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遇故人
“哎！你会不会医啊你？
你挖伤口做什么？哎！你快住手！
你要是害了他，你也别想活！”
唰，刀刃出鞘
泛着寒光的刀刃架在玉情的肩膀上
玉情斜过去一眼身边出刀的少年，神色毫无波澜
她继续着剜肉刀在伤者伤口上的动作
“你没看见你拉开的伤口在流血吗！”
少年的刀逼近玉情颈脖
他样子看着不超过十六岁，穿着丹黄色织墨边的利落劲装，脑后系着高马尾，站在玉情身边，高出她一个头，身形精瘦颀长。
生的唇红齿白，容貌灵秀，眼尾微微上挑，添几分华贵
原本和头发一起安分地垂在脑后的深黄色发带，因为激动被甩至肩前。
铛啷——
带血的暗器被丢到旁边的铜盆里
玉情举起染血的双手，头也没转，用眼神示意
“这位，少爷，看。”
举刀的少年看见盆里沾血的暗器，一时有些发怔
“是……玉龙镖？大哥什么时候中的镖。”
“樾珩，莫再胡闹，叨扰医师。”
坐着椅子上的青年男人叫住樾珩
“快过来坐着。”
他身形瘦长，穿一套赤色圆领窄袖袍衫。
看着四十岁出头，眼睛弯弯的，说着强硬命令的话，但语调柔和
被唤作樾珩的少年窘迫地收刀
迈着小步走到青年男人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大伯，这丫头瞧着还没我小妹大。让她一个人拿刀在大哥身上戳来戳去，我怎么放得下心……”
话音刚落，那边又是一声响亮的“铛啷”
樾珩轻微地抿起嘴角
大伯侧头看向玉情，语气平稳
“玉情姑娘自幼从药仙夫妇学医，错不了。”
樾珩则一直盯着躺在玉情手下昏迷的男人，面色担忧
没有人说话，周遭安静下来，仿佛能听见火烧刀刃的声音
时不时响起放刀取钳子的声音，一下一下，轻微而有规律
酒糟的味道弥散，混着屋子里的药草香，渐渐盖住了血腥味
时间被拉长，一点点过去
哒哒，忽然响起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两个男人齐齐抬头去看
只见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双手捧着食盆，腋下夹了本书
她头梳百合髻，素净无一装饰
穿一身明丽的宝蓝色衣裙，宽袖阔摆，白色内衬
衣袖襟边用金线绣出缠枝牡丹，举手投足间，衣裳飘逸灵动
腰间缠几圈银色细带，细带末端镶珠玉，垂流苏
看上去似乎和玉情一般年纪，身量适中，因瘦弱略显几分娇小
她脸上没做表情，面容巧稚，明眸皓齿。
但眼底的沧桑，浑不似少年人
樾珩觉得，用眼睛看她形体外貌，不过是个小丫头，可是见着她气质神态却莫名有长辈的感觉
她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
双腿交叠，食盆放腿上，腰往后靠，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
玉情背对着，手上依旧忙，头也没回
但她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平山月
“不是让你先吃着嘛？怎么来了，这里血气重，你待着，当心又难受。”
平山月抱着小盆，挑里面无壳的干果吃
“闲着无聊，出来逛逛。”
樾珩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平山月
刚巧，两人对上视线
平山月毫无征兆地掏了个东西向他扔过去
樾珩睁大眼，反应敏捷地旋身翻离座位躲开
等他利落站定，定睛一看，一颗带壳的花生静静地躺在他原先坐的椅子上
他将花生拿在手里，仔细打量——平平无奇的花生
“你拿这个，扔我做什么？”
平山月眼睛看着他，嘎巴咬开一枚瓜子
“请你吃花生。”
樾珩气结，面带不忿
“谁要你的花生？拿这个扔人，你觉得自己很风趣？”
平山月直直地看着他，眉毛都没动一下
“请你吃花生不风趣，刀架人脖子上风趣？”
嘿呵呵呵。那边，站着处理伤口的玉情发低声轻笑
“我！我……”
樾珩将花生捏在手里，脸朝着平山月
