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惊鸿一瞥
恍惚间,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
那一年,梧桐国的梧桐花开得正盛。
那漫山遍野的梧桐花热烈地盛开于梧桐国的每一个角落,那白里透红的娇嫩小花瓣,一瓣又一瓣,在风的舞动下,漫天飞舞着,美得那么的不真实,一如他初见到那时候她的模样。
那一年,她才九岁,而他,还差半年才刚好年满七岁。
作为梧桐国最为尊贵的皇子,亦是帝皇和帝后心头肉的他,自小本就应该享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但是作为梧桐国最为霸道的战皇鸿烨的儿子,迄今为止,他没有真正体验过一天作为一名普通皇子而该有的生活。
还是小小只的他,就已经被迫着像个小大人一样,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偌大的学堂里学习乏味的知识,每日被迫着阅读,抄写大量的灵文书籍。
再长大了一点到了四五岁,便已经被迫像个战士一样拿起了手中的剑。
如此日复一日的训练,每一次训练回来,都是带着一身的伤,宫中每晚都只能不断用药物来给他浸泡沐浴,那些草药在助他疗伤的同时也可以达到助他强身健体的目的。
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度过了四五个春秋,未来无数个日子里,这样的生活都会一直伴随着他,这是他作为鸿烨皇唯一儿子的命,他得接受。
自他作为鸿烨皇儿子降生的那一刻起,他的这一生注定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他。
就在他即将年满七岁的那一年,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外出历练。
那一年,他只是简单的带着几个贴身护卫,便在两位师父的陪同下,来到了无涧城,一个几乎与世绝隔开来的小孤岛,那里和他生活的地方不同,仿佛是另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和他原来生活的世界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本以为在这里的这段日子里,肯定又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和皇宫里一样苦闷乏味的无聊日子。
不曾想他却即将在这里度过了他一生中仅有的短暂美好时光,还一待就是七年之久。
他依旧清晰的记得七年前的那一天,林间里的晚霞出乎意料的美,刚刚结束练剑回来的他在路过了一条清澈的小河时,他很自然的走过去及时清理自己身上的伤口,他不想让师父他们因为看见这些伤口而担心自己。
但是当他清理好正要离开时。河的下流处却突然露出了半个小脑袋来,紧接着,就看到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女的形体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少女拥有着一头漆黑乌亮的长发,此刻正很慵懒的清洗着自己的身体,并不时用力地轻摔着已经沾满水珠的长发,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已经完全被人看光光了。
“谁在哪?”
反应过来的她慌忙将整个人完全没在水里,只露出了半个脑袋来。
“那个……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继续。”
他说着很自然的别过头去不看她,但是那微微泛着红晕的耳根却很是醒目。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明明自己方才就可以直接转过头去不看的,却魔怔的看完了这才想着要去避开。
“喂?”她突然朝他喊道。
“干……干什么?”他背对着她,不明所以的回问道
“可不可以帮个忙?”
虽然不知道她所谓的帮忙是指什么,但还是选择听听,便道。
“你要我帮你什么?”
“可不可以脱一件你的衣服给我?
“哈?”
