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
“啊——好爽!”
秋时灌了一大口啤酒,冰凉舒爽的口感令她忍不住发出怪声。
入夜的烧烤店人声鼎沸,秋时来的正是那家几年后重新开了酒吧的烧烤店。
从目前满座的客人来看,完全想不到这家店以后居然会倒闭。秋时心里想着,拿过桌上的塑料杯,给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也倒了一杯啤酒。
与秋时的豪放坐姿不同,林晚霜坐得很端正,口罩也没摘。他盯着秋时递过来的酒杯,声音闷闷的:
“我喝不了。”
“戴着口罩当然喝不了啦,快点摘下来。”秋时说着又想上手,伸手的瞬间想到了刚刚摸他衣领时的反应,手非常自然地拐弯挠了挠头发。
“而且你这样反而更引人注意,放松点吧。”
林晚霜知道这话不假,伸手摘下了口罩,只是这动作怎么看都是不情不愿。喝起酒来也很矜持,不像秋时那般一口灌了一大杯,只轻轻抿了一点。
“不喜欢吗?”秋时问。
“不是。”林晚霜说,“只是有些不习惯。”
秋时一笑:“我一开始也不习惯,但靠酒精麻痹自己,是最简单的方式。”
“结果呢,宿醉的第二天,头痛得像是进洗衣机搅了一圈,什么脑浆骨头都混在一起。”
这个比喻非常形象,哪怕林晚霜没经历过这种痛,听了也有点头皮发麻。
“不过稍微喝一点点还是可以的。”秋时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活像个已经喝醉的酒鬼。
她的面颊因为酒精泛红,澄澈的双眼也迷离起来,竟是有了几分醉意。
林晚霜有些无奈,哪有说请人喝酒,结果把自己先灌醉了的。看秋时一开始豪气万丈的样子,还以为她酒量很好。
“先别喝了。”林晚霜伸手,想抽出秋时手中的杯子,却被秋时按住了。
她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晕,望向人的双眼却是澄澈透明。
有那么一瞬间,林晚霜觉得秋时是有话想说。可随着对方睫毛轻颤,那点思绪也像灰一般,被轻轻拂去了。
连带着他多日紧绷的精神,也随之稍稍放松了一些。
人群的喧闹,食物蒸腾的热气,这些名为烟火气的东西,再加上一些酒精的催化,总是能让人放松下来。
不必秋时多说,林晚霜也明白了些,秋时叫他出来的用意了。于是他也学着,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啤酒,结果当然是被呛到。
秋时不由得乐了出来,抽了张纸递过去。
“我知道你着急,这一点我和你一样。”秋时不知道是在说喝酒还是在指别的。
“只是有些事情急不得,也要给自己,给身边的人,缓口气的时间。”
那一瞬间,秋时透过林晚霜,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那个时候她总是在逼自己,逼自己再多走一步,不去看身后都抛下了什么。
现在她有了一次回头的机会,不愿意再做出同样的选择。
而林晚霜,他在复仇这件事上简直就是她的翻版。
秋时忍不住想到了她还在顾氏的时候,那时也是这样透支身体去工作,脑中永远不停的忧思。而这些都在逐步蚕食着她原本的人格。
再逼自己多走一步,最后的结果就是无尽的疯狂。
秋时将最后一句话藏在了心里。
我可不想再看到有人,走上和我相同的道路。
……
秋时点的酒不多,她原来以为林晚霜会放不开,所以就点了自己的量。没想到最后林晚霜喝的比她还多。
就是这人酒不上脸,看着跟没喝似的。
“再来点?”秋时晃了晃空杯子。
“不了,你吃点菜吧。”林晚霜婉拒了秋时,同时把装着烤串的盘子,往秋时那边推了推。
秋时也不勉强,解决了自己的晚饭问题和老板的心理问题,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店内的生意很火,门外还有客人在等桌。吃完东西,秋时也不和林晚霜多聊,招来了服务生打算结账走人。
等着服务员算账,秋时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看,也不知道这个烟火气满满的烧烤店,是怎么装修成后来那样的漂亮酒吧。
“您好,一共是……”服务员算好了账,正要把单子撕下来,却被秋时一把按下。
服务员心一跳,不会想要逃单吧?他刚想开口,却听那个女人说:
“先别结账,再来两瓶啤酒。”
“可以是可以,但是……”
“我知道,你们要翻桌。”秋时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票子,不动声色地塞进服务生的点菜单里。
“我们可以拼,麻烦你问问外面那个穿灰西装的男人,愿不愿意和我们一桌。”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秋时说的那个男人是一个人来的,可店里面没有单人座,现在客人又这么多,等小桌不知道要等多久。
店员也为他相继问了几桌客人,可没有愿意拼的,只能让男人继续等着。
至于为什么没问秋时她们……主要是秋时这张脸看着就不好说话,店员觉得自己问了也是白问。
“他都等好久了,肯定愿意。”解决了客人的问题,还有小费拿,服务生乐不可支。他脸上笑开了花,还不忘了问,“你们二位还再要些别的吗?”
