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瞒
李景琰看着寅时那迫切眼神,却别开视线,悠悠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冷不丁地来了句,“我饿了。”
寅时一愣:“啊?”
李景琰睨了她一眼,放下茶杯道:“我饿了,没力气说话。”
寅时扫了眼他手边的茶壶,难怪见他方才一个劲的喝水,敢情是饿了,又不想纡尊降贵去亲自点菜,所以宁愿干坐在这里等人来伺候他。
寅时想着,又往大堂里扫了一眼,有几个伙计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闲聊着。他们似乎聊得很投入,李景琰在这儿干坐了这么久,竟没一个有眼力见的上来伺候这尊大佛。
“曹吉方才没点菜吗?”寅时有些奇怪,按理说,就曹吉那唯主独尊的性子,即便要去妙春堂盯梢,也不可能把他主子一个人撂在这里,不管他死活。
“我没让他点。”李景琰清了清嗓子,淡淡地回了一句。
寅时想到昨晚曹吉点的那几道菜,几乎每样都遭到了他主子的无情嫌弃,于是了然地看着李景琰,说道:“那好吧,你想吃什么?我去点。”
正好自己也饿了,反正顺手帮他点个菜,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寅时正要抬手招呼伙计过来,就听李景琰挑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必了,这客栈里的菜很难吃。”
这客栈里的菜很难吃吗?寅时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那桌菜李景琰好像并没有动筷啊,怎么会觉得难吃呢?而且,曹吉不是说他味觉失灵尝不出味道吗?难道他是靠眼睛吃饭?
寅时放下抬起的手,听他这么说,又朝外面街上看了一眼,方才一路过来,她看到街上有不少吃食,品种繁多,琳琅满目,五味俱全,应该总有几样能入得了这尊大佛的眼。
“我方才看到街上有不少吃食,你有没有想吃的?我去买。”寅时跟着卢丁生野蛮生长,平日里并不挑食,只要能填饱肚子,无论什么吃食都能撑个一天。
但李景琰却显然看不上外面那些小摊小贩。只见他板起脸,嫌弃地道,“我从来不吃外面的杂食。”
“……”寅时无语地收回目光,瞥了眼李景琰,心想:既然他吃不惯店里的,又看不惯外面的,那自己也没招,只能任他自生自灭了。反正他有手有脚又不缺钱,饿极了自然会想办法吃东西。
这么想着,寅时也懒得再多问什么,默默从椅子上起身,准备去外面随便买点吃食垫垫肚子。
然而孰料,她刚站起身,就被李景琰叫住了,“你干嘛去?”
“你不是还没想好要吃什么吗?”寅时侧身看着他,笑了笑道,“我饿了,先去外面吃点东西。你在这儿慢慢想。”
李景琰觑了她一眼:“我想好了。”
这人方才挑剔了半天,这么快就想好了?寅时纳闷地看着他,问道:“哦,那你想吃什么?”
李景琰端着一张脸,神色颇不自在地看着寅时,顿了半天才勉强开了尊口:“我想吃你做的。”
寅时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景琰见她没应声,又补了一句:“你做的吃食还算对我胃口,勉强能吃。”
说着,他嘴巴抿成一线,微微抬眼看向寅时,脸上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傲娇。
寅时觑着他那傲娇的神情,不由暗暗撇了撇嘴。
“对我胃口”“勉强能吃”这种评价,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何况,她今日脑子里装了太多事,哪有心思给他做饭?
寅时张了张嘴正想拒绝,却见李景琰挑眉看着她,手里转着茶杯道:“你不是想知道,害死那两个孩子的凶手是谁吗?”
寅时听他这么说,忙把嘴边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她身子往前一倾,探过桌面凑近了问道:“是谁?”
李景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却不肯开口了,只拿眼睛指了指后厨方向,示意她去做饭。
寅时撇了撇嘴,直起了身子,只好不情不愿地去了后厨,找人借了厨房,亲自给这尊大佛做饭。
她炒菜的速度很快,稍顷,几道菜便上了桌。
李景琰扫了眼桌上的菜,菜色虽然清清淡淡,摆盘却相当精致,盘碟周围更是一点油腻的污渍都没有,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寅时鼓着腮帮,大口大口扒拉着饭菜,时不时地抬眸看一眼李景琰。李景琰今日倒是一句挑剔的话也没说,只见他很有仪式感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夹着菜,偶尔还会停下来,慢慢咀嚼几口,似乎在细细品尝着菜的味道。
寅时有些纳闷,曹吉不是说他主子九岁那年被人下了毒,味觉失灵了吗?可看到他用饭时如此专注,一点也不像是失去味觉的人啊!