“哎呀,我都被你看光了,借你一件衣服不过分吧,要不是我的衣服刚才不小心被冲走了,我也不至于一直被困在这里。”
“对不起,我的衣服不能借给你。”他果断拒。
“喂,我说,”她没想到此人会如此冷漠,继续道,“我看你挺好看的,这才向你寻求帮助的,话说你怎么那么小气啊,这点忙都不肯帮。”
“我……我可以去帮你找一身别的衣服来。”他道
“天都快黑了,你是打算让我冻死在这里吗?”她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片刻功夫后,他身上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内衣护体,外套显然已经给了她。
“喂,你的衣服我明天去哪里还给你啊?”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要回去了,赶在两位师父来寻他之前,如果让他们看到他这个样子,他们一定会很生气的。
“你衣服好小啊,我穿不上。”
即使他已经走远了,但是身后不远处少女的抱怨声还是好巧不巧的尽数落入到了他的耳中。
他:“…………”他第一次想杀人。
等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一条巷子里。
那时候的她一身火红飘逸的连衣裙,顶着一小半张胖嘟嘟,满是胶原蛋白的白皙脸蛋,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仿佛整个世界都因她而变得暗淡了许多,只有她在那里闪闪发光,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那会儿还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的丑态既然被不远处一个绝美的小少年默默的注视着。
只见她此刻正在疯狂的进食,仿佛饿死鬼投胎般,抓到东西就往自己小嘴里塞,可怜那小腮帮子,片刻间功夫,就已经被她塞得圆鼓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饿疯了,实则是她馋疯了。
“哈哈哈,你们快看她那吃相,难看死了。”
此刻她身边正围着一群和她同龄的孩子,但是看向她的眼神皆是满脸的鄙夷与嫌弃。
“要你们管,又不是吃你们家的。”
虽然小腮帮子已经被自己塞得圆鼓鼓的了,但是并不影响她反攻他们。
“幸好不是吃我们家的,我们家可不养猪,你看看你娘都快养不起你了,果真是跟头猪一样。”
说完大家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她索性不和他们动嘴皮子了,胡乱抓起身边的石子就往他们身上招呼去。
“喂,死肥猪,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那些人只是单纯想嘲笑她取乐,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既然敢动手打人,以一敌多,他们可不会吃亏。
但是她可不管,她就是这样,能动手绝不动口,毕竟动嘴于她而言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吃,其他时候她都懒得费口舌。
最后,看到所有人都被自己打跑了,她这才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并用手拍了拍自己小屁股,“一群没有眼力见的家伙,让你们欺负我,再有下次,一定要把你们打得你们爹娘都认不得你们为止。”
事后,她还不忘去拿回方才因为急于干架而暂时被她扔到一边去的肉饼,就这么轻轻吹了几下后便不管干不干净又继续啃了起来,她觉得不能浪费了。
而从始至终都不曾被她留意到的他,就这么看着她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里的女孩子都似她这般虎的吗,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虎且不要命的女孩子,刚才要不是他在暗中帮了她一把,她是不是打算让他们把自己打死了才方休,他觉得她真的蠢死了。
“殿下。”
突然他身后径直出现了两个人,他们分别是他的贴身护钟言和斐生,而他从来不喜欢带人在身边,因为总感觉不自由,所以他知道肯定又是自己的那两位师父因为一时看不到自己担心了,所以才派他们两人来寻自己回去的,所以他也没有过多的为难他们,只道:“走吧。”
但他那会儿还不知道的是,她除了虎,能吃,还有很多奇葩的癖好。
比如上山掏鸟蛋,下河摸鱼,还专门喜欢调戏人家漂亮的男孩子,可谓无所不能,完全没有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所以那些人才会肆无忌惮的嘲笑她,老是找准机会就一起来欺负她。
可她才不怕他们呢,反正每一次他们都会被自己打跑,虽然自己不可避免的也会受点伤,可她才不管这些呢,她记性本来就不好,很多东西过了就忘了,只会选择对自己重要的部分记住。
同样,她的精力有限,她也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东西,比如说她想要养一只属于自己的小鸟,但是她知道,凭她自己,怕是抓不住这些会飞的东西的,所以她决定去偷它们的鸟蛋来自己孵化。
真蠢,他们知道后都无情的嘲笑她,凭她一个呆呆笨笨的小胖妞怎么可以孵化出小鸟,可笑至极,但是她才懒得理他们,一群无趣的家伙。
后来听说她没有真的孵化出小鸟,但是却拿回来一窝已经完全孵化出来的小鸟,于是她每天都会早早起来去查看这她的些小可爱们是否还健在。
那时候的她真的很笨,不知道拿什么喂养它们,然后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可以抓一些成熟的飞虫给它们,可是她哪里知道刚刚孵化出来的幼鸟是消化不了这些东西的。
但是她每天还是会想法设法的去给它们抓一些虫子来,比如一些蚯蚓,青蛙,蚂蚱啥的,然面对这些可怕的东西,她却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直接用自己的小手去抓,她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等喂饱它们之后她这才满心欢喜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
某一天,她既然开始注意到了自己,并用她那软糯糯的语气,大胆的询问着他的名字。
这让他很是惊喜,以至于他紧张到说不全自己的名字,半天才道了个孤零零的字“灵”来给她,其实他的全名是第五灵。
她说:“我觉得你很漂亮,以后就当我的小跟班吧,我保护你。”
