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晏家重回故土两年,根基浅,原来走的关系如今已破散。
晏家从岭南运输茶叶到北边,要经过崇州才能往京城里走,关卡重重。
崇州城的官老爷换了不知多少遍,宴南归想要重新扎根拓展生意,只苦于找不到门路。
上个月李家三女儿嫁进知州夫人娘家,宴南归送了三千两陪嫁礼,才转折搭上了知州大管事这条线。
知鹤楼是崇州城目前最拿得出手的酒楼,主打杭州菜,而知州家大管事老家正好在杭州。
今日祭祖结束,宴南归刚进城门口,一直侯在知州府门外茶棚的人就飞奔过来,说黄大管事回话了,今夜得空。
宴南归不敢耽搁,一面吩咐人去知鹤楼提前备菜,一面轻甩马鞭,往黄大管事的住处去请人。
他匆匆到自家茶行里换了件半旧家常衣裳,摘下身上配饰,只留了块成色极好的玉佩悬挂在腰侧。
知州大人讲究排场,他身边的人也讲究排场。
黄大管事虽还是奴籍,却得了知州大人的赏,在知州府旁边的镇南街上住着一个三进院子。
黄府门口立着两只石狮子,边上候着一个小厮。
宴南归一到,那小厮就飞奔去府里通报,不过几步路的间隙,黄大管事从里边迎出来。
黄大管事四十多岁,身子矮胖,日常脸上都是挂着笑容。
他天生看不起商人,却也喜欢商人口袋里的钱。
到了跟前,瞧见对方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的样子,他便收起了笑容。
后面认真瞧了瞧,那吸引人的外貌却被套在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下,宴南归的气势被收敛了一半。
都说晏家富甲一方,看来如今也就是个瘦骆驼。
不过看在对方出手这么大方的份上,所求之事也就他张口就能办成的小事。
也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因此,二人一齐前往知鹤楼,推杯换盏间,宴南归装醉,把玉佩递过去,说是刚从波斯国传过来的,请黄大管事帮掌掌眼。
是一块白玉,刻成一大一小团抱着的老鼠。
黄大管事多年膝下无子,老鼠多子,这玉佩的寓意实在是好。
他对这玉佩爱不释手。
宴南归心知事成大半,又连敬两轮酒。
宾主尽欢,到了宵禁前才散了场。
亲自送黄大管事进府,宴南归端坐在马上,脸上又恢复如常。
如松和如柏是宴南归的得力跟班。
如松机敏能干的,日常跟他出门办事,如柏心思缜密,则留在家里负责接人待物。
等绕过南街,如松小声跟他报说家里的情况。
赵姨娘晚间肚子疼,请了九芝堂的老大夫过来看诊,说是提前发动了,今夜便要生产。
宴南归闻言便拍马朝家里赶。
紧赶慢赶,却是过了宵禁的时辰。
巡逻的卫队举着火把在对面河堤沿街巡查。
天下初定,城里混进了叛军余虐。
官府到处张贴公告,过了宵禁仍未回家之人,被查到了一律按叛军处置。
宴南归狠甩马鞭,不知怎么那马今日跑不起来,正待他要跟手下人换马时,那马竟发了狂,往前疯跑。
随从急忙跟上,等他们转过两个街角,竟赫然看见少爷摔在地上,马儿不安的来回踏蹄。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对岸巡逻队的注意,如松招呼众人扶起少爷,上了马就跑。
到了宴府,林妈妈进内院请了老大夫,只是宴南归摔伤了后脑勺,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面如土色。
老夫人接连受到惊吓,守在宴南归床前求老大夫救命。
管事妈妈并一众大丫鬟都陪着主子焦急煎熬。
燕婉就近被安排住在大厨房边上的杂院里,和她一起的还有两个在前院打杂的婆子。
按礼来说,成了亲的女仆要搬到外院下人院里去主,但是大厨房这边位置偏僻,虽有护院巡查,但也需要有人住在旁边,才好照看。
老夫人心慈,特别交代让那些失了家庭倚仗的妇人住在府内。
两个婆子的丈夫孩子都在动乱中没了,整日里麻木着脸,但都是正当人。
跟燕婉相处久了,很愿意提点她,加上燕婉勤快本分,虽然容貌过人,却是老实孩子。
今夜她们得了消息,下了值回来,便敲了燕婉房间的窗户。
燕婉听到是冯婆子的声音,忙起身穿衣,等系好盘扣,才开门。
她先给冯婆子问好,才又询问。
冯婆子看她衣裳整齐,心里满意,才又告诉她,前边出了大事,赵姨娘晚饭后闹肚子疼,请了九芝堂的老大夫过来,看来是要生产了,老夫人并刘姨娘都在厅前候着,让燕婉准备好热水茶点等。
刚才她下值,见着一个老姐妹,聊天耽搁了,瞧见少爷身边的如柏飞跑进厅里,跟老夫人报说少爷坠了马,已经抬进前院。
两个主子出事,无论是赵姨娘吃坏肚子,还是少爷受伤,燕婉都不可能再继续睡觉。
她飞快回忆今日的饭菜是否有错漏,是没洗干净?还是变了味?
