一只墨西哥钝口螈,但从祂逃离乐园的那晚开始,似乎一切都变得离奇——178号身上,存在太多反常了。”br/>
“祂的进化速度那样快,长满骨刺的尾鳍原本无法支撑其翻越出城,现在想来,祂在那一刻,或许也出现了对物理学上重力定律的违反。”br/>
“除此之外,祂可以控制身形进行放缩,血液颜色的改变也意味着祂血液中蛋白质含量发生根本转变这根本不可能,不可能。”br/>
时明煦的声音低沉,轻微沙哑。br/>
时岑听出了其中的难过,但他无能为力——他们甚至都不在同一个世界,只能借助短暂出现的时空谬误,来同彼此相依。br/>
可他还是控制着时明煦的手,轻轻拍了拍另外一只。br/>
时明煦感受到这种奇妙的身体直觉,他在时岑的宽慰中,继续说下去:“时岑,你知道吗?在目前已知的原生及变异物种中,没有任何一种生物的血液呈现淡金色。因而我甚至无法推断,178号发生了哪种跨物种基因自发融合,或许——”br/>
时明煦视线上移,连带着他与时岑一起,望向更加浩瀚渺远的夜空。br/>
他忽然产生一个格外大胆的猜想。br/>
“或许178号的进化,是直接作用于分子层面的。”br/>
这话刚落,电车抵达乐园的提示音就响起,车上二二两两的交谈声也顺势停止,科研人员们下了电车,走入银br/>
()白色双螺旋建筑。时明煦同人群保持一点距离(),他依旧没有学会太合群。br/>
但此刻(),时岑无条件地陪伴着他。br/>
时岑问:“小时,你的意思是,178号的畸变进化,不是由基因链断裂引发的?”br/>
“是。”时明煦眼睫低垂,“支撑我做出这种猜想的最重要一点,是178超高的智慧程度——自灾难发生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物种能够通过基因链断裂重塑,进化出可同人类相媲美的智慧。”br/>
“时岑,我常常在想,为什么惟有人类的畸变永恒向下,为什么百年前同灵长类的那次尝试性融合,会带来犹如小型灾厄一样的反应我们究竟触碰到了怎样的禁区?禁区的规则,又究竟由谁制定?”br/>
“我们的头顶,像是有一个无边无际、无色无形的天花板,一旦向上攀爬到一定高度,它就会出现——并且警示人类,‘只可到此’。”br/>
不可越过。br/>
“小时。”时岑接管时明煦的左手,接触到腿侧,进行轻轻的拍击,进行他所能及的安慰,“你的部分猜想合理,但情绪已经受到影响。现在不能再思考下去了,好吗?”br/>
他问得如此温柔,没有戏谑、苛责或者强迫,但成效显著——时明煦内心溢起的一丝无端恐惧被扼杀于萌芽,他从深思中回神,才发现自己刚才陷入了怎样危险的旋涡。br/>
他险些背弃掉某些基本的科学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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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岑,”时明煦勉强笑了一下,“谢谢。”br/>
随后,他跨入宽敞明亮的扇形会议室,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时明煦扫视一眼,没有文珺。br/>
动物研究所主任去到台上,同科菲特一起小声交谈,过了一会儿,这位年近七十的老科学家拍拍麦克风:“安静!辛苦大家深夜来此,参加紧急会议。”br/>
“长话短说,本月以来,野外多处发生物种繁殖潮,范围之广,涵盖物种之多,令人咂舌。”主任说,“先是东南沿海水泽中的软体类爆发式增长,并畸变出超小型,大范围入侵乐园水循环系统,共造成近百人伤亡;再是西部荒漠蚁群躁动,异变除却表皮类爬行类基因自发融合外,还异变出更强的繁殖能力,直至今天上午,军方才暂时解决危机。”br/>
主任说话期间,有个迟到的小个子研究员从侧门溜入。br/>
是燕池。br/>
台上主任的讲话仍在继续:“除此之外,军方外派调查团注意到,南方雨林中,爬行类生物数量也在异常激增——尤其以各种蛇类为主,这些蛇分明已经度过繁殖季节,但近来半月再度集中交尾,产下数以百万计的蛇蛋”br/>
“博士,”燕池一路弯腰小跑至时明煦身边,“今天是我在检验科轮值——你上午拿来检测的dna样本出结果了。”br/>
时明煦立刻看向他。br/>
对方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这是个十二岁的男性,死亡时间七年前。dna也成功匹配上数据库档案中的一位居民,但”br/>
燕池说到这里,面br/>
()露难色。br/>
“但是什么?”时明煦追问,“燕池,你直说。”br/>
“但我怀疑数据库出了点bug,您稍等。”燕池低下头,在包中翻找着平板。br/>
主任苍老的声音借助麦克风,传到会场的每个角落:“在座诸位后生,可能还不清楚,多物种大规模繁殖潮意味着什么——今晚,在此,我想是时候,向你们简要介绍一场五十年前的浩劫。”br/>
在他讲话间,燕池已经成功翻找出平板,点亮屏幕后推至自己与时明煦中间:“博士,您看。”br/>
时明煦依言看去,在微微亮起的屏幕上,他看见一位面目模糊、瞧不清发色瞳色的年轻男孩儿,照片像是很老很老了。br/>
可旁边标注的名字非常清晰,并且让时岑霎时瞳孔紧缩。br/>
——安德烈。br/>
燕池的声音仍在继续。br/>
“dna匹配结果显示,这具尸骸属于一位五十年前失踪于外城的d等居民,名叫安德烈。按照时间推断,他在七年前应当已经年近六十,怎么可能直至死亡都只有十二岁博士?博士?”br/>
悚然的浪潮,就在顷刻翻卷上来,连带着吞噬掉感官共享中的两个人——在这个瞬间,时明煦与时岑都手脚发凉,丧失语言能力,思绪被迫牵扯回彼此对镜交流的那个夜晚。br/>
那晚,时明煦问:“知道双胞胎悖论吗?”br/>
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一对兄弟,一方失联数年,直至死亡时依旧年轻。另一方却早已在漫长等待中,垂垂老矣。br/>
那么,那么这些断层的时间,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失去?br/>
时明煦头痛欲裂,惊涛骇浪拍击着他二十多年间建立的全部认知,他得将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才能强迫自己勉强维系着坐姿。br/>
冷汗涔涔而下中,时明煦视线模糊,他在最后一线摇摇欲坠、脆若浮丝的理智里,艰难地想——br/>
眼下人类所面临的,究竟是一个一个怎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