虽然她后来并没有一次主动告诉过他她的名字,但是他一直都知道,她叫微生泪,从遇见她的那刻起,他仿佛就知道了她的一切。
后来,她就一直叫他灵,而他叫她泪。
之后的日子里,他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可以和她一起,陪她去做一些让他觉得很稀奇,很幼稚,却又乐此不彼的事,这是他之前完全没有机会接触到的东西,比起自己的生活,她的生活有趣得太多了。
她会带他去她的秘密基地,那里有她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属于她的世界,她说她未来一定要离开这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看,那里说不定可以看见她梦里的东西。
他那时候只是觉得她的想法很神奇,好奇她这颗小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样陪着她的时光总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她害怕爬树,却总是每次都被困在树上等他来救,对此他很是无奈却也乐此不彼。
他不理解她既然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逼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的不断去尝试,他觉得那时候的她真的太要强了,似乎她令感到害怕的东西她都想去克服,无一例外。
难道是因为她从小一直被那些人欺负着长大的缘故吗,所以心里特别没有安全感,一直想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变得足够强大起来,但是那时候的他根本不能理解。
她还老喜欢去河边玩,她说她喜欢泡在水里,因为那种感觉让她觉得很自由,每一次都不落的叫上他一起,但是每次都是她一个人在那里玩,而他则是躲得远远的替她放哨。
直到有一次,她因为不小心脚底导致打滑,然后整个人直接跌进了深水区,本就不太擅长水性的她被吓得直接在水里疯狂拍打了起来。
等到他发现她时,她已经被迫沉入了绝望的湖底,水疯狂的灌入她的每一个器官,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是那么的近。
那是他第一次生气。
“我说你个小屁孩,要死的是我吧,你倒是长脾气了。”
她骂他是个没良心的家伙,见到人家这样也不知道安抚一下,就知道一味的责怪自己,那是她第一次委屈的哭了。
“我没有生气。”
看着她这个样子,他突然也很无措,只能被迫着回过头来安慰她。
“那你为什么凶我,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凶我。”
她其实也被吓怕了,分不清是因为她刚才差点就死了还是因为他凶了自己。
她其实很怕死,也很怕疼,她一直都是个胆小鬼,自小就体弱多病的她,有时候走个路都可以莫名其妙的把自己摔倒,还经常因为生病被拿去扎针灸,每一次她很害怕,但是在娘亲一声声温柔的安抚下,她会表现得很勇敢,强忍着疼痛不哭不闹。
她曾经很憧憬大海,但是当她听说大海很恐怖,它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她就发誓这一辈子都绝对不会去那个地方。
她就是这么一个怕死的人。
“对不起,我不会了。”
没想到让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只能选择道歉。
不曾想听了他的道歉后,她却越发哭得更厉害了,甚至直接放声大哭了出来,哭得整个人梨花带雨的。
而他却被这一幕吓得不轻。
“你别哭了好不好,我都说我错了。”
“你别管我……我……我哭够了自然就消停了。”她道
第五灵:“………那你哭吧。”
就这样,他就默默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哭。
“我哭够了,”良久后她道,“我们回去吧。”
那声音还夹带有重重的鼻音,可见她哭了多久。
但她起身时还不忘拉他一把。
“好。”
他任由着她拉着自己走,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陪着她到处去疯的日子又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后来某一天,她说她养的那些小鸟幼崽全部都死掉了,整整五只,她那会儿哭得很伤心,并发誓以后再也不碰这种东西了。
而他只是安静的陪在她身边,并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某一天,他给她带来了一只漂亮的蓝色小鸟,它羽翼已满,是一只可以独立飞行的小鸟。
“这是送给我的吗?”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小手里抓着的那只蓝色的小可爱。
“嗯,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他说着便将它轻轻地放到了她的手中,让她拿好别让它飞走了。
看着自己手里的可爱小鸟,她不断地抚摸着它周身的羽毛,很光滑,很柔软,原来这就是小鸟羽毛独有的触感,她终于触摸到了它。
“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好奇的看着他,明明他比自己小,连自己都做不到,他这个小不点却做到了。
“我跟着他们学的,在它窝里动了点手脚。”他慢慢的和她解释着。
“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她对它爱不释手道
看着她那么开心,他也很开心。
“殿下,你该回去了。”
钱卿和钟言两人道,他们每天都会定时下山来接第五灵回去,其他时间应两位国师的要求,让殿下自由活动。
这其实也是两位国师对第五灵的一项考验,如果殿下他不够自律,那么两位国师随时都可以撤走给他自由活动的权利,而他只能在他们掌控的范围内活动。
“好。”
他并没有去和她打招呼,反正明天还是会见的。
“灵,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
这一天她突然跑来找他,见面便一把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就要把他往某个地方带去。
“去哪里?”他好奇道
“你来了就知道了。”
她不容他多问便自顾的拉起他的小手向远处跑去。
于是他们来到了一个开满梧桐花的地方。
虽然梧桐国到处都是随处可见的梧桐花,但这里的梧桐花却是明显不同的,它们似乎是被人精心呵护起来的,那是属于她的梧桐花。
“怎么样,这个地方好看不好看?”
