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退婚
辰时,京城定国公府。
李怀英白玉冠束发,碧玉红带系腰,还特地穿上了一身御赐的蟒纹紫金袍,端的是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他身后洋洋洒洒跟了二十个壮硕汉子,每两人一排,挑着整整十抬沉甸甸的红木箱子,在丁府正门口站定,引得各路人马摇头晃脑地观望,议论纷纷。
“大清早的,康王世子好大的阵仗,这是要做什么?”
“哎,不是说世子和丁家二小姐从小就有婚约吗,也许是给未婚妻送礼也不一定。”
“呵呵,我看不像,来者不善啊……”
守门的小厮吓得一个激灵,忙进门通报,不多时,一位老管家满脸堆笑地推开门,躬身行礼道:“世子爷今日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差人通传一声,要是我们做奴才的平白怠慢了您,老爷子可该生气了。”
李怀英微微勾起唇角,满不在乎地一摆手:“丁老公爷在吗?晚辈冒昧前来,实为有事求见。”
老管家忙拱手道:“老爷子年事已高,如今尚未起身,世子爷请先跟我到正厅稍作等候。”语罢,冲看门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忙合上大门,将街坊邻里们探究的眼神严严实实挡在门后。
这头,老管家引着李怀英和那二十个汉子路穿过垂花门、抄手游廊、南北穿堂,直入丁府正厅排排站定。李怀英一抬手,小斯们便将十台箱子一齐小心翼翼地轻放在地,即使如此仍砸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地面都跟着抖了三抖。
李怀英这才满意地理了理袍角,直接毫不客气地坐于正厅东向的太师椅上。
自古以来尚左尊东,这正对着大厅正门的太师椅乃是一室主座,自应等丁老爷子落座。李怀英虽然是皇帝侄子,但毕竟不是皇子,他来者是客,又是晚辈,怎么说也不该堂而皇之地落座于此。
老管家眼皮一跳,也没有多言,仍吩咐小丫鬟端来茶水并各色点心招待。
“世子怎么来了。”坐了一刻钟的功夫,丁老公爷姗姗来迟,见李怀英坐于一室主位,脚步一顿,与老管家对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坐在与他平齐的另一张太师椅上,好像根本没看见他那嚣张的态度。
李怀英也不起身,懒洋洋靠着椅背朝老爷子一拱手:“晚辈见过老公爷。”
丁老爷子捋了捋胡子,皮笑肉不笑问:“世子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望我这老头子?康王殿下呢?”
“老公爷,父王公事繁忙,所以是晚辈前来,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丁老爷子道:“公事繁忙无碍,只怕别是看不上我丁家便好。”
李怀英干笑两声,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哈哈,老公爷言重。老公爷德高望重,追随当今圣上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王府绝无轻视之心。”
老爷子摇摇头,自嘲道:“老头子我年纪大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李怀英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拱手至眉,一个长揖,开门见山道:“晚辈今日前来确实有事相求,此事也已经得到了我父王的许可。康王府所求有二,其一,退与丁家二小姐丁芷之婚,其二嘛……”
说到此处,李怀英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淫邪之色,微微一笑道:“晚辈要求娶丁家大小姐,丁棠!”
下一刻,只听李怀英一抬手,高声下令:“开!”二十个汉子得令,一个接着一个地将那地上的红木箱子接连打开:
第一个箱子是凤凰楼打造的十整套金器头面,簪、钗、坠、钿皆由纯金打造,各色宝石镶嵌,堪称金碧辉煌,巧夺天工。此等工艺颇为复杂,凤凰楼上下一百名精挑细选的金器师傅,每年只卖十套头面,竟已尽数在此。
第二个箱子是蜀地特产的织云锦,此缎由玉蚕丝混着金线织成,流光溢彩,恰似祥云,玉蚕本就稀少,能以画绣法将蚕丝与金线完美织于一体的绣娘更是难寻,寻常宫妃都无法求一匹做身宫装,康王府却直接送来了一百匹。
第三个箱子里装满了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颗颗饱满圆润,莹莹生辉,这等珍品南羌年年只进贡给皇帝二十颗,不知康王府从何处得来,此处足足有二百颗。
如此种种,绫罗锦缎、珍珠玉器、古玩字画数不胜数,使人头晕目眩,这十个箱子已然价值连城,纵使求娶公主也不过如此。
李怀英勾起单边唇角,神色是一片志在必得:“王府的诚意想必老公爷也看到了,晚辈是真心求娶棠儿,若有幸,待棠儿出嫁之日必十里红妆,倾我所有为聘,还望老公爷成全!”
闻言,静静垂立一旁的丁管家扫了一眼那十台金光灿灿的红木箱子,攥紧了拳,指甲不知不觉间已嵌入掌心。
先是退亲又是求娶,还妄图以钱财压人,康王府把丁家的女儿当成了什么?可以肆意摆弄的玩物吗!这事若传出去,丁家颜面何存。
丁老爷子端起茶盏,轻轻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遮住眼中燃烧的熊熊怒火,大厅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丁管家看到,他捏住茶盏的手指颇为用力,指节处已经隐隐发白。
半晌过去,老爷子才强压下愤怒,隐忍道:“此事怕是不妥,你先是退婚又是求娶,对姐妹二人声誉都有损害,况且此事关系重大,也不该由你一个小辈……”
丁老爷子话音未落,竟被李怀英直接打断:“老公爷,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晚辈也就直言不讳了。”
“自定国公去后,丁家只剩您一个花甲老人和两个女儿家,您年事已高,没法护着她们一辈子!丁家早已日薄西山,唯一的出路就是让两个女儿加入高门,或可延续一两年的风光。如今棠儿嫁入我们康王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还望老公爷仔细思量!”
