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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痛失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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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灯如柱,化开轻雨溶溶,四方斋门檐半掩,想必已是预备打烊了。

    沈要刹了车子,一双手只管拨开珠帘似的拨开雨幕,更扬声问道:“还有点心卖吗?”

    “真不巧,今日售罄了您嘞——”

    话音至此,却见那店家喜气洋洋的探首出来,然,一见是沈要,便又微愕的改了口。

    “这位军长,又来买点心?”

    “嗯。”

    沈要轻轻的说,“她身子不舒服,也许要吃药。我些买点心哄她吃药。”

    那店家早已当他是熟客,虽有为难,却不敷衍,于是如实相告。

    “军长,您也瞧见了,我这儿真是能卖的全卖完了,面粉还要明早去集市上拉,当真是没什么吃食能卖给您了。”

    谁知,他正说着,身后忽有童音撞近,不刻,便见得一个小羊犊似的幼童蹿了出来。

    “阿爹好慢!菜已经烧好了,你还不赶紧将人打发了,也好赶紧歇铺子!”

    小儿口无遮拦,沈要并不进心,却是那店家惭愧道:“军长,小儿不懂事,是我没教好,您莫要见怪哈!”

    复又一掌招呼起那蛮头蛮脑的幼童来,一簇羊角辫也被他拧歪:“下回再敢乱张嘴说话,看我不拧断你的小辫子!还不快向这位军长赔不是!”

    于是那幼童嘬一嘬手,只管歪歪斜斜的敬一道军礼:“对不起了您嘞……”

    那店家一把擒住他斥道:“怎么手上黏黏糊糊的!说!你偷吃什么了!”

    “我没偷吃!是阿娘给我熬了麦、麦芽糖……”

    “都要开饭了还吃糖!”

    小儿最是难养也,那店家不由得发作起来,更不忘道歉:“军长您见笑了。您瞧,我训孩子都训到门前了……”

    谁知,沈要一往无动于衷,竟然兀的低问道:“……那麦芽糖,你卖不卖?”

    过一扇窄门,铺子的尽里便现出一方窄窄的天井小院来。

    又见檐下卧着一只铁皮锅子,隐隐有甜香漫溢飘绕。

    沈要于是一瞬不瞬的开口道:“多少钱?我全要了。”

    那店家有些惶恐,更羞愧难当:“军长,这些都是我们随便熬着吃的小玩意,哪还敢收钱呀?您若真是想尝尝鲜,不如等我取个油纸袋子来,专门给装些颜色漂亮的……”

    说罢,便唤来妻子打起了下手。

    却见那妇人微微的胖,一家三口的相貌完全是算术,一添一得,一加一等于二。

    沈要不由得恍然遐思起来。

    也许,以后他的孩子更像萧子窈一点儿会更好看些。

    又直觉,面目的好坏更左右命数。

    人间有定数,萧子窈大约还算好命罢。

    大约、还算、罢。

    他迟疑着窒住了。

    那麦芽糖到底是店家赠与他的。

    微雨夜,月锋还在,车子晃荡蜿行,沈要很慢很慢的抽着烟。

    最近,他隐隐的有些烟瘾。

    然,萧子窈根本闻不得烟味,更见不得他抽烟。

    有一回,他以手指搅进她的嘴,狂乱迷离之间,萧子窈却兀的抵住了他,问道:“你抽烟了?”

    他果然钝钝的、顿顿的一怔:“……嗯,就一支。”

    ——其实是一包。

    他不动声色的骗过去。

    “你怎么知道的?”

    萧子窈于是躲开他,仿佛负气,却不发难。

    “闻的出来。你手上有烟味儿。”

    如此,他便记下来,更加苟且偷生的想到办法应对。

    不得已,只好戴上皮手套抽烟。

    毕竟,官至军长,总也可以多得几副皮手套。

    沈要所以回来得很晚。

    小白楼的窗子昏暗着。

    他于是小心翼翼的进了门,却见案上还余一盏小灯,荧似香烟燃起的红星子。

    萧子窈乖慵的伏在枕边,好像很渴睡。

    “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会更晚些。”

    “梁延说你不舒服。”

    “那是我装给他们看的。”

    萧子窈不屑一顾的笑了一声,“我掐着时间,觉得那时候你也该回来了,就顺水推舟的让他们如愿一番。”

    她分明是刻意而为之。

    沈要的眉目沉下去了。

    “我担心梁延为难你,所以才去送了苏小姐。”

    萧子窈一愕。

    然,错愕只一瞬,她便不明不白的、很是吃力的笑了一下。

    “看来苏府留你吃了一顿晚饭。”

    她笑得冷淡,“怎么样?苏府的山珍海味应当比我赏你的剩饭剩菜好吃罢?”

    笑也笑过了,她的肺腑便空洞了。

    沈要直觉十指冰凉,却不由得将那一纸麦芽糖融融的握软了。

    他于是鬼使神差的反口道:“嗯。”

    雨月朦胧,仿佛一张白森森的人面,五官模糊不清,五官分明都在。

    倏的,萧子窈原也微红的眸子瞬息阴晴不定起来。

    “你不回来也是可以的。”

    她煞有介事的倚下身去,不虞其他,“天色晚了,我累了,要休息了。你出去。”

    满室寂寥。

    便是此时,沈要觑准了时机,一下子挤上了榻。

    萧子窈手脚悸动一瞬,却无力挣扎。

    “滚开!滚去找你的苏小姐去!”