她把他带到这个地方后就径直松开了他的手,独自张开自己的双手沉醉于其中道。
“这里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他好奇的询问道
“有啊,你看。”
闻言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座山?不对,一条河?
他突然不解的看着她。
“这里可以看见很多在别的地方看不到的东西,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她解释道
“比如?”
他想知道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山川,河流,蓝天白云,还有漫山遍野的梧桐花。”她一边解释一边一一向他指出来。
“确实。”他表示赞同。
经她这么一说,他也发现了,他们现在所站的地理位置虽然不高,算是在半山腰,但是站在这里确实可以一眼饱览对面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它们似乎犹如一道道地平线般无限的向外面绵延而去。
而山峦的中间却硬生生的被一条河流径直分开了,那条河流正由他们所站在的山脚下向远处流去,不知道流向那里,后面部分绕到山背面去了。
“灵,你就不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她突然看向他问道
“外面的世界?”
他不知道她所指的外面世界是指哪里,哪里才算是外面的世界。
“嗯,就是离开这里,像那条河里的鱼儿一样,可以顺着河流的方向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我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她不解的看着他。
“没有为什么,因为这里才是我的归宿。”
这里有他想要守护的东西,他断然不可能离开的,也不会离开,外面的世界也许纵然美好得让人向往,但是那都不是他真正想要追求的东西。
“哦。”
虽然他的答案让她有些许的失落,但也并未表现得太过于在意。
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夜幕就降临了。
“泪”
他突然唤她。
“怎么了?”
此刻他们正并肩静静地躺在草丛中,他们的上空是漫天的星星。
“你会永远留在这里吗?”
他问这话时并没有看向她,而是和她一样,两个人都枕着自己的双手抬头望向那非常遥远的星空。
她也没有看向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上空的星星看,良久才道:“也许吧,我喜欢梧桐花。”
“我也是。”
他亦是没有看向她,但是却可以深深的感受到那个人此刻就在他的身边,不近也不远,而他刚好可以触及得到。
至少他们现在有了共同喜欢的东西,这就够了。
“灵。”
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此刻就静静躺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她能够感觉出他的不同寻常,他的沉稳,他的老气,他的执着,这些都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她甚至都没有见他表露过自己的情绪。
他仿佛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小老头。
“嗯?”
他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便也把脸转向了她。
“你喜不喜欢吃糖果?”
第五灵:“…………不喜欢”。
知道她是个小馋猫,莫不是把他也当成和她一样了吧。
“那你喜欢什么?”
她突然不屈不挠道,仿佛不问出点什么东西就不打算放过他了。
“我想想。”
听了她的问题后,他好像真的有在认真的思考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我喜欢梧桐花。”他道
想了半天却是这么一个答案,她瞬间觉得扫兴。
“算了算了,我就不该问你。”
她索性转过头去重新眺望那些遥不可及的星星,不再理他。
也许,多年以后,他会明白,其实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直至对他而言,已经那么的遥不可及了,他那时候该有多么的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