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是祸？（下）
段兮若命人将消息传出去后，便紧跟着杨拂柳，沐元景说过要保望舒性命，段兮若当然不会让他命丧于此。刚何况，因为他，段天护那个蠢材命归黄泉，压了杨拂柳的气焰，也算是给她出了口恶气，单凭这个，也足够让段兮若保他一回了。
“天护，我的儿子，娘今天就给你报仇。”杨拂柳扑在段天护的灵位上嚎啕大哭，段兮若侧身站在门外，不屑一笑，谁知道她是在哭儿子，还是在哭自己。
“来人，给我打，狠狠的打，今天就把他打死在这。”杨拂柳转过身，指着被按跪在地上的望舒咆哮道。只是押望舒过来的家丁却犹豫了，这望舒是经过大人的同意，由大小姐亲自请回府里的，虽说戏子命贱，可若是被他们打死了，不是打了大人和小姐的脸吗？
见家丁不动手，杨拂柳怒目起来：“你们都聋了吗？敢不听我的话，我叫大人把你们都重重打一顿，通通撵出去。”
家丁们相视一眼，将望舒按下，毕竟现在的夫人不像已故的大夫人那般软弱仁慈。这些年，她仗着生了大人唯一的继承人，对家里的奴仆动辄打骂，时刻彰显着她的正室地位，还对原配嫡出的大小姐冷嘲热讽，使绊子。若是得罪了夫人，她在大人跟前一哭一闹，真的会把他们这些人都狠狠责罚一番的。
望舒挨打，总比他们受折磨要好些，想到这些，便有两人按着望舒，一人举起板子，眼看就要落下。
“住手！”段兮若已经让流光去请父亲，本想让父亲自己来阻止这场闹剧，可这杨拂柳根本没给她留时间，眼看板子就要落下，段兮若只能自己出面。
段兮若提了提裙摆，迈了进来，家丁似乎看到了救星，舒了口气。杨拂柳瞥过段兮若，她对她从来就没有过好脸色，此刻更不会给她面子。
“谁叫你来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出去！”杨拂柳吼道，段兮若没有理睬，而是环顾了这间屋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来。段天护死后，杨拂柳就像是疯了一般，也不肯把牌位放入祠堂，而是哭着求着硬生生在段府里另辟了一间屋子，把段天护的灵位设在这里，就好像是她的儿子是最宝贝珍贵的，没人配得上和他待在一处。
段兮若不紧不慢地走到被按在地上的望舒身边，家丁识趣地松开手，她伸出两个手指，似乎有些嫌弃捏住了望舒的衣领：“没人按着你了，起来吧。”
杨拂柳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个大小姐是一贯做小伏低的，从前就算是欺负到她头上，她最多也就是去她父亲面前哭一哭，然后段大人再不痛不痒地说两句杨拂柳罢了，她还从未在人前这样堂而皇之地跟她作对。
只在杨拂柳愣神之际，望舒缓缓站了起来，段兮若也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又靠近了杨拂柳一步，轻蔑道：“杨姨娘说笑了，我是段家的大小姐，这府里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来的呢？”
此话一出，不仅杨拂柳，下人们也都凝住了呼吸。杨拂柳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凭着生下段府唯一的儿子，逼死主母，得到正室之位，但也正是因为她得位不正，这事也成了她的逆鳞。所以这些年，她无时无刻不靠着打骂婢仆，苛待子女来彰显自己的正室地位。现在段兮若的一声姨娘，轻松将她苦苦维持的正室威严拉入尘埃。
“闭嘴！死丫头，我是段府主母，你敢叫我姨娘！”杨拂柳怒目圆睁，似乎想扑到段兮若身上狠狠打她一顿。
段兮若绕过她，拿起案台上的牌位，轻声道：“且不说你是用下三滥手段从妾室扶正，就算你是在我母亲死后明媒正娶的继室，在我母亲灵位前，也只能执妾礼，我是原配嫡出，叫你姨娘，有什么不对吗？”