寅时盯着李景琰,只是这么点出神的功夫,再一低头准备夹菜时,竟然发现自己面前的菜碟都空了。
“你今日这胃口的确‘很’不错。”寅时看着空空的菜碟,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感到荣幸?毕竟面前这位挑剔又难伺候的主,居然很给面子地把自己做的饭菜全吃光了。
李景琰放下碗筷,垂着眸子没说话。昨日他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日他细细尝过寅时做的每道菜,竟然发现自己的味觉的确恢复了不少。
“嗯,今日你做的菜很合我胃口。”大概是因为他心情的确很好,李景琰抬眼时,眼底竟划过了一丝模糊的笑意。
寅时轻轻怔了怔,这一瞬间,忽然觉得李景琰的眼神似乎没有那么犀利了。相反,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神单纯而清澈,看上去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只是浅浅一丝笑容,便让他整个人焕发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寅时微错开视线,朝大堂里那几个伙计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那几个伙计其实隔得比较远,压根听不到他们这边说话。
李景琰倒没刻意压低声音,只神色如常地反问了一句:“说什么?”
“你方才不是说,要告诉我凶手是谁吗?”寅时左右看了一眼,以为他是怕隔墙有耳被人听见,悄悄起身挪到他旁边,低声道,“你要是觉得不方便,那我们去你房里说。”
李景琰见她突然凑到了眼前,下意识地把头往旁侧一偏,躲开了她的脸,“我何时说过要告诉你?”
这人是不是脑子也中过毒?怎么能转脸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你方才那意思不就是……”寅时话没说完,脑袋就被一只手轻轻推回了原位。
李景琰坐直了身子,打断她道,“你再仔细想想,我方才说了什么。”
寅时噎了噎,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两人的对话,才发现李景琰的确没有说过要告诉自己凶手是谁。从头到尾,不过是自己在他的诱导下,误以为他会告诉自己罢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寅时看着一桌子空空的菜碟,气鼓鼓地瞪了眼李景琰,只觉得自己被这男人骗了!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最后只得重新拿起碗筷,往嘴里扒了几口冷饭,才勉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李景琰见她拿自己撒气,心里有些想笑。其实,他并非故意卖关子捉弄寅时,只不过眼下这看似简单的人命案,却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未免寅时卷入其中,一切得等自己有了十足把握,才能告诉她真相。
“那你慢慢吃,我回房休息了。”李景琰见寅时塞了满嘴米饭,本想出言安抚她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起身往楼上去了。
寅时正生着气,没看他也没答话,只埋头嚼着米饭,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楼长廊,她才往楼上瞟了一眼,鼓着腮帮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不告诉我,我也自有办法知道。”
寅时胡乱往嘴里扒了一碗米饭,随后往那堆大堂伙计中间凑了过去。
几个伙计正好聊到了莫世仁,看到寅时凑过来也没在意。
“我早就跟你们说了,那莫世仁天生就是个带煞的,克父克母也就算了,这还把自己孩子给克死了。可怜咱们莫娘子也是背时,这么贤惠能干,却找了个不扛家的,这辈子怕是被他毁了哦!”
说话的是之前那个话多的伙计。寅时听到他说“天生带煞”四个字时,下意识就想到了李景琰。不过,比起李景琰来,那莫世仁身上却一点锋芒也没有,性子看上去也很温和,和莫娘子倒是十分般配。
“你可别胡说。”那年长些的伙计说道,“我看那莫郎虽不擅做生意,舞文弄墨倒是在行,说不定家中真是什么书香门第,只不过父母早亡家道中落,才不得已做了莫家赘婿。”
几个伙计默了默。入赘在本朝并非什么光彩的事,倘若不是迫不得已,没有哪个男子心甘情愿改了自己姓氏入赘到女方家。
寅时有些疑惑。她和莫千秋打过交道,以他那谨慎又怕被人算计的性子,即便是招赘婿,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个人把女儿嫁了。
“什么父母早亡,家道中落?依我看,莫娘子八成是被他骗了!”那话多的伙计愤愤道,“你们可知,前几日我去抓药,在后巷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