    她利利的斥着,更一口咬进沈要的腕子,落力透骨,“我什么也没有,只有残羹剩饭!”

    却是钻心的痛,然,沈要只管执迷不悟的说道:“六小姐,剩饭在哪?我还没吃东西。”

    “可是,你不是说……”

    “——骗你的。”

    他于是巴巴的、献宝似的捧出那一纸麦芽糖来,黑沉沉的瞳子好像雨夜里淋湿的流浪狗,既可怜又委屈。

    “我去买点心了。”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你总不肯乖乖喝药。”

    他愈说,便愈显出一股子木讷又珍重的傻劲儿来。

    萧子窈终于泫泫的哑然失笑。

    “呆子,想知道今晚吃什么吗?”

    沈要轻声道:“只要是你给的,吃什么我都投降。”

    “算啦,是我投降。”

    萧子窈喁喁如诉情话,“我又试着包了包饺子。”

    微灯又亮起,当窗两相望。

    案上冷碟,却见那一窝饺子丑得蠢笨花哨,谁知,沈要竟然吃得狼吞虎咽。

    萧子窈有些无奈:“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不是的。”

    沈要顿住了嘴,忽垂首下来,“子窈,我总觉得你要离开我了。”

    萧子窈哑然无言。

    夜雨阑珊,她又在那冷榻之上死去活来。

    沈要总能够轻而易举的折断她,更将每一寸血肉榨出娇媚的高音,抖擞刺穿满夜的灰雨。

    情爱如耻辱般难以启齿,现世血淋淋的,不比春梦香艳。

    他在汪着毒药的琼浆玉露之中浸淫抽搐,意犹未尽。

    萧子窈不知所措。

    分明分明,到底到底,沈要之于她,一不能爱,二不能被爱。

    她却不肯成人之美。

    也许,近水楼台先窥月。

    日子左延右宕的翻过去。

    是夜,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苏府大摆舞筵,宝马雕车香满路。

    星辰无语,人声鼎沸。

    梁延尚有军务操持不下、无法脱身,梁显世便携了沈要同行,各中青睐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来者尊显,苏父于是忙不迭的上前迎客。

    “梁大帅可算来了,还有沈军长!快些里面请!舞会马上开始,小女就在里面恭候着!”

    梁显世昂首侧目道:“沈要,你先进去见过苏小姐。”

    沈要不着声色,只管淡淡的嗯了一声。

    然,他虽不着声色,声色却偏着他。

    却见沈要仍是扣紧一袭黑色军装,黄铜皮带更掐出一码精干的腰线,配枪不改冷色锋芒,根本惹眼得要命。

    于是全然不必焦灼四顾,只一眼,苏同心便已烁烁的望定了他。

    红路漫漫,好不难行。

    她只好款款的、惶惶不安的走近,更加柔声细语、浅笑盈盈。

    “晚上好,沈军长!”

    谁知,却见沈要眉心微锁,竟是森然的盯住了她。

    “苏小姐这是何意?”

    苏同心滞了滞:“……什、什么?沈军长说的是……”

    “我认得她的每一件衣裙。”

    沈要冷然道,“而你,穿着她的裙子。”

    只一瞬,苏同心便直觉颜面扫地了。

    于是吃嘴道:“其、其实,这条裙子是子窈赠与我的……我最近帮了她一些忙,她便以此作为回礼……”

    沈要阴恻恻的问道:“她让你帮了什么忙?”

    “子窈有许多想要变卖的珠宝和衣裙,奈何她现今不方便外出走动,便只好委托我来帮她卖掉……”

    苏同心情急不已,“此事千真万确!沈军长若是不信,大可以亲口去问一问子窈!我是绝不会做偷窃之事的!”

    然,只待她说罢了,却见沈要面色更沉,似有凶相泄漏。

    苏同心看得清明,便陡的颤了一颤。

    “她变卖这些物件做什么?”

    苏同心噤着,心下简直惧极,于是开口也哑然。

    谁知,沈要却全然由不得她。

    苏同心直觉脚下趔趄一下,只一瞬,便被沈要拖进了廊下。

    冷月微光,只将他映得面目森然。

    “苏小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沈要恶狠狠的切齿着,“萧子窈为什么要变卖这些物件!?”

    “——钱!她是为了钱!”

    苏同心失措的嚷了起来,“子窈说她最近很缺钱!因为她之后要去尼姑庵里清修,日子可能会很难过,所以要尽快筹些钱……”

    话音至此,沈要猛的咬紧了牙关,双拳也攥透。

    他于是一瞬不瞬的转身便走。

    谁知,一见他如此,苏同心遽然不管不顾的挡上前来尖叫道:“沈要!你难道还不明白,你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的!是你害得萧子窈家破人亡,她这辈子永远也不会爱你了!”

    谁知,沈要不言,却是重重的拂开了她。

    只一瞬,她便看清了。

    ——沈要的指尖,分明落着绛红色的一点,仿佛凝滞了的血滴子,沉静如醺。

    ——更加腕间一圈透彻的咬痕,不知欢愉,不知苦楚。

    便是这一只烙着齿痕与红痕的手,竟在无知无觉之间杀了生,只管活活的掐死她心尖蠢动乱跳的小鹿。

    沈要淡淡的说:“她不爱我,那我爱她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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