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垂暮老矣
作别庞黑娃,冬生快步走到镇口,坐在了闲置的火三轮上等待着发车,由于今天是星期天,回村的人少,来镇上的人多,等了好一会,冬生所在的火三轮才坐满人,在司机的吆喝声中,火三轮缓缓发动,带着冬生向乌木村而去。
在火三轮上看着早已熟悉多年的风景发了会呆,便已到达冬生熟悉的村口,跳下车冬生变相村头第一户走去。
来到刘家小院,冬生呼喊道:“爷爷!我回来了!”
“诶!”院内传出回应,接着冬生刚走到门口,院门便被打开,一名矮小黑黝黝的老汉正站在门内,笑眯眯的看着冬生。
“回来了呀,耍得开心嘛?”刘老汉拍拍冬生的肩膀,询问道。
冬生略作思索,便说道:“还行吧,就只是看看老师,然后逛了逛市区。”
“嘿嘿嘿,老师身体状况怎么样呀?”闻言,刘老汉笑呵呵的问道。
“我看应该快出院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教我们读书了。”冬生说道。
虽然早已知晓两人的情况,刘老汉听他如此说,还是点点回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嗯嗯,爷爷,我自己玩去了,你忙吧。”说着,冬生便打开电视机,坐在躺椅上看了起来,刘老汉见孙子没有异样,也乐呵呵的向后厨走去,给后厨的猪崽准备晚上的猪食去了。
晚上吃过晚饭,爷孙俩就在院子躺着消食,也算是打发无聊的时间,冬生躺着望着星空,就想起了今天庞黑娃老爹让他学武之事,便开口说道:“爷爷,庞黑娃爸让他学武。”
闻言,刘老汉略微沉吟,才开口道:“哦,庞黑娃怎么说的?”
“庞黑娃说他读书考不上大学,所以想学武上体育学院。”冬生马上回答道。
“嗯,也是他小子的能做出的选择。”刘老汉点点头,看着远处的乌木山,声音平淡的说道。
“爷爷,学武累吗?”
“也不是很累,你不是练过吗?”
“种地也是学武吗?”
“谁说不是呢?”
“好吧。”
冬生停下话头,想到幻境里经历的一切,一个地方在他的心底浮现,他不由自主的说道:“爷爷,你知道大石镇在那里吗?”
“我们这里的镇叫小石镇,这两个地方有关系吗?”
当冬生问出这个问题后,刘老汉沉默了,也许是这个地名触动了他久远的回忆,让他略微失神,也许是他对于这个地名本能的回避,所以他选择了沉默,没有马上回答冬生的提问。
许是沉默的有些久了,冬生等的有些长了,他开口道:“爷爷,你睡着了吗?要是困了,就回屋吧。”
“哦!没有,爷爷刚才走神了。”刘老汉惊醒过来,解释道。
冬生很懂事的没有再追问,就算爷爷不说,他也明白,毕竟有些东西,冬生也不能说,涉及妖孽的事情,冬生并不想让家人牵扯进来。
院内的氛围有些安静,冬生看着天空发着神,消磨着时间,虫鸣声在安静的氛围里异常清晰,衬托着夜色越发的宁静。
刘老汉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在宁静的夜色中缓缓响起,“冬生呀,其实以前小石镇附近就有个大石镇。”
“在哪里哇?”冬生好奇的问道。
“就在小石潭水库翻过去那座山后面。”刘老汉的声音很沉闷,似乎还有些压抑。
冬生检索着自己的记忆,他记得自己去过小石潭水库对面那座山后面,不过,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于是他有些犹豫的开口道:“爷爷,我记得那边不是以前荒地吗?”
