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落幕
绽放时越是美好，凋零时越是悲戚。譬如烟花这种，绚烂、美好、短暂、落寞，所以，并不喜欢。
——小笛随笔
“就这样？”
孕中期加上过年，于霁抱起来的手感明显变好，肖笑缩在于霁肉嘟嘟的颈窝里，蹭着她软绵绵的脸蛋无比惬意。
但很明显，为了这个八卦抓耳挠腮了一整个过年期间的于霁就没那么满意了。“你不是也会自己写一些故事吗？纠缠不休呢？干柴烈火呢？男主追起火葬场女主转身一走了之呢？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呢？这也太没新意了吧！”
“对啊，就只是这样。大家都是成年人，爱情只是生活的一个部分，慢慢来挺好的。我可不想把日子过成狗血的八点档，不然你想怎么样？”肖笑无奈伸手点了点于霁的额角。
没有大捧玫瑰，没有烛光晚餐，没有海誓山盟。没有世俗意义里的一切浪漫元素。
有的只是在当年承诺过却因分开而徒留遗憾的又一个跨年夜，他送了自己一场转瞬即逝却灿若星辰铺满银河的烟花和一句再普通不过的祝福:
我希望你好。虽然知道你完全有能力过得一天比一天更接近理想的生活，但在万象更新的一天伊始，我仍旧向上天祈愿，希望你可以好一点，再好一点。
常人欣喜的浪漫肖笑总觉得带了份虚假，因而谈不上喜欢，但这样一份新年礼物——在自己28年生命中从来没有一场为自己升腾而起的烟花，让肖笑觉得放松，觉得自在，觉得欢喜。
那一刻肖笑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他回来了，自己喜欢的人又回到了她身边。
年假结束回y市，肖天破天荒来高铁站送她。回身抱了抱弟弟，肖笑才惊觉这个小时候跟在自己屁股后边跑的孩子已经比自己高一个头了。男孩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姐喜欢那天见到的哥哥吧？”
温情停止，肖笑一僵。
“姐姐一定要幸福啊。”
肖笑有时对于感情很迟钝，甚至通常分别时也不痛不痒，但就这么一句略显幼稚的孩子话，让肖笑竟然有一种即将离家千里的伤感。
“会的。”肖笑拍拍他的背，转身挥挥手进了高铁站。
穆示聪早已等在里面，看着肖笑红红的湿漉漉的眼睛倒是吓了一跳。
“舍不得离开家啊？没事，五一很快的。”
穆示聪边软言宽慰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抚。
“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大家都真的长大了。肖天你记得吗？”
穆示聪点点头，当然记得，当初一放假就缠着他姐姐的小麻烦精，偏生肖笑疼他，好不容易两人出来玩还要带着。当这孩子一边抱着自己买的零食腻在姐姐身边，一边两只小眼睛咕噜噜在自己身上不断打转的时候，男人的第六感就告诉他这小子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那天，把你拦住的就是他。一转眼，都要考大学了。还说什么如果我真的喜欢你就要赶紧在一起……小孩子又懂什么呢！”肖笑叹了口气。
穆示聪突然觉得这个小舅子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经过一个年假的相处，再次站在肖笑他们家地板上，心境已然是完全不同了。穆示聪看着在自己眼前蹲成一小团要给自己带些特产回家的肖笑，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在这一刻，期待和酸涩一起充斥胸腔，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因为所谓的意气用事而提出分开，他们——不，是他自己，是否早已得偿所愿。穆示聪后悔了，但与此同时，脑海中有个尖细的声音又在提醒他：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你咎由自取吗？
“当年，对不起。记得我还许过你一场烟花，现在总算补全了。”
肖笑手一顿，手里的打包袋就落在了地上，塑料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与此同时，心里某个地方也伴随着破碎的声音，五年前的回忆突然出现在脑海，压的人有些呼吸困难。
她突然想起，在他们还能好好聊天，没有因为彼此情绪而将恋爱谈成一地鸡毛的时候，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跨年夜。穆示聪一手握着她一到冬天就冷得发僵的手，指着满天烟花承诺她：
“下次过年我们一起去放烟花吧，你不是说都没有人为你专门放过烟花，那我要做第一个人。不但要做第一个，还要做最后一个，年年为你放烟花……”
爱人的体温和爱意顺着紧紧相扣的手指传递过来，一向理智的肖笑也被迷了心智。
而新一年的夏天，穆示聪出国，过年因为学业没有回来。第二年两人分手，后来环保管制，肖笑在市区再也没有看过烟花。某一年元宵节，j市市郊有个烟花展，主编弄了几张票，肖笑大大方方让给了刚刚来的小助理。
尚未进化成工作狂的媛媛一下子抱住了自己，左右摇晃，笑的眉眼弯弯。“笑笑姐最疼我了，不过你不去看看吗？听说很热闹的。”
“我喜欢长久的东西，烟花这样一瞬间绚烂而后熄灭成灰的东西，我并不喜欢。”
就像明明说好会一直在一起最后却分道扬镳的人，她也不喜欢。
肖笑突然回过神来，这并不是她学生时代的某一年，而这场绚烂瑰丽的烟花也足足迟到了五年光阴。五年前的肖笑期盼着，期盼着喜欢的人将自己揽在怀里同看一场烟花；但五年后的肖笑，虽也会感到欢喜，但已经不需要了。迟到的美好，索然无味。
遗憾之所以成为遗憾，恰恰在于无法弥补，任你过后如何懊悔试图重现当年情景，奈何时移世易，永远无法弥补。
“不用道歉，”肖笑慢慢站起身回头直视他的眼睛。“我说过的，不怪你。只是缘分作祟罢了。”
女孩声音轻轻柔柔的，然而这声音只会让他内疚，进而那点微末心思在这一刻也变得有些难以启齿。
“我们都长大了。小时候觉得爱情是很重要的东西，生活中失去了某个人就认为天都要塌了，可我们如今都长大了，我们都明白天永远不会塌下来，生命中人来人往，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对不对？”
穆示聪慢慢垂下了头，分开的日子，肖笑变得温柔且强大，她不再需要依赖自己，而自己没有，在这方面没有变化，又或者说，没什么长进。
他感到自惭形秽。
肖笑感受到他心情的低落，甚至还伸手抱了抱他，声音就在耳边丝丝缕缕钻进耳朵里。
“我真的不怪你。如果你非常感到抱歉，那我原谅你。”
在那一刻穆示聪甚至没有颜面回抱住自己喜欢多年的女孩。
穆示聪离开了很久后，肖笑仍旧坐在地板上发呆。她承认，她是故意的，故意提醒他当年是谁先放开了手，故意让他愧疚。她在为五年前失去依靠重归脆弱的女孩报复，又或许是为了满足在咖啡馆再一次见到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时脑海中浮现的恶趣味。
这样有意思吗？
真没意思。
如果真的还想好好在一起，这种算计人心的手段最没意思了。
那么肖笑，你们之间终究是有难以改变的过去，你还会回头吗？而穆示聪，烟花绽放后留下的一地碎屑和满目灰烬，你还会喜欢吗？
大年初六的晚上，肖笑在床上翻来覆去，关了灯的房间没有拉窗帘，窗外路灯的光晕还能照进来，使人咂摸出一丝凄清萧条的意味，不知是因为年假即将结束还是白天自己对穆示聪的所作所为。
如今她的喜欢不再简单纯粹，掺杂着辜负与离别，也伴随着这么多年生活教给自己的得失算计——人只能往前走，这种变化不可违背亦不可逆。可肖笑无比怀念五年前的自己，尚且有力气真挚而热烈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