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裕王和白永思带来的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可是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战局还没开始自家主子就被敌人控制住了。
虞怜掌心再一次绽放出银色光芒,这一次的银光绚丽华美,仿佛一朵银色睡莲在黑夜徐徐盛放。文骋盯着那银色光芒若有所思,白永思则趁乱拉过白楚,不顾她的挣扎一把将她塞给身后的丫鬟。
在一片混乱中,虞怜抬起眸子,她的眼瞳平时是深棕色的,此刻如同海水般湛蓝明亮。只一眼,文骋内心就大为震撼,竟然下意识低下头错过她的目光,像是犯错的沙弥躲避着佛祖慈悲而澄澈的目光。
那短短一眼,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神性。
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在文骋脑海中纷至沓来,自从国师告诉他血灵的秘辛后,他一直在暗地里探查这种神奇的能力。虽然北境王族把血灵的秘密守护了多年,可三百年前北境与中原掀起的那场旷世之战,北境被迫把这隐藏多年的实力展露在了世人面前。在最后的决战里,前朝皇帝亲自排兵布阵,以阵法抗衡北境七名血灵的妖术,对方或是操纵风云,或是用毒御兽,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那场战争持续了十七日,最后前朝皇帝的阵法占了上风,北境七王折损了四位,前朝皇帝也因为伤重不治而亡。顾命大臣与北境王讲和,北境王送来长公主银凤澜和亲,也就是大名鼎鼎、把持朝政多年的银后。
银后在顾命大臣的辅佐下、扶持了小皇子登基。可一年后风云突变,顾命大臣把小皇子一脚踹开自己当了皇帝,建立了大周朝,登基同一天迎娶前朝皇后银氏为后。这一对被道学家反复指责诟病、骂成不忠不义的狗男女们,不但享尽了荣华富贵,而且几十年恩爱如初。
虽然后世史书尽可能抹去了银后多姿多彩的经历,只褒奖她的贤德爱民,赞颂她与周高祖如何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文骋却在故纸堆里找到了当年的真相。
那是一个昏暗的下午,他手捧史书愣在原地,看着上面详细记载的种种血灵,仿佛有一只冰箭划破三百年时空而来、重重刺在他胸膛上,痛得他喘不过气。
“其妖法威力巨大,或驱使邪物,或操纵风雨,或炼制剧毒……”
他疯狂地翻动着书页,行若癫狂。
“血灵需以鲜血为引,极伤身体,灵力愈强,寿数愈短……”
不是,都不是,这些都不是他感受过的那种力量。
最后他双目赤红,终于瘫坐在在满地发黄的书页里,手足无措到了极点。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虞怜的血灵被记载在任何一本书中,以国师手眼通天的本领早就知晓,何必大费周章地找自己探查?
她身上的血灵,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从未被史书记载的妖术。他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心智被操纵时的感受,如梦似幻,意志薄弱的人一定会流连忘返,被虞怜彻底躲去对身体的控制、成为她的傀儡玩偶。
心底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鄙夷地对他说,真可笑啊,你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被一个小女子操纵了心神。你真是这世上最大的傻瓜。
他忽然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弓着腰痛苦地喘/息起来,心口剧痛。那症状持续了一个时辰,等他终于努力平复了身体的颤抖,缓缓起身,才发现衣衫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了。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心中一片荒芜。
虞怜没有注意到文骋复杂的目光,现在的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脱困。她缓缓举起右手,放到脖颈上,裕王如同提线木偶一般面无表情,抽出腰间佩剑,架在了自己颈侧。
“虞怜你疯了!你敢谋杀皇子!你就不怕……”
虞怜看着气急败坏的白永思,轻轻笑道:“千刀万剐?诛九族?”
白永思哑口无言,只好眼神阴郁地看着虞怜:“开条件吧。要钱要权,我都会给你。”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除了为沈家翻案。我做不到,殿下也做不到。”
寂静,静得可怕。
今夜的崖顶汇聚了三支人马,裕王的护卫,文府的府兵和白府的府兵。三四十人站在崖顶,除了最中心的几位,其余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听他们谈论着大周朝建国以来最大的冤案。
所有人都恨不能扯下自己的耳朵变成聋子,毕竟那些话里任何一句都关系着无数人的性命。虽然嘴上不说,可他们所有人都记得,十三年前屠刀落下,沈家满门问斩,鲜血染红了午门。雪亮的鬼头刀斩下几十颗人头,也斩断了大周朝子民心中最后一丝忠烈。自此之后,朝堂上唯皇命是从,媚上欺下、贪墨敛财成了做官的正事,所有忠臣直臣都闭上了嘴,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沈烈。
毕竟皇帝连当年出生入死、护他继承皇位的兄弟都能杀,还有谁是他不能杀、不敢杀的呢?
虞怜抿了抿嘴,只觉得苦涩极了。
她身上的蓝田醉每年毒发,折磨得她恨不能提剑自绝,可是每每想到要为父母昭雪、要为沈家报仇,哪怕咬出血都生生咽了回去。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三年,十三年的每一日她都没有片刻放弃,更不敢有丝毫荒废。
最终,却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什么昭雪,什么复仇,都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都只是被别人用来哄自己卖命的借口。
她仰起头放声大笑,那笑声在山谷里久久回响,听得所有人心头酸楚,却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良久,她终于止住笑,看向面无表情的裕王。白永思心惊胆战地看向她,她的脸上却像是覆了一层面具,可白永思毕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还是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杀心。
她想拉着裕王同归于尽。
白永思吓得一机灵,冷汗刷地从额角流下,立刻递给白楚一个眼神,示意丫鬟放开她。白楚心领神会,却并不上前,双臂抱在胸前假装看不懂。
白永思气结,叹息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要趟进这趟浑水里,硬着头皮对虞怜道:“阿怜,此事,此事实在艰难,你明知道那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刺。你明知道真相并不重要,沈家当时实在权势太盛……”
虞怜一个眼神扫过来,白永思硬生生止住了话头,心想若是自己父亲在这里,不知道会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在他进内阁的那一夜父子俩促膝长谈,父亲对自己说他虽然站对了裕王,可是太过年轻,手腕和手段都远远够不上文氏父子。
彼时白永思不以为然,此刻却悟出其中的道理,可是已经太晚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虞怜飞身上马,坐在裕王身后,看也不看他们:“不许跟来。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走你们的殿下。”
说着马鞭一挥,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