丁老爷子忍无可忍,已经气得面无表情,将茶盏往紫檀盘螭案上一撂,发出“砰”的闷响:“丁家虽已落败,但绝不容人肆意欺侮,康王府不要欺人太甚!”一句话说完,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好在幅度极小,未曾被李怀英发现,丁管家忙悄悄顺了顺老爷子后背。
“老公爷此言差矣……”李怀英还要出言不逊,却见内堂大红毡帘一掀,婷婷袅袅走入一绝色女子。她身着一袭半新不旧的妃色长裙,莲步款款,行动处如脚踏朝霞,翩然从云端而至,一双妙目盈盈,波光潋滟,顾盼生辉,两弯秀眉淡淡,似颦非颦,远山含黛,抬眼垂眸间,自成天然一段风流。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李怀英的眼睛更是恨不得黏在她身上再也挪不开。
她站定后,冲老爷子福身一礼,眼中是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坚定神彩,只听她一字一顿说:
“世子此求,不妥有三!丁家绝不会受!”
“一则,世子逼迫我姐妹二人与同一个男子纠缠不休,这话要是传出去,外人将会如何看待丁家女儿,丁家颜面何存,此为不道!”
“二则,世子与芷儿的婚约乃康老王爷与爷爷一早定下,如今康老王爷去世不满一年,康王府就急不可耐地前来退婚,康老王爷若泉下有知,如何安息,此为不孝!”
“三则,丁家战功赫赫,爷爷更是圣上亲封的定国公,康王府不将丁家放在眼里,那就是不将圣上放在眼里,此为大不敬!”
“世子,若你仍要一意孤行,丁家也绝不软弱可欺,不如就让当今圣上来评评理如何?”
“好!不愧是我丁家的子孙,丁家绝不软弱可欺!”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丁老爷子拍案起身,满眼欣慰地看着丁棠,他已经老了,但丁家的女孩子从来不会低头。
然而道理是对人讲的,只有人能听懂。
李怀英一个字也没听清,他满眼只看见丁棠檀口轻启,菱唇润泽,隐约可见雪白的贝齿,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早晚都是我的人,现在就不要欲擒故纵了。”他嗤笑一声,舔了舔嘴唇笑着上前,伸出手要去挑丁棠的下巴。
丁棠何曾见过这等无耻之人,惊得俏脸失色,忙闪身回避,李怀英不依不饶地追上前去,又想揽住她纤腰。
“庶子尔敢!”丁老爷子见此,面色轰然崩裂,毫不犹豫地将手中茶盏冲李怀英狠狠丢了过去,只可惜他终究是老了,力有不及,只听“啪啦”一声脆响,茶盏在李怀英脚下碎裂,白瓷飞裂只余残骸,茶水四溅如烟花。
丁棠猝不及防,眼见就要被他揽在怀中,丁老爷子恨自己年老无力,轰然瘫倒在座椅上,怒目圆睁。
“啊——!!”
谁知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李怀英突然一声惨叫瘫倒在地,只见他的右手竟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折断,伤口鲜血淋漓,隐约可见腕骨。
生生打断他手腕的,是一根鹿角杆!
地上的李怀英已经疼得一具完整的话都已说不出,他挣扎着抬起头,怨毒的目光狠狠射向眼前之人,却在看清那人相貌之后陡然色变。
怎么会是她!
丁棠也尚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回头,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纤弱而苗条的少女身影。她身量不足,脸上犹带病容,比丁棠还矮了半个头,单手提着一根与身形颇不相称的鹿角杆,更显得她十指纤纤,苍白羸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倒,不是丁芷又是何人。
丁棠盯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将自己牢牢护在身后,纤弱的脊背挺得笔直,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妹妹手中提着的不是略显滑稽的晾衣杆,而是一柄千钧难敌的大枪。
她是怎么使得动那足有一丈长的实心红木鹿角杆的。
李怀英看了眼丁芷,又看了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腕,一咬牙道:“你们给我上!”壮汉们面面相觑,对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实在有些下不去手,但世子已经下令,他们只好硬着头皮抄起铁拳,一拥而上。
丁芷脚步稳健,如峨峨泰山,手中一根晾衣杆却舞得杀气凛然如猛虎下山,大开大合如蛟龙献爪,动静迥然,攻守皆备,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二十个壮汉全部撂倒,“哎哟哎哟”地躺了一地。
见状,旁边的丁老爷子猛地握住太师椅把手,身体下意识前倾,似乎想要看个分明,脸上惊讶之色根本无法掩饰,这一招一式他就算再老眼昏花也绝不会看错!这分明就是……
丁芷浑然不觉,她面如冰霜,跨过满地的手下败将走到李怀英面前,用晾衣杆拨了拨他的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疼得面色惨白,蠕动不休,一身富丽堂皇的衣袍已然沾满了尘土,狼狈可笑。
少女冷然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想娶我丁家的女儿,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