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 39：失踪迷云
吴博怔怔地看着林岚，他在衡量她的笑容背后究竟知情多少。
其实林岚一无所知，但她知道吴博在说谎，凭一种直觉。
她不敢随意开口，生怕让对方发现，她手中没有任何筹码。
二人就这么沉默对视着，彼此的能量互相缠斗，但显然，多年的从业经验，让林岚更加气定神闲和轻松随意。作为隐瞒的一方，吴博被她眼神中的某种毋庸置疑，激荡得气虚理亏。
他终究是老了，心中的考量变多，反而没有儿时那样畅快撒谎的单纯和问心无愧了。
“有一个女生，私下跟他关系有点亲近，但他俩在学校是陌生人，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偶然撞见，才知道的。”吴博一字一句斟酌着说。
“那个女生是谁？”林岚心中，是舒童的名字。
“叫陈景薇，比我们低一届。”这个名字陌生又有点熟悉，像是从外星球突然蹦过来，但自己曾在科普书上读过的名词一样。
“她现在在哪儿？”林岚问，同时掏出笔和记事本，准备一会儿前去拜访一下。
“她……”吴博面露难色，“她死了。”
“死了？！”林岚有点惊讶，但她突然想到吴博之前的缄默不言和说过的谎言，恍惚明白了什么。
“就张枫良失踪当晚，她在常明路废弃铁轨那，遭遇意外身亡。据说是不小心摔倒，脑袋撞到石头了。”吴博挠挠头，尘旧的记忆，一旦开封，就再也止不住了，扑簌簌往心头冒。
林岚多明白了几分，也瞬间理解吴博对警察说谎的意图何在。
“你是不是怀疑陈景薇的死跟张枫良有关？”林岚问道。但她语气柔和，不像质问，反而更像是好奇。
林岚的态度，让吴博心口松了一点，安全感重建，他便愿意多说几句。
“不，张枫良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觉得事情太巧了，所以警察问的时候我没说他俩的关系，我怕给他惹事，张枫良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杀陈景薇，我相信，他只是因为什么难言之隐才失踪的。”直到现在，吴博还是坚信张枫良同陈景薇之死无关。
“但你潜意识还是觉得有关，所以才闭口不谈，对吧？”林岚简短的一句话，直中吴博要害。
他惶然极了，双手一会儿抠抠脸，一会儿拍拍腿，要么摸摸鼻子，眼神不定，来回张望着自己的店面。
“陈景薇有家人吗？”林岚还是决定去拜访一下看看。
“她继父和她妈，在陈景薇死后没多久就服毒自杀了。”
吴博又投出重磅炸弹，连番炸得林岚措手不及。
“因为什么啊？”没想到，林岚此次到访，问题没解决多少，新的疑惑却此起彼伏，没完没了。
吴博耸耸肩，突然感觉自己知情那么多，有种反客为主的优越感。
这么多年，他在这家修理店勤勤恳恳，虽然跟顾客都关系不错，每天迎来送往，礼貌待人，但总归有一种不被人放在心上，也不被人看重的落寞和挫败。
然而，今天，他竟然在林岚无知和求知的态度中，获得了满足感。
就着这点得意劲儿，吴博一不小心，把自己知道的都交待了。
“陈景薇也是可怜人，她妈是聋哑人，她继父给领导当司机的，她平时不爱说话，但人挺好，成绩不错，长得也不错，所以大家不跟她交朋友，但也不欺负她。”
“她跟张枫良具体咋认识的，俩人关系好到哪一步，我不清楚，张枫良从来没告诉我。我俩是朋友，但也不是好到穿一条裤子，天天在一起那种，他不在我跟前的时候，去干嘛我也不知道。我就有次无意间撞到陈景薇来网吧找张枫良，两人在后院呆了半天，我好奇去瞅了一眼，正瞅见张枫良给人擦眼泪呢。”
“你说，都擦眼泪了，这关系能简单吗？我这才发现，他俩不仅认识，而且关系非同一般。”
“但这件事跟我也没关系啊，陈景薇人是不错，但我对她没兴趣，所以也没研究过他俩具体的事，更没往外说过。我这人，就一个优点，嘴严。”
吴博絮絮叨叨说完一通，发现林岚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他回想起自己刚说的“嘴严”，立马汗颜。
但其实林岚只是认真在听，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你听过舒童的名字吗？”林岚问。
“舒童？初中部的吧？好像是什么领导的子女，我们这块，当年也就一两个事业单位，谁家领导的孩子，也不多见。虽然和我们同上一所公立学校，但人家受到的隐形待遇不少。”吴博说着叹口气，他的孩子如今就在普英中学附近的小学上学，这么多年，他虽然没挪过窝，但现在入学名额收紧，资格受限，为了让女儿上这所小学，以后好顺利升普英中学，吴博也费了不少功夫。
