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
成人世界里，努力终有回报是个伪命题。
——小笛随笔
春困秋乏，肖笑看着对面头一点一点的小助理，递了包速溶咖啡过去。三月份，天气开始回暖，空气中弥漫的暖意熏得人醉醺醺的。春天也是疾病高发期，自两人一起回来从自家小区门口分别后便再没见过，听他说，最近已经泡在医院了。
主编过来，敲了敲肖笑和小助理之间的办公桌。“你俩过来一下。”
肖笑和小助理不约而同地抬头对视一眼，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茫然，只能硬着头皮跟随主编进了办公室。坦白说，肖笑打心里对主编是有些畏惧的。
办公室并不是空无一人。有个女孩坐在沙发上，天蓝色色雪纺的连衣裙，一头棕色长发被乖乖巧巧树在脑后，年轻、有灵气、以及周身散发出的贵气。肖笑看人向来很准。
“这是方芪，咱们杂志社新来的副主编。”主编绕过办公桌，坐在椅子上向后仰着，抬头直直看向肖笑。
小助理猛地回头看向肖笑，肖笑却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走到方芪面前，伸出手。“你好我是肖笑，咱们杂志社文编。”
主动示好，向来是肖笑处理人际关系的不二法宝。
“我把方芪安排在你旁边，平时多带带她。行了，媛媛先带方芪去认认地方吧。”
小助理动动嘴唇想说什么，被肖笑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乖乖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坐。”主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
“方芪是方总的侄女，大小姐来咱们杂志社体验民间疾苦的。”
肖笑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咱们杂志社最近收益不好，运作大部分都要靠总公司撑着，我这也是没办法。”
肖笑突然抬起头，把目光从纠缠在一起的拇指移向主编的眼睛。“您不用对我解释这些的。”
主编叹了口气。“这些年你的能力，在工作上下得心血，我都是知道的。我已经帮你尽力争取了，每个月基本工资加了700。”
副主编的薪资待遇，只是没了头衔，以及数不清的附加价值。肖笑冲她笑笑。“谢谢主编，您费心了。”
“咱们杂志社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坦白说对他们的想法我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只有你，我不敢这么说。”
“或许只是因为，我除了钱没什么特别执着的东西吧。”肖笑无比平静。
“你也不是个贪财的人。”
肖笑莞尔一笑。“谁知道呢？”
出了办公室肖笑才卸了心劲。有什么好执着的呢？谋求太过用力也不一定能得到，有钱，也是不错的。
副主编总不能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何况方芪刚刚进来，正需要一个站稳脚跟的机会。反正，她做了这么久的专栏是没有了。
方芪面对肖笑还有些拘谨，抬手小声打了个招呼。肖笑却主动把办公椅滑了过去。
“你今年刚刚毕业？”
方芪点点头。
“那年纪应该比我小一点，跟他们一样，叫我笑笑姐就好。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就行，我不在，找媛媛也可以，别看她年纪和你差不多，能力还是不错的。”
肖笑冲着对面工位指了指，媛媛也对她笑着点了点头，气氛一派和谐。
方芪似乎没想到肖笑能这么主动地与自己热络熟识，被叔叔塞进杂志社，她并非不清楚自己挡了谁的路。
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肖笑只冲她笑笑又滑回了自己的位置。如果没有这件事，她未必不会像带小助理媛媛一样带方芪，只是隔膜存在了就是存在了，人和人的缘分啊！
本想着好不容易涨了工资请丰予溪吃顿好的，可还没下班这姑娘就溜得没影了。肖笑想了想，打开微信聊天界面发消息给穆示聪：吃了吗？
她故意的，在这种需要人陪伴的时候还是想到了他。一刀两断，她舍不得。
还没，刚刚下手术台。
今晚请你吃饭吧！待会儿有空吗？