脑子里混乱,她朝冯婆子道谢,急忙往厨房里去。
赵姨娘院子里有小厨房,热水茶点这些应该会就近安排。
老夫人上了年纪,夜里怕是会找茶点。
燕婉不是大厨,只能先起火烧些热水。
她也没干等着,女人生孩子是个耗时耗力的工程,赵姨娘小厨房食材都是干货,鱼肉时蔬都在大厨房。
现在夜里城中宵禁,也不能出门。
想来黎娘子也收到了消息,脚程快的话也得一炷香的功夫。
燕婉先是抓了只小母鸡杀了拔毛处理干净,然后又在大锅里装水继续烧。
等黎娘子到了,她才又放松下来。
想来黎娘子也知道赵姨娘吃了晚饭闹肚子。
燕婉见她紧皱眉头,便也不敢说话。
没多久黎娘子的女儿也来了,母女俩合作,一个煮茶做面点,一个熬汤备菜。
到了后半夜,老夫人遣人来把黎娘子带过去问话。
燕婉一进府就跟着黎娘子,从来不敢懈怠。
跟黎娘子相处久了,知道她是个有担当的。
能在大厨房当管事这么些年,黎娘子自有她的能耐人脉。
若是老夫人是个糊涂的,燕婉还会担心被推出去顶缸发落。
老夫人是掌过家的,自然会仔细问话调查,不会偏听。
两个姨娘的饭食是一样的,若是饭菜出了问题,没道理刘姨娘没出事。
那就不是饭菜的问题。
想到这里,她由衷的佩服黎娘子推掉赵姨娘加菜的事情。
燕婉想起来都后怕,要是当时把菜做了送过去,现在她几个好日子也过到头了。
一直干等着,鸡笼里的公鸡开始打鸣,黎娘子才回来。
燕婉听见脚步声,急忙到门边迎她。
黎娘子估计跪着回话久了,走路不是很利索,慢慢挪到亮光出,燕婉瞧见她疲惫的样子,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灶里留着明火,黎娘子就着女儿的手连喝两杯茶水,这才说话。
“老夫人找了两个姨娘身边的人来回话,刘姨娘并她身边的管事妈妈并两个丫鬟都吃了饭菜,并没有人出现不舒服。而赵姨娘的管事妈妈坚称赵姨娘吃了一碗汤,才会肚子痛。老夫人又问春来,她一口咬定赵姨娘也喝了汤。”
杂菌菇汤里有好几种菌子,都是府里的农庄自己种植,吃了这么些年,也从没有出过事。
黎娘子也是问过医馆相熟的大夫,确定这几种菌子不会影响肚子里的小主子,才会列到菜单。
现在出了事,赵姨娘喊了半夜,孩子还没出来,少爷又昏迷不醒,老夫人自然是没心思再深查。
即使查出来是赵姨娘自己的问题,不是厨房的问题,她也会为了保全赵姨娘的脸面而处置下人。
九芝堂的老大夫给赵姨娘喝了催吐的药,吐出来的东西却没有菌子。
老夫人疲累,心知是赵姨娘白天坐车动了胎气,眼下只盼着孩子尽快出来。
为了给孩子积福,便挥挥手,放了黎娘子回来。
不过罚还是罚的,黎娘子作为厨房管事却在拟菜单上出了错,若是孩子平安生产,只罚三个月月奉,其他厨房打杂的人罚一个月月例。若是孩子没能平安出来,那厨房就得换人了,丢了差事算小,被送官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听完黎娘子的话,燕婉刚放下的心便又被提起来,圆润的鼻子上冒出冷汗。
一旦被赶出去,年轻姑娘进了官衙,哪里还有活路。
死都算是轻的。
精神累及,几人却是不敢睡。
天一亮,刘姨娘房里来了人,黎娘子往人怀里塞了一贯钱,人家告诉她,赵姨娘人已经脱力,少爷也还没醒,老夫人往名觉寺去了。
黎娘子只觉得天要塌了,身子止不住的晃动。
燕婉心慌的厉害,跑回房去把这些年存下来的积蓄都装进袖口,统共不过五贯钱。
她想着若是进了衙门,好歹有银子给官差,只求留个清白身子。
今日的菜单黎娘子没了心思拟,捡了几个不会出错的菜单报上去。
到了下半饷,各房的管事都被叫到老夫人处。
燕婉心慌到了极点,想着即将要被拿问,以后想吃顿热饭怕是不能,便盛了满满一碗饭菜,坐在灶台前的小矮凳上,吃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