“舒童，跟他俩有什么关系吗？”
“啊？”这问到了吴博的盲区，他皱眉思考，趁着刚才回忆的热乎劲，拼命回想，生怕自己从万千回忆中打捞的信息，漏了什么关键。
思前想去，舒童这个抽象的名字，他始终未能关联到陈景薇和张枫良。一个初中部，一个高中部，甚至聊八卦都不带另一波的。
吴博一无所获地摇摇头，遭遇滑铁卢，他的面色略有些黯淡。
这时，有个穿着老头衫的大爷，抱着一个电饭煲进来。
“小吴啊，东西我给你带来了，你看看好修吗？费用多少？”
红色的电饭煲像一颗炸弹，放在玻璃柜台上，沉沉甸甸。林岚倒退一步，不便打扰，给大爷留下充足的空间。
大爷好奇地瞅了一眼林岚，他看出她不是来修东西的，样子十分体面，不免内心暗暗猜测起来。
吴博看出大爷眼神意味深长，尴尬地咳两声。他穿着破旧的沾满各种污渍的制服，指甲中厚厚的一层黑泥和朽黄干枯的皮肤，是他多年修理各种物件的“战果”。而林岚亭亭玉立，干干净净地站在他身侧，目光坚定纯净，隐形的屏障拉起，连吴博都觉得大爷的眼神足以让自己更加难堪和汗颜。
显然，林岚并未察觉到这种怪异又尴尬的气氛。
吴博捣鼓了一下电饭煲，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说：“秦叔，你这电饭煲太老了，超过了使用寿命，质量又一般，磁保险开关失效了，你得换一个新锅。”
秦大爷凑上去，他徒然地摸摸电饭煲，上下打量，内行的东西他又看不懂，但吴博的话他是听懂了，电饭煲修不了，得换。
重新买一个电饭煲花不了多少钱，但这电饭煲是秦大爷过世的老伴买的，陪了自己好多年，在他看来，只有这锅蒸出来的米饭，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
秦大爷有点难过，又舍不得走，他的眼神始终停留在吴博身上，企图他能松口，再帮自己修修。
吴博无奈地摇摇头，“秦大爷，你得学过放手。到了寿命的东西，只能这样了。”
林岚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局面，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林岚打开，是陆瑶发的信息，让她上本地论坛看看。（这里默认论坛跟微博那种功能差不多）
林岚打开论坛，条条新闻里都带着一个显眼的名字——黄志君。
黄志君因涉嫌经济犯罪，已被经济犯罪部门带走进行审问。
虽然人们一向更关注桃色新闻和八卦，但由于李慧倩太过弱势和无名，再加上报道只证明了当年前台撒谎之外，对黄志君的影响可谓是隔靴搔痒，所以很快便被其他风头盖了过去。
这意味着林岚要加快进度，并且找到一些实质性的证据能真正打击到黄志君本人，这样，才不会让这则丑闻，就这样寂寂无名，再一次消退于网络热度的浪潮中。
但好在，正是因为经济问题，黄志君的负面形象在民众心理日益坐实，林岚若能借此东风，那其揭露的力度也会更大，影响力也会更加深远。
林岚不禁暗暗感激起那位，素未谋面的陌生记者——朝阳。
林岚觉得自己在吴博这儿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准备礼貌告别。
大爷回过神，疑惑的目光又在二人身上逡巡，他倒是没误会什么，但八卦和好奇已经抑制不住地溢出来了。老年独自生活实在寂寞无趣，秦大爷就想招点风和雨。
吴博瞅了眼秦大爷，没好意思瞪他，都是老主顾了，而且他也从小看着自己长大，是这附近的长居民，怎么也不能得罪。
想到这儿，吴博突然醒悟过来，朝林岚吆喝道：“哎林记者，秦大爷在这片区住了好久，他以前是货车司机，老伴在我们学校附近摆摊，知道的事可多了，你不如问问他？”
吴博这番话，把正待离去的林岚又拽了回去。
林岚朝吴博投去感激一瞥，然后虎视眈眈地盯着秦大爷，眼冒绿光。
目标突然转到自己身上，秦大爷心里一惊，人也支支吾吾起来，“啥……你们在说啥……”
吴博赶紧跟秦大爷打预防针，介绍了下林岚的来历和需求，秦大爷不是话少的人，年轻的时候就常跟五湖四海的人打交道，能说会道，老了寂寞，遇上个对象，恨不得把心里能掏的话都掏出来。
吴博看出来，这对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于是将二人引到修理店里间，给二位递了凳，倒了茶，然后出去反手把门关严，让他俩能踏踏实实唠。
不知为何，吴博挺喜欢林岚，他觉得他难得碰到一个干练利落的精英女性，跟他像隔着不同的世界，她在的气场都让自己变得有所不平凡，于是他愿意多留她一会儿，多帮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