“嗯,那边确实是一片荒地……。”刘老汉的声音就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透露着无奈和沉重,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哪里就是以前的大石镇。”
冬生没有再开口追问,因为大石镇的结局,已经在刘老汉的言语中向他道明,冬生突然感觉心中有些沉闷,他略微沉重的呼吸着夜里有些冰冷的空气,想以此来让自己的心绪冷静下来,察觉到他的异样,刘老汉抬起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帮他捋顺气息,口中安慰的说道:“没事的,没事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爷爷,他们都死了吗?”冬生的话语中带着哭腔。
刘老汉并没出声,只是没有停歇的拍着他的背,冬生隐约中听到一声叹息,很沉重,就像一只很老很累的牛,忙碌了一整天,终于在暮色降临时,得到一丝喘息。
“爷爷?”冬生抬头看向刘老汉,夜色里刘老汉的脸上模糊不见,只有星光洒落下来,让老人的脸上有一丝闪烁,冬生下意识的抬起手,轻轻的拂过老人的脸颊,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丝丝湿润。
【爷爷流泪了。】冬生心道,他出声道:“爷爷,你哭了吗?”
刘老汉将手扶在冬生的脑袋上,揉了揉,声音平缓的说道:“爷爷没哭,只是再为往死的众生悲泣。”
“哦”,冬生也不是很懂,只好陪着爷爷继续躺在院子里,也许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
月上中天,天色已晚,刘老汉的情绪也调整回来,便开口道:“冬生,明日你还要上学,便早些去休息吧。”
“好嘞!”冬生乖巧的点点头,起身去了后厨,准备洗漱了就休息。
刘老汉还是坐在院子里,夜晚的寒气无法渗透他早已圆满的身躯,但没当想到大石镇众人的惨状,他都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直通他的骨髓,让他不寒而栗。
怔怔的仰望着夜空,体内气血略微运转,将附着在体表的寒意驱散,刘老汉也起身向屋内走去。
冬生已洗漱完毕,回到自己房间躺下,刘老汉走进他的房间,帮他把被褥盖好,暗中运转气血驱散他体内侵入的寒气,却发现这孩子似乎并没有被寒气侵扰,也许是常年和他种地的缘故吧,刘老汉也没太在意,嘱咐孙子睡觉后,便出了门去。
冬生见爷爷出门,偷偷起来,撷开门看了看,发现爷爷已经回自己屋,这才回来躺下,他总觉得爷爷哪里不对劲,又察觉不出来,只是他没发现,在他的正上方,刘老汉正悬挂在房梁上偷偷观察着孙子的一举一动,如果此时呼唤一声,可能就会从温馨的爷孙到恐怖的深夜鬼吊梁。
刘老汉笑了笑,见孙儿偷偷摸摸的也没干啥又回房间去,便运转气血从房梁上落下来,静悄悄的回了自己房间。
回到房间,冬生躺下来,准备睡下入梦后,与周梅儿和眼珠子相遇,躺了半天,心里想到刚才爷爷说的事,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更是越加烦躁,思来想去确实烦躁,冬生便开始默念之前眼珠子将的诗词,心中再好像“屈膝观渎图”,随着他的默念和观想,心里的烦躁逐渐被平息,他的注意力也被观想图全部吸引,口中不停的默念诗词,一股来自魂魄的安宁之意涌上心头。
一股安宁的力量一遍遍的拂过冬生的身心,让他的心灵趋于平静,阵阵困意翻涌,在迷迷糊糊中,冬生沉沉睡去。
夜已深,沉沉雾霭弥漫在乌木山腰,如同为她披上一件黑色的纱衣,更添几分神秘色彩。
“布谷……布谷。”安静的夜色中,几声突兀的布谷鸟叫响起,刘老汉翻身坐起,感知一下隔壁孙儿的气息,发现其气息绵长稳定,略微惊讶后,便不再留意,只道是自己孙儿天赋异禀。
微微挪步,刘老汉的身影便一闪而逝,一阵风吹过,堂前的门微微咧开一丝缝隙,又转瞬间关合在一起,仿佛从来没有动过一般。
刘家小院内,三道黑影正立在院内,其中一人正是刘老汉本人,他看着那一高一矮的两道黑影,开口道:“小武、猛娃子,你们来了。”
原来来者正是庞家的庞老爷子和庞猛,接着刘老汉又说道:“这个点,布谷鸟怎么可能叫,以后有点常识。”
“叫你别用布谷鸟,你还不行!出糗了哇。”庞老爷子气鼓鼓的低声说道。
