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总有时
某些事情但愿一生不必回想，但身处其中的人总会在擦肩而过的某些瞬间，明晃晃地提醒你，那些事是真真正正的发生过，那些伤痛——攥的人心脏绻起的伤痛也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小笛随笔
丰予溪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了星座，某天抱着本星座书神神道道地敲开了肖笑的房间门。
“星座显示你即将迎来水逆期啊！最近是不是工作不顺？”丰予溪坐在肖笑的床头，抱着肖笑的玩偶将星座书翻得哗啦啦地响。
肖笑无奈停下码字的手。“早在两周前副主编就直接空降了，而且，白得了七百块钱工资我还是很开心的。”
“可你失去了专栏哎！本来大家都猜最近主编对你颇多器重是要给你升职了呢，结果只是最后压榨一把劳动力。”丰予溪双腿跪在被子上爬到肖笑面前吐槽：“我还以为从今以后能在社里抱你大腿呢！”
“得了吧你，大老板侄女要来主编能拦得住？就算平白无故免了我的专栏我能怎么样，辞职吗？有钱拿就不错了，知足吧。”肖笑用右手食指戳了戳丰予溪眉心。
“哎呀我知道。不过这次重点不是已知的事业运，而是爱情运。你最近跟穆示聪怎么样啦？感觉有好久没见面了吧？”
“五天而已，而且他整天泡在医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思路被彻底打断，肖笑只能先点保存陪着这位小祖宗聊，期待早点把人聊走给自己专心工作的机会。
“你不能这么想啊，那医院美女护士漂亮医生也不是吃素的，何况穆示聪条件还算不错，你……”
“我又算不上温柔体贴，”肖笑揉着眉心：“姐姐，我叫你姐姐了行吗，我们正常交流才没多久吧，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鼓励我不要胡思乱想多信任他吗？何况这么多年，他要是有什么念头早付诸实践了，还用单到现在？”
“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不过星座书上说……哎哎哎，别揪我睡衣！我书，书还在床上呢……”
丰予溪和星座书双双被丢出房间，肖笑一把甩上了门，长舒了一口气，世界终于清净了。肖笑能够感觉到穆示聪在努力重新追求自己，而自己乐见其成。
晚上例行视频的时候，穆示聪絮絮叨叨讲着医院里形形色色的人和故事，讲着讲着竟睡了过去，肖笑伸手点了点手机屏幕上穆示聪眼下的乌青，略感心疼，随后又释然笑笑，果然是丰予溪多虑了，自己和他明明很好，现在的状态，或许是几年来最好的时候。
自己从来都是个极其容易放过自己的人，肖笑深吸一口气食指曲指用略微泛白的指节一下下叩着眉心，莫须有的猜疑，真得没必要。
于霁突然联系自己，视频那头在的，还有许久未曾谋面的纪子洋。肖笑见夫妻两个皆是面色郁郁寡欢，于霁吞吞吐吐了半天还是没说重点，不由得心生不详之感。
“是……孩子怎么了吗？”肖笑问得小心翼翼。
于霁的眉头打成了死结。“现在还不确定，我们想去j市的医院再确认一下，另外，听说这家医院妇产科的医生在这一方面比较专业。”
肖笑看了看于霁微信分享过来的推送，穆示聪的医院。
“你先别急，你们确定哪天要来我去陪你，提前网上预约好，如果真的是能力比较强的医生，应该会有专门的会诊时间。”
于霁没绷住，一下子哭了出来。肖笑听见电话另一端纪子洋软言宽慰，突然觉得，于霁当初的选择或许是最正确的。
高中时有一次，肖笑刚刚阅完一本虐恋情深的言情小说，还没从情绪里出来，拉着脸问于霁：“你觉得两个人什么的结局最虐啊？”
于霁从一大摞辅导资料里抬起头来，推了推镜片略显厚重的眼镜边框，笔敲着后脑勺略微想了一想。
“你觉得呢？”
“天灾人祸，阴阳两隔？”
“那大概就是没有天灾没有人祸也没有阴阳两隔，我们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走下去，可明明深爱着对方，就是走散了，头也不回地走散了。”
肖笑听着彼端一对小夫妻共患难时的“革命友谊”，突然就觉得，即便当时情深似海，难解难分，终究抵不过合适二字。或许最虐的事情是，我们没有预先设定好人力足以改写命运的happyending，我们都活在瞬息万变的现实中。
肖笑打开了与穆示聪的聊天界面，想了一想还是放下了手机，先看看情况吧，穆示聪刚刚到医院没多久的，同妇产科的人也不一定相熟。肖笑伸出双手抓了抓头发，这可是于霁的第一个孩子，她突然有些害怕。万一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纪子洋要怎么办？于霁要怎么办？她好不容易才放下过去努力过好的平淡幸福的日子啊！