段兮若就这样轻轻柔柔地将杨拂柳的遮羞布扯下，眼看杨拂柳的脸色变得通红，不知是愤怒还是羞耻，段兮若哧的一笑，松开手，段天护的牌位就这样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贱人！我打死你！”见到儿子的牌位落在地上，杨拂柳再也不能维持仅剩的体面，朝段兮若扑过去，直接甩手给了她一巴掌，段兮若被这一撞，跌坐在地上，她也没想到杨拂柳会直接这样扑过来，捂着脸看着杨拂柳。
望舒眼见杨拂柳扑到段兮若，也没想其他，侧身两步，跌挡在段兮若身前，替她挨下了杨拂柳的第二个巴掌。杨拂柳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掰扯过望舒，伸手去扯段兮若的头发，却因为望舒拦着，手指只划到了段兮若的脖颈。下人们也反应过来，慌忙来拉，段兮若往后靠，正在这时，段大人被请了过来。
“住手！都成什么样子了！”随着段大人一声怒吼，场面安静了下来。
“还不把夫人和小姐扶起来！”看着眼前的狼藉，段承茂脸色铁青，却还要维持体面。
“老爷，这个贱蹄子护着那个戏子，还出言羞辱我，老爷，我儿死的冤枉啊！”杨拂柳抢先开口哭嚎道。只是现在的杨拂柳看起来宛如疯妇，而被流光搀扶起来的段兮若眼角挂着泪珠，一言不发，只轻轻抽噎，看起来更加无辜。
段承茂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瞥了眼望舒，从他心底讲，当然也是想让他给自己的儿子抵命的。可段兮若之前所言不假，天护虽死，可段家还在，他岂能因为一个戏子去得罪二殿下？本就是借此向殿下示好，若望舒在府里丢了性命，殿下那边岂非生疑。
啪的一声，一道清脆的耳光落在杨拂柳的脸上，段承茂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你现在还有半分做主母的样子吗？”这句话说得很重，杨拂柳原以为段承茂会和以往一样听她哭一哭就偏向自己，不承想这次居然直接对自己动了手，一时愣住。
段兮若抹了抹眼泪上前微微屈膝：“父亲，女儿这就先让人送望舒回梨园。”
段承茂闻言点了点头，流光便叫了几个人送望舒离开，自然也把望舒平安出府的消息送了出去。
下人们不敢多言，屋内一片沉寂，还是段兮若先开的口：“父亲，杨姨娘现在的状态怕是不好，不如先送她回房，再请个郎中来给看看吧。”
段承茂皱了皱眉，知道段兮若是想散开众人，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下人们也很识趣，很快屋中只留下父女二人，段兮若将段天护的牌位放好，还没等段承茂开口，一个转身跪在地上。
“父亲，女儿求父亲为了段家舍了杨姨娘吧。”段兮若抽抽噎噎又磕了个头，“父亲，弟弟不在了，我也伤心，可杨姨娘如今的状态，若是哪天再去找望舒的麻烦，咱们就真的得罪殿下了。”
段承茂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儿，不置可否，还在犹豫，见此，段兮若决定再给他下一剂猛药。
“爹，段家不止咱们这一户，二叔叔，三叔叔，四姑姑都是段家骨血，若是因为得罪殿下整个段家都没了，如何能对得起列祖列宗。爹，就算不说这些，家里还有其他姨娘生的妹妹，这些年，杨姨娘从未行过教养之责，若是任由如今精神失常的她继续统管内宅，家里的姐姐妹妹还能有什么好前程，若是被有心人参奏，爹爹你的仕途也就没了指望。”
见段承茂面色似有松动，段兮若决定趁热打铁：“杨姨娘年岁不小了，而且她也不是能容人之人，我知道爹爹心软，念及她诞下天护，可天护已经不在了，咱们的日子还得过。若是爹爹因无人承嗣愧对于祖宗，您可以从宗族中选一孩子过继，我们姐妹几个，当然也是会全力相助的，况且，况且，二殿下向来对我礼遇，咱们段家也是有机会依靠殿下的。”
段兮若所言不错，段承茂也深觉有理，只是他为官多年，又怎能看不出这个女儿也怀有自己的心思。段承茂看向女儿，他知道她因为她生母之死怨怼杨拂柳，也一直在找机会除了她，却不想这么多年来，她竟能一直隐忍，直到如今寻到机会，一击致命。
段兮若看起来是在苦苦劝谏，但其实根本没有给段承茂第二个选择，因为在一个无子无德的继室和聪慧嫡出的女儿以及整个段家的前程之间，段承茂根本无需选择。