“那除了两瓶啤酒,把刚刚点的那些再来一份。”秋时也不想再看菜单。服务员一走,秋时就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站到了林晚霜的身旁。
林晚霜没看懂秋时,可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直到秋时站在了他身边,才说:
“我要先走吗?”
“不走不走,往里面去去。”秋时做了个赶人的手势,成功将林晚霜挤进了靠墙的角落,又搬来个小板凳坐在了他的身边。
空间本就狭小,这么一来更拉进了两人的距离。秋时还没那个自觉,更靠近了些轻声说:
“听我的,准没错。”
初春的夜晚还是泛着凉意,可呼出的气息轻落在皮肤上,似火灼人。
林晚霜低头看向秋时,对方狡黠地眨眨眼,眼中闪烁的光比钻石还要耀眼。
不等林晚霜细想,秋时已经坐直了身,拿起空空的酒杯随意地晃着。
对面坐下了那个灰西装的男人。他只简单笑笑就算打过了招呼,随后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菜单上。
男人其貌不扬,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中年社畜模样,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脱下的外套搭在椅子边,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
嗯……皱巴巴的衬衫,凌乱的头发,以及熬夜过多的黑眼圈,和秋时描述中的林晚霜如出一辙。
这个一般路过的普通人,怎么吸引了秋时的注意力。
林晚霜心中疑惑,等待秋时的解答。
灰西装也点了两瓶啤酒。酒上得很快,店员捎带着把秋时点的也带上了桌。秋时狗腿地给林晚霜倒酒,一边倒一边说:“老板啊,你给我加薪的事情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了。”林晚霜不解,但不妨碍他配合表演,“我给你加了工作,是你应得的。”
灰西装喝酒的动作明显地顿了顿,放下酒杯后,本就愁云满面的脸更颓废了。
“老板你真是大好人,我敬你敬你。”秋时笑眯眯地喝干了酒,脸上的红晕更明显,“我之前那个老板丧心病狂,我一周加了六天班,还骂我偷了一天懒,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林晚霜不知道秋时哪儿来的前老板,以她的年纪,卓行的总监就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说:“压榨员工也是一种精神疾病,我从来不这么做。”
秋时简直太感动了。不仅是因为林晚霜作为老板的觉悟很高,更是对方明知道她在扯谎,还为她圆的句句在理。
“可怜我的女儿……唉不说了,我知道她一直埋怨我。”
“妹儿啊,你才多大年纪就有孩子了?”灰西装男人终于忍不住主动问。
其实从秋时问加薪开始,他就一直偷偷关注着这两个人。不过他本来以为这是情侣约会,看到秋时娴熟地奉承对方,还叫老板,才明白这也是个打工的。
可同样的打工,他怎么就碰不上加薪呢?
灰西装男人叫余彬,即将踏入四十岁的大门。他从外地来京城读大学,一毕业就进入了现在的公司,凭着勤劳肯干和出众的能力,拿着还算丰厚的薪水。毕业几年,成功在这个大城市付上首付,背了三十年的沉重贷款,又娶妻生子,勉强在这个城市立足。
可过了三十五岁,他能明显感觉到,工作压力越来越大,薪水却不升反降。孩子上了小学,花费翻了个倍不止,光凭他和老婆的死工资,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前两天他鼓足了勇气,找了领导想提工资的事儿,没想到领导却门一关,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老余啊,我知道你生活不容易,可公司也不容易啊。”
余彬只能赔着笑:“这我都懂,可领导你看,我这手里忙着三个项目……”
“知道为什么给你三个项目吗?”领导不耐烦地打打断了余彬,“公司去年要裁员,我在大领导面前不知道给你说了多少好话,才勉强给你保了工作,你不多干点活,证明自己,我怎么有理由把你留下来?”
裁员的事情余彬是知道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落在他的头上。
要知道,他一直是部门里的技术骨干,不知道为公司办成了多少项目。
余彬的心在那一瞬间寒了个彻底,光看到坐在对面的男人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一个字也听不到。
领导的话让他心寒,部门新来的小孩偷偷对他说的话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余哥,上次聚餐你没去,那老东西当着大家的面说‘就凭你这这几十年的贷款和刚上学的小孩,你死也会死在公司,给你提待遇就是浪费’。”
余彬对缺席的聚餐有印象,女儿在学校突然发了高烧,他请了半天的假,自然也没管什么聚餐。
“这老东西就是故意磋磨你,余哥,你的技术大家都有目共睹,要是有机会就跳槽吧,反正这个垃圾公司,我是不想再待了。”
就在今天,那个说着不想干了的小孩提了离职,没和任何打招呼离开了公司。
余彬心中前所未有的荒凉,也更清晰地感受到岁月的沧桑。
贷款,家庭,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枷锁,锁得他喘不过一口气。
可他却不知道去怨谁,也不想带着这身怨气回家,让妻女担忧。
他只能颓废的,像无数个锁住脚的中年人一样,靠着酒精暂时忘却烦恼。
余彬第一次对妻子说了谎。
“老婆吗?我今晚又要加班,你带着孩子先吃吧,不用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