肖笑从出租车上下来狂奔到地铁站出站口的时候就看到于霁和纪子洋等在那儿了。其实距上次见面时间不长，可肖笑明显觉得，于霁和纪子洋仿佛一夜之间沧桑了许多。不同于肖笑，于霁还是很喜欢孩子的。肖笑记得前几次同她视频的时候，于霁隔着睡衣轻轻抚摸着肚皮，眼睛里闪烁着温柔慈爱的目光，肖笑当时就觉得她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母亲，至少，她真的爱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肖笑冲上去把于霁拥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脊背，像哄孩子似的，对她说着孩子肯定会没事的，要她安心。于霁尚且怀着孕，肖笑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的软绵绵里。
“你是它的妈妈，它现在需要你坚强。”
于霁只是点点头，眼泪重新充斥着眼眶，一大颗一大颗滚了下来，湮没在了肖笑肩头。
肖笑坐在出租车前座，向司机报了地址。
“待会你先去带着于霁去歇会，我先去帮你们办卡。”却是对纪子洋说的。
纪子洋点点头，沉默地遵从肖笑的安排。
“你们找好合适的医生了吗？”
“嗯，是个从国外回来的，这方面比较擅长。”
擅长……肖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一个医生对病症的优势所在。穆示聪手术很厉害，穆示聪“擅长”手术？怎么看怎么怪异。
最后还是纪子洋去挂了号，于霁是个很注重分寸感的人，特别是在钱这方面，半点不肯亏欠于人。肖笑了解她，所以没有推脱拉扯，只是伸手将她揽在自己身上，二人就这样相对而坐，彼此无言。等待总是格外难熬，特别是在医院，仿佛等待宣判的犯罪嫌疑人，是可以让人松口气的虚惊一场，还是让人心瞬间沉下去的飞来横祸，谁都不知道。肖笑最讨厌不知道。
诊室门口坐着许多女人和家属，都是一派愁苦的面容，这位医生擅长孕期病症，她的门口断不会像其他妇产科诊室那样喜气盈盈，肖笑突然觉得有些悲哀。穆示聪他，平时也面对这些吗？
门口广播叫了于霁的诊号和名字，纪子洋和肖笑护她进去，纪子洋开路，肖笑断后。习惯性转身关门后，肖笑回身，看着面前传说中的专家，愣住了。
“肖笑？”
“是……师姐。”肖笑愣了一下，斟酌再三口里吐出许多年前的称呼，微微低了头，重新对上吴嫣然的眼睛，从容而自然。
“你们，认识？”
熟悉的开场白，肖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遇见那些人总是在这些奇奇怪怪的场合，以一种无比尴尬的方式，旁边还站着许多肖笑并不想让他们知道某些事情的人。那些刻骨铭心此生难忘的，故人。
“校友。”肖笑思虑半晌，给了个相对稳妥的答案。
“你们先看病，我去趟洗手间。”找借口溜走之前肖笑还不忘把话题拉回正轨。
吴嫣然。
肖笑轻点着足尖，双手撑在凳子边缘，没再进去。两人上次见面是六七年前送穆示聪出国在机场的时候，上次接触……是在微信。
巧笑倩兮的吴嫣然，靠在穆示聪的身边，二人十指紧扣，幸福甜蜜的刺得人眼睛疼。
六七年，大家都变了许多，无论容貌还是气质，可就如肖笑一眼就看出了吴嫣然，吴嫣然不也马上认出面前隐在一对夫妇之后的肖笑了吗？
她们，他们。穆示聪。
她突然很想打电话问问，穆示聪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吴嫣然也回国了，也来了这家医院，甚至还成为颇负盛名的妇产科医生。甚至说，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回来，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手机屏幕在手里明明暗暗，肖笑终于还是没打出去，连条消息都没发，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晚带着甜蜜与安定的晚安。肖笑晃了晃脑袋，自己在做什么，吃醋还是翻旧账？当年的事都过去了，我不会再怪你，肖笑自己说的。
于霁拍拍她的肩膀，肖笑泪眼朦胧得望着她。
“陪我去抽血吧。”
肖笑显得有些呆滞，于霁毫不犹豫给了她后背一巴掌，人终于清醒了。
“纪子洋呢？”肖笑终于认识到少了一个人。
“排另一个检查项的队去了，那个人多，这样节省时间。”
肖笑点点头，机械地挽上了于霁的胳膊，由她拉着去化验室。针头刺入皮肉，肖笑看着于霁的血液一点点进入试管，指甲死命地掐着手心。
“笑笑，如果害怕，就不要看了。”以前每次抽血，肖笑都会窝在于霁怀里，右手紧紧抱着她，左手一下子伸进窗口，颇有些英勇就义的架势。
肖笑执着地摇头。“如果我想让他回来，总不能连血都怕的。”
于霁望着脸色发白的肖笑，右手搭上了她的头。“爱情不需要这种委屈自己的努力的。”
肖笑咬着嘴唇，没答话。她当然知道，可是她不知道，现在还可以做什么。吴嫣然就像是那一片青翠茂盛的草地，自己的小羊会对草地视而不见一门心思留在自己的小羊圈吗？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的道理肖笑小学就知道，可从没人告诉过她，把小羊这样束缚在身边，小羊是不是甘愿是不是开心。她不想穆示聪不开心，就只能率先自己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