沐元景收到望舒平安的消息后只是给陈家送了个信，其实他知道用不着自己送信，陈允岚也会得到消息，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段兮若可不是看上去那样听话乖巧，她已经在他的计划里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小姐，望舒已经被段家送回梨园了，您今日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叫人去买了桃花酥，您吃两口再睡吧。”挽露将桃花酥捧给陈允岚，却只见陈允岚眉头紧锁，忽而站起身来，“小姐？您怎么了？”
陈允岚一直都觉得有不对的地方，沐元景的出现更是让她起疑，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一切都是沐元景给她设下的圈套。
是之前自己太过冲动，不管不顾去找顺贵嫔引来了沐元景的猜测。沐元景虽不知她是重生，却能看出望舒对她来说的要紧程度。堂堂陈氏，怎么会被一个段家逼得走投无路？唯一的解释就是
陈允岚认为有关望舒的事，他们陈家绝不能掺和。
既然如此，望舒再度出事，陈允岚还是只能去找顺贵嫔，只要拿稳了陈允岚的心境，堵死了顺贵嫔这条路，就能逼她走入自己的圈套，答应自己的条件。
陈允岚本来还在思索，沐元景若想娶她，得到陈氏的助力，直接请圣上赐婚便是，何须来讨得她的信物，直到挽露将桃花酥递过来，她才想明白。
上一世，沐元晨为了娶她，讨她欢心，日日亲去买来她最爱吃的桃花酥，其实他也大可直接请圣上赐婚，何必多此一举。
陈允岚忽略了一件事，早在太宗立朝之初，就有明旨，八大世族，享有拒皇家赐婚之权。这道旨意是两大开国重臣长孙无其和尉迟忌向太宗求来的，意在防止皇室以婚姻为由收拢八大世家，致使世家和皇权交叠内斗。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室很少为世家赐婚，即使是赐婚也都是先行试探过，所以陈允岚渐渐也淡忘了这件事。
可联系上一世的沐元晨和这一世的沐元景所为，陈允岚忽然明白了过来，忘记这道旨意的只有他们八大世家，可在皇室，这旨意从未被忘记。
上一世的沐元晨之所以那样，是为了让陈允岚心甘情愿嫁入皇室，这一世的沐元景行此一招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贸然请求赐婚，会引起圣上的猜疑不说，若是陈氏不愿，大可拒婚，如此再想以婚配做拉拢，就失了先机了。只有让陈允岚无法拒绝，才能有相对较高的把握。
“难怪他执意要我的信物。”陈允岚喃喃道。得了陈允岚的信物，就算陈允岚想反悔也要好好掂量，阴阳和合珏已经一分为二，另一半落在沐元景的手中。到时，若是陈氏拒绝圣上赐婚，沐元景大可以此珏毁陈允岚名声，挣个鱼死网破。
陈允岚在陈氏的地位举足轻重，以玉珏相赠，便是定情之意，如若反悔，沐元景有的是办法让陈氏颜面尽损。
陈允岚握着剩下的半枚玉珏，本来凭着前世的记忆，她躲掉了沐元晨，自认不会再落入他的圈套，可又正是因为前世的记忆，让她在望舒的事情上太过慌乱，给了沐元景可乘之机。一时间，
陈允岚真不知道重来一次究竟是福还是祸。
“小姐？”挽露见陈允岚神色不对，试探性地唤道。
陈允岚回过神，摆了摆手，努力稳住自己，这次是自己太焦急，才会入套，若是她再多些耐心，多些思量，就能明白沐元景根本就不可能让望舒出事。
他有这样的野心，怎么会冒险，若是牵扯出望舒的身世，牵扯到顺贵嫔，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这些种种，都只是沐元景为她布下的陷阱罢了。可既然沐元景有此般设计，或许她可以借此摆脱沐元晨，这一世和他再无干系？不，不可以，沐元景只怕比沐元晨心思更深沉，否则上一世，她怎么会半点没有察觉到这位二殿下的野心，他不是那个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