可以啊，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饭？
涨工资了，普天同庆呗。
来医院吧，我在门口等你。
肖笑收拾东西走人。职场遇到拦路虎，那就情场努把力呗。
肖笑把糖醋排骨塞了满嘴。“这家店太好吃了。”
穆示聪笑眯眯地看着她狼吞虎咽。“前两天和同事出来吃饭发现了这家店，就想着什么时候带你过来尝一尝。不过怎么突然涨工资了？”
“我专栏被撤了，上边过意不去给了点补偿。”肖笑奋力同可乐鸡翅作斗争。
“有人……超车了？”穆示聪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比较隐晦的问法。
“嗯，我梦寐以求的早就成了别人交易的筹码，不过也无所谓啦！”肖笑夹了一筷子什锦荟塞进嘴里不住咀嚼。
“你，不难过？”
肖笑停了筷子。
“说一点也不难过是假的，其实也不能说是难过，更多的是失落吧。世间的事情不都是这样吗？尽人事，听天命，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得不到……那就算了。”
肖笑那轻轻柔柔的声音又出现了。在很小的时候肖笑就知道尽力争取也不一定会得到想要的东西的道理，上学时学的成语多了，才明白那种感觉叫做无可奈何。三岁时即便哭闹也得不到想要的零食，有时甚至会招来打骂；学生时代十分努力或许也只能收到七分成绩，即便如此老师仍旧会说这孩子特别有灵性，只是方法不对；成年进入职场，才明白每个人起点不同，而这个社会，有属于自己的游戏规则。太过执着有什么用呢？及时释怀，命运不肯放过我们，但我们总要放过自己。
“你对所有的事情都这样想吗？”
包括，我们。
但穆示聪并没有问出口，她现在事业不顺，自己又何苦伤口上撒盐。
“要抱一抱吗？”
肖笑抬眼看他，表情里有些迷茫。穆示聪起身坐到肖笑身边，把人拥入怀中，心里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看着怀里的小脑袋满眼怜惜和宠爱几乎要溢出来。
“那个，最近医院比较忙，可能，我陪你的时间较少。”
认识这么多年，穆示聪当然知道肖笑的自我排解能力有多么强大，可即使她可以独自消化不公带来的委屈与努力多时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未必不想让人抱一抱。穆示聪想了一想，曾经追过肖笑的其他男生未必不如自己优秀，只是他们不明白，肖笑真正需要的永远不是被逼无奈的假意哄哄，像对付个不知事的孩子似的。肖笑表面一派天真单纯，那些人有时便只当她是个傻子，可一路摸爬滚打到如今，又有谁当真是个年少不更事的呢？肖笑确实聪明，不显山不漏水的聪明。
“没事，我自己可以。”
肖笑闷闷的声音从胸前传来，顿了顿又加了句:“去找你也可以。”
穆示聪嘴角慢慢扬起，把人放开摸摸头，又不动声色地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到肖笑的盘子里。“今晚让他们帮我盯一下，你陪我去逛超市吧。”
话题转变之快令肖笑有些无所适从。“啊？”
穆示聪见她一脸懵无奈回了句：“美色当前，无心工作行不行？”
“那不行，你要救死扶伤，解救病人于水火。不过，可以偶尔放纵一下。”肖笑笑得狡黠。
穆示聪知道她的心情终于重新明朗了起来暗暗舒了一口气。明明之前不觉得，可一见到她，感觉工作确实很辛苦啊！
“怎么突然想起来逛超市了？”
“我很久没回去，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了，很多生活用品也需要买一些。”穆示聪没说的是，今天下午有个病人说起过日子这个话题，穆示聪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在人声嘈杂的超市里肖笑推着购物车走在自己身边的样子。
“你住的房子对你来说就不是个家，酒店还差不多。”肖笑随口吐槽了一句。
“这样吧，我把家里钥匙给你一把，你有空的时候就过去帮我收拾收拾。”
“我又不是保姆。”
“提前熟悉熟悉环境。”
穆示聪伸手捏了捏肖笑脸上的肉，格外柔软，手感依旧。肖笑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我想喝排骨汤了。”穆示聪指着冷鲜肉一排橱柜里的小块排骨摇着肖笑的手臂撒娇。
“今晚已经吃过饭了，晚上吃太多不好。”
“那我可以明天带去医院喝嘛，最近整天待在医院工作，消耗太大，需要好好补一补。”
