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寅时全身一凉,不敢回头。她知道那恶鬼就在身后,强装镇定道:“陈大人,就算害死我,你也报不了仇啊。”
话音一落,那只拽着她脚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与此同时,她耳边响起一阵呜呜的声音,也不知是风声,还是充满怨念的鬼叫。
寅时胸口一阵憋闷,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那具尸体,泡在冰凉的河水里,手脚都被那长长的水草禁锢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寅时水性虽好,心里却还是免不了害怕。她闭了闭眼,对身后的恶鬼说道,“你看要不这样,我帮你处理好尸体,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无冤无仇便好好上路。否则,过了头七,就算是神仙也帮不了你。”
说完,寅时只觉脚上缠着她的那只手突然一松,四周的阴风也跟着停了下来。
寅时暗暗庆幸,本以为是自己说服了那只恶鬼,却忽觉眼前一亮,一道火光照亮了面前的尸体,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笼了过来。
寅时怔了怔,转头看去。
李景琰手里举着火把,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冷声问道:“你在做什么?我看你磨蹭半天了,莫非你根本就不会缝尸?”
寅时一听这话,一时间也忘了害怕,忙拿起手边的香解释道:“我在点香,不过这里风太大,点不着。”
李景琰挑眉看着她,眼神里明显带着几分质疑:“你别告诉我,点不着香,你就动不了尸体?”
寅时面对他的质疑却并不着恼:“点香是祖师爷留下来的规矩,我们缝尸前必须要征得死者同意才行。”
李景琰哼笑道:“哪来的这么多规矩?死人难道还能说不?”
呵,死人何止能说不?你是没见过喋喋不休的唠叨鬼。寅时瞥了他一眼,很想告诉他,让他开点眼界。但转念一想,李景琰不信鬼神。他非但不会相信自己的话,还会反过来怀疑自己是个江湖混子,只会装神弄鬼,半点真本事都没有。
“祖传的规矩不能破,香是一定要点的。你帮我挡着点风,我要开始了。”阴门里的东西,和门外人解释太多,等于对牛弹琴。寅时也懒得废话,拿起火折子,点燃了最后三炷香。
这一次,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李景琰的出现镇住了那只恶鬼。三炷香竟然都顺顺利利地烧到了最后。
看着三截香灰同时落地,寅时终于松了口气。她跪坐在尸体旁,慢慢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一股腐臭扑鼻而来。李景琰举着火把站在一旁,微微皱了皱眉,垂目看向寅时。白布掀开的那一刻,寅时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十分安静。
只见她神情严肃地盯着面前的尸体,就像经验老道的仵作,尽管那尸体面目狰狞,腐臭不堪,她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寅时早在心中将缝尸步骤演练了一遍,所以真正面对尸体时,已经全然没有了任何紧张。她先净了手,仔仔细细地将尸体里混入的泥沙和积水清理干净,又在尸体身上,口鼻处涂抹一些香料,暂且掩盖住那刺鼻的腐臭味。
李景琰瞧着她专注淡定的样子,心里已经基本断定,绝影打探到的消息没错,卢丁生这唯一的嫡传弟子,的确有点本事。
清理完尸体,寅时直起身子,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李景琰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有他在身边,她到底还是安心了不少。至少自己可以心无旁骛地处理尸体,不用再担心那只恶鬼会突然出现。
寅时之前仔细观察过,这具尸体除了脖颈处的断口外,两条腿骨也已断裂。接下来,她得先把错位的骨骼还原,才可以进行缝尸。
寅时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跪姿,两手按在尸体腿骨处。这尸体已经在河里泡了两天,尸身已经变得十分僵硬。想要将尸体骨骼还原,于她而言并非易事。
李景琰举着火把,借着摇曳的火光,看到寅时绷着一张精致的小脸,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排细细密密的汗珠。
寅时顾不上擦汗,她抬起尸体已经僵直的腿,缓缓一拉一拽。随着她的动作,细密的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滚淌而下,缀在她长长的眼睫上,像无声淌落的美人泪,慢慢滑过她白皙的皮肤。犹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李景琰看得出神,全然忽略了她面前的那具腐尸。直到耳边传来咔嚓两声脆响,他才回过神来。
寅时已经将尸体骨骼复位,接下来,便到了最重要的一步——缝尸!