他一时之间理亏，说不出话，耳朵憋得发红
“再急也要讲个礼。来者是客，吃吗？”
平山月捞起一把花生在手里，向他的方向伸去
樾珩拉不下脸，只好顺着对方给的台阶下，三两步走过去，接过平山月的花生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何况是自己冒犯在先
樾珩抓过一手花生，脸也涨得通红，低下了头
“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冲撞了，医师。”
“没事，她习惯了。”
平山月一脸无所谓地低头挑拣东西吃，仿佛刚刚那一刻的尖锐并不曾发生
樾珩越发尴尬，他走回座位坐下
又举着手里的花生道谢
“谢谢你的花生。”
“不谢。我不喜欢吃花生，特意挑出来的。”
平山月头也没抬，一手举着看书，另一只抓东西往嘴里送
樾珩抓着满手花生不再说话
平山月明显也没有说话的兴趣
恢复满室的沉静
书页慢慢地翻动，挡住平山月的脸
樾珩看去只能见她头顶的发髻
这个女人，好奇怪……
屋外日光亮了又暗
转眼，日已西斜
平山月歪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位子睡了过去
她怀里抱着盆子，书摊开，盖在盆子上
玉情开始洗手，收拾东西
樾珩见了，即刻从位子上弹起来
“可以了是吗！”
玉情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转头向着同样站起来的他大伯，开口说到
“他身上伤口很多，所幸没有中毒，看着血淋淋，但都在等闲处，很浅，没伤着内里根本。他身体强健，养些时日便无大碍。但是现在不方便远行颠簸，若是不嫌弃，可以留在这里修养。”
大伯双手合抓在胸前，感激地笑着，连连点头
“多谢医师！多谢医师！不敢嫌弃，只怕多有打搅。”
“不打搅，银钱给够就是。”
“不成问题。不成问题。”
玉情拎着满桶血水出去倒
大伯走到昏迷的伤者前，樾珩早早就站好在这，忧心地看着
“大伯，大哥他……我们留在这里真的可以吗？万一……”
大伯抬手止住他担忧的话
“此地虽偏僻，却是无方谷地界。又有药仙夫妇的弟子在，任是他们想动手，也要思量一二。”
樾珩听了，张着嘴，伸出食指，很是激动
“无方谷？可是洛泉周氏一族？从前听老师说起，洛泉周氏本是周王天子师，后王朝崩毁，世道离乱，他们一族就一直隐居在无方谷，千百年以医术闻名。
说是医术，但历朝历代出过不少能臣贤士，我记得的就有天子亲驾请周元漱出山治世。没想到现今真到了无方谷！但……”
他伸食指的手转向挠头，咧着嘴，笑得讨巧
“药仙夫妇……我只听你说起，不曾听闻过这名号。”
大伯笑一笑
“你久居南方多有不知。药仙夫妇两个，俱已年过半百，丈夫是周家第十七代孙周衍文，妻子你或有所耳闻，合阳范家，范元芳。
他们夫妻游历四方，有医死人肉白骨的名声。刚刚的小医师，是他们收的唯一一个弟子。”
樾珩听罢，睁大了眼睛，略显沉思
“范家？是有够复杂的，交交缠缠，真不好动手。怪不得大伯宁愿走山路也要带大哥来这……”
乓！身后忽有东西落地声响
樾珩握紧刀柄，警觉转身
只见刚刚睡得歪斜的平山月此刻坐直身，睡眼惺忪盯着地上洒落的干果，一脸茫然，砸吧嘴
“呀，怎么倒一地。”
她起身，蹲地上，先捡书夹到腋下再捡起盆
察觉到樾珩的视线，她只低头将满地干果捡入盆子里
整个人慢慢悠悠的
“你俩带着刀枪，领一个浑身血，昏迷不醒的人过来，傻子都知道你们不寻常。如你们所言，这里安全。只要给够钱，她治好人，你们走，万事大吉。”
她说话声音小，用词密，语气平淡
絮絮叨叨的样子，不留神就以为她是在自说自话
这时，倒完水的玉情擦着手走进来
她向两个男人招手
“走吧，带你们到客房去休息”
平山月起身，站到玉情身边，捧着食盆微微带笑
玉情腼腆地笑着
侧身用肩膀轻轻撞平山月一下
“你们要是饿的话，我让她去备点清粥小菜，可以填肚子。”
“记账上。”
平山月微笑着接玉情的话
玉情轻轻嗯一声
她们一个微笑，一个殷切，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