“不是您老让我学布谷鸟的嘛。”庞猛有些委屈的说道。
“你还敢顶嘴,讨打。”说着,庞老爷子就要撸袖子打人。
“爹,你这叫蛮不讲理!”庞猛也是得理不饶人,就不是不认输。
“好了好了,你们父子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还这么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听到刘老汉开口,两人这才面露悻悻之色,都停下手来,开始自己找地方坐下,庞猛还是坐的他上次坐的凳子,不堪重负的凳子发出一声悲鸣后,还是选择了默默承受。刘老汉无奈的瞥他一眼,算是不和他一般计较了,毕竟还有个比他更离谱的,把凳子都坐的凹进去了。
“说吧,什么事?”刘老汉淡淡的说道。
庞家父子相互看了一下,最后庞猛拗不过他爹,便开口道:“黑娃,已经知道这个世道的真相了。”
“三哥,你给冬生娃子,说了没?”庞老爷子接过话头说道。
闻言,刘老汉略微沉默,最后摇了摇头。
“嗨呀,三哥,上次的事,你还没看明白吗?世道变了。”庞老爷子的情绪有些急躁。
“对呀,三叔,我们自保都难,更何况还要兼顾家人,我让黑娃子学武,也是想他有一技之长可以傍身。”庞猛也是在一旁语气诚恳的说道。
“唉……”,叹口气,刘老汉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才说道:“冬生也许已经察觉到异常了。”
“什么?!”
闻言,两人皆是满脸的惊讶之色,毕竟他们可是每次都用过镜花水月的,这可不是普通人能破解的。
刘老汉接着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孙儿是如何察觉到的,但是他应该已经知道些信息了。”
庞老爷子有些不信的,开口道:“比如?”
“比如他今天问我小石镇和大石镇有什么关系。”刘老汉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回荡,也将两人震在原地。
“不可能!到处我们赶到的时候,哪里只有一个孩子还活着!而且那个孩子不可能说出来!”庞猛一脸的不可置信。
“唉……,就是因为不可能知道,所以才叫异常啊。”刘老汉抽搐旱烟,手指在烟头上轻轻一搓,烟头冒出一点火星,他砸巴一口,吐出浓浓的烟气,如同一头老态龙钟的黄牛。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只有刘老汉还在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似乎想遮蔽刘老汉的垂暮老态,可惜那早已宛如实质般腐朽是怎么也遮不住挡不住的。
“三哥,你想怎么办,不说吗?”庞老爷子打破沉默的说道,不等刘老汉开口,他又继续说道:“是我亲口告诉他的,也许有时候无知是一直保护,但在我眼里,对我的孙儿就是一种残忍,三哥,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说完,庞老爷子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刘老汉,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邃了几分,仿佛在喃喃自语,“我们老了……。”
庞猛闻言,很像插嘴道,这不还有我嘛,不过一想到自己爹在拿捏氛围,自己要是不懂事,多半要挨揍,便不老实沉默,没有选择自讨没趣。
刘老汉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他的旱烟都快抽完了,久到他都忘记自己已经这么老了,偶尔还在幻想自己年轻的风姿卓越,回首看来已是垂暮老矣,“唉……”,他长长的吐出最后一口烟气,声音如同来自幽谷,“我会找个机会给冬生说的,你们放心,我心底有数。”
言罢,庞家父子也知道刘老汉心气已衰,便起身告辞。
刘老汉站在院子中央,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就像一座杵在那里的石像,守着这里也望着远方,只是这一次,石像上充满了腐朽衰败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