肖笑瞬间心软了，称了排骨又去买了些炖汤用的香辛料，更不用说肉丁、蔬菜、饺子皮等一众食材塞满了购物车。
当穆示聪在自己家的厨房看着肖笑忙碌的身影，耳边习以为常噼里啪啦金属撞击的声音从手术器械换成锅碗瓢盆时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砂锅里排骨的香气弥漫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肖笑手上沾满了面粉手指翻飞熟练地包着饺子和小馄饨。
“我给你包了些随时煮了就可以吃的东西你冻在冰箱里，回家实在不想做饭可以吃这个。”肖笑微微笑着冲自己扬了扬手里猪肉大葱馅儿的馄饨，一派温柔娴静。
穆示聪很想立刻走到她身边，伸手从背后拥住肖笑。他突然就有了结婚的心思，好像下半辈子这样过，就很不错。
“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隔着一桌子肖笑亲手做的美食，穆示聪第二次对她告白。大学时代夏天的风，也仿佛经过很久的时间，吹过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到现在还能感觉到它轻抚耳畔。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的确还喜欢你。但我已经28岁了。”
肖笑不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不只是从他们开始彼此拥有的十九岁，而是把时间往前推，推到两人刚刚认识的十四岁——她刚刚在言情小说和青春肥皂剧里咂摸出一丝喜欢的滋味，就遇见了这个让自己惦念了这么多年的男孩子——十四岁到二十八岁，现有人生的一半她都在喜欢他。可是，可是。十九岁的她可以因为穆示聪的率先告白就毫不犹疑的答应在一起，二十一岁的她也可以无条件支持穆示聪出国奔向大好前程。可她如今已经二十八岁，她需要一份世俗意义上合适的恋爱，或许将来会发展成承诺意义更重一点的婚姻，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将来或者说以后，也不是没想过妥协。
爱情在婚姻里重要吗？或许很重要。但自己这样的人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同舟共济的战友——和于霁没什么两样。
“如果，如果你还会因为其他别的更看重的东西放弃感情，那还是别招惹我了。”
肖笑低下头不再看他，穆示聪看着眼前睫毛轻抖的女孩，心针扎一般疼。但是他活该，他知道自己活该。
“这次不会了。我知道以前的事消耗掉了你对我所有的信任，但请你给我时间，接下来请你慢慢看，看看如今的我，看看现在的你自己，看好了再做决定。”
昔日的恋人在重修旧好的路途中，安静对坐吃完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而后各回各家，翻来覆去思考前路。
怀里的小姑娘一瞬间弹起，发顶撞到了自己的下巴，活像只炸了毛的猫咪。“这个，这，不行，我，我，我不能抛弃予溪，她，她，她……”
穆示聪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一点点顺着肖笑的毛。“好，我们慢慢来，不着急。反正总有一天，我们会有一个一起生活的小家的。”
肖笑终于平静下来，乖乖窝在穆示聪怀里。“对不起，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穆示聪伸手将肖笑的头发揉得一团乱。“没关系，你随时可以过来，慢慢熟悉我生活的地方，也慢慢熟悉那个只给你看的并不完美的我自己。”
肖笑突然很想亲亲他，可是忍住了，只是一个人低着头笑得格外羞涩与荡漾。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恋爱使人不思进取了，以前那么有事业心为了工作可以什么都不顾的一个人，此刻心里只装着背后那人的喜怒哀乐，肖笑突然就觉得自己没必要那么拼命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还是好好活着和他多待几天比较好，万一下辈子遇不到了怎么办。
我本来不惧怕死亡，对于寿命也可以听天由命随遇而安，可因为你，我希望可以活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