夜更深了,山里的风冷得刺骨。寅时方才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冷风一吹,她的手心脚底全是凉意,手指也冻得有些发僵。
李景琰见寅时似乎有些冷,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替寅时挡着风口,又将手中火把往前探了一些。
寅时正盯着尸体脖颈处的断口,忽然感觉四周的风小了许多,身体也在一点一点回暖。她没有抬头,缝尸讲究的是一气呵成,中途不能有任何干扰和杂念。
寅时深吸一口气,搓热了双手,又活动了一下手指。这才从包袱里取出黄皮软包,又从包里挑出一团最粗的金色丝线,沿着尸体脖颈处的断口,专注地一针一针缝合起来。
二皮匠的针线走皮面,但这走皮面的针线活,却不是寻常裁缝能做的。寅时弯着身子,就像一个谨慎的裁缝,每一针下去都很仔细。
不知过了多久,李景琰举着火把的手有些发酸,但他却没有吭声,脸上也没有任何不耐的表情,只是岿然不动地立在寅时身旁,替她挡着那刺骨的冷风。
“你能不能帮我搭把手?我需要请尸。”寅时抬头看向李景琰,突然问道。
请尸?李景琰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很快明白过来,这丫头是想让自己帮她把尸体翻转过来,好缝合背面的断口。
“我叫曹吉过来。”李景琰转身看去。只见曹吉缩在火堆旁,早就闭着眼睛鼾声如雷。
“算了,让他睡吧,我自己来。”寅时看了眼李景琰脸色,有些后悔刚才向他开口。毕竟人家金尊玉贵,出门怕是都得八抬大轿抬着,又怎会放下身份帮她抬尸呢?至于那曹吉,连尸味都闻不了,还是不要牵累他了。
寅时两手扶着尸体一侧,小心翼翼地正要将尸体用力翻转过来,然而她还没发力,忽觉两手一轻,原本沉重的尸身竟轻易地翻转了过来。
寅时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景琰。
李景琰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站起身道:“快缝,天亮了还得赶路。”
寅时也顾不上多想,复又低下头认真地缝起尸体来。
经过两个时辰的修复,原本肿胀的尸体已经基本恢复了原样,面目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狰狞可怖。
寅时长长舒了口气,重新将白布盖在尸体身上。
还好自己没有给师父丢脸。寅时睁着黑亮的眼睛看向李景琰,一脸轻松地道,“怎么样?这下你该相信我没有骗你了吧?”
李景琰垂眸看着她,心里虽然早已认可她的能力,嘴上却只是淡淡道,“嗯,还行吧。”
寅时噎了噎,这金主是有多挑剔,自己都使出看家本事了,却只换来一句还行吧。
寅时撇撇嘴,愤愤地将针线收进包里,甫一起身,只觉双腿一麻,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
李景琰见她摇摇欲坠,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她:“你怎么样?”
寅时无精打采地摆摆手,只是短短一瞬,她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苍白,唇色也开始发乌。
李景琰见她脸色不对劲,心想她或许是下水捞了尸体,衣服没干透,这会儿又吹了冷风,染了风寒。
李景琰正准备让寅时先去车里休息一会儿。然而未等他开口,寅时突然两眼一黑,整个人毫无征兆地栽倒在了他的怀里。
李景琰手里拿着火把,僵着身子不敢动。迟疑了半晌,他才腾出一只手,伸手探了一下寅时的额头。
掌心触上的刹那,李景琰募地缩回了手。寅时额间竟是一片滚烫。
李景琰低头看了一眼,寅时紧闭着双眼软软地缩在他怀里,一张脸烫得发红,嘴里还轻轻呻吟着,看上去像是十分难受的样子。
李景琰此时也顾不上多想,将手中火把往火堆里一扔,一个打横将寅时抱进了马车里。
车厢里一片漆黑,李景琰刚才挡了两个时辰的冷风,这会儿身体冰冰凉凉的,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冷气。他正要将寅时放在坐凳上,忽觉脖子一紧,寅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抱住了他。
李景琰愣住了,方才他腾不出手把油灯带进车内,这会儿车厢里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
寅时此时已经烧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的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觉两手所及之物触感冰凉,恰能缓解她身体的燥热。她紧紧勾着李景琰的脖子,把滚烫的脸颊贴了上去。
李景琰侧脸一热,还没缓过神来,又隐约感觉有两片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寅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体内似有一团火,烧得她口干舌燥。她勾着李景琰的脖子,以为自己捞了个冰块,竟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李景琰彻底僵住了,他两手撑着车壁,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寅时身上灼热的温度,也烧得他的身体跟着慢慢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