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段羡将琉璃斩插入刀鞘,暗自得意。
月晦师太见段羡出手救阿古丽,大为不满,不过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发作,只得瞪视着他。身后那几个女修却都钦慕地看着段羡。
渊天宗修士却懒得理会闭月宫女修们的青睐,只盯着阿古丽不放。
金玉璞本想仗着戒灵出风头,结果遭到若容千月一通教训,当众颜面扫地,不愿多留,招呼表哥一众人灰溜溜朝北边去了。
阿古丽感谢须戎及时通报城主,免了她与连穆羽遭罪,说着也朝指月巷方向走去。
蒙狯一路骂骂咧咧,说自己只是一时大意,被那红头小子偷袭得手,要不然一铁拳准保送他回十八代祖宗老家。
林雪见林忘尘和吴羡仙朝指月巷走,情知他们还要回到雁宿岭,于是忐忑提出二人跟他回梓归。
林吴二人舍不得就此离开阿古丽,又怕月晦师太一行人暗中使坏,不放心,于是安慰林雪一阵,要他先行回去告知家人,说二人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家。
林雪又感慨一阵,与两个后辈依依惜别。
原路返回到指月楼,秦未还在客堂等着,阿古丽听说子时刚过没多久,感慨时间过得真慢,她还以为一夜已经过去。
“秋荻城过去大半夜,这边才过一个时辰!”秦未解释道。
阿古丽正要上楼,月晦师太从背后叫住她,没好气道:“沈姑娘,你平白无故抢走我们的白螺杯,这事还没完!”
阿古丽也不客气:“白螺杯是凭本事换到手的,哪里就抢了?谁敢从千月城主手里抢东西?”
月晦师太自知理亏,又放缓语气道:“世人讲究投桃报李,段羡用琉璃斩舍身救了你一命,免你遭那戒灵致命一拳,你该报答才对。”
阿古丽冷笑道:“我该怎么报答?”
月晦师太道:“我们不要多的,只要借白螺杯十天,用完马上还你。你若不放心,我们可以把琉璃斩抵押给你。”
段羡立马显出不情愿,不过还是强作镇定地笑了笑。
阿古丽当然不肯遂月晦师太的愿,严词拒绝道:“不借!没得商量!”噔噔噔上楼去了。
看着阿古丽的华美锦袍消失在门后,月晦师太恨得咬牙切齿,段羡却两眼发直,盯着阿古丽关上的房门,不怀好意阴笑着。
其他人也都跟着上了楼,连穆羽在阿古丽门口站了一会。柳红棉在楼下痴痴望着他,沉浸在千月楼里瞥见他真容的那一刻美妙回忆中。
月晦师太左右一看,发现段羡和柳红棉二人都眼巴巴望着楼上,面露痴相,愤恨不已,啪一掌拍在桌上,惊醒二人的非分之想。
“上楼休息!”月晦师太低声喝道,“我看你们都中邪了!这回没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你们还一个个心猿意马,真是丢尽神近山的脸皮!”
“师太,没完成任务,也不能怪我们呀。”柳红棉一撇嘴,抱屈道,怒视向阿古丽房门,“都怪那个骚货!要不是她从中作梗,我们这次就马到功成了!她几次三番坏我们好事,就是成心跟师太您过不去!”
柳红棉一顿火上浇油,月晦师太怒火更盛,咬得牙齿格格作响,攥紧拳头暗道:“决不能轻饶了这小蹄子!”
柳红棉见月晦师太只顾怨天尤人,又趁机看向连穆羽,艳羡得生生咽下两大口吐沫。
连穆羽也不知怎的,总觉得自己两眼不受控制,时时瞟向楼下,往柳红棉身上巡觑。
那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心思也是敏锐,似乎感应到了连穆羽面具下那双眼睛投递来的暧昧,眼神迷离地微微点了四下头,眼风朝后院送了几送。
连穆羽心领神会,也鬼使神差点点头,然后径直走向自己房间,关上门,和衣躺倒。然而他大惑不解,全然不明白,自己刚才与那个嘴角有颗红痣的女修士眉来眼去是为了什么。
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连穆羽坐了起来。
指月楼内静悄悄的,就连蒙狯的呼噜声都听不见。近旁山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夜枭的啼鸣。
他敏锐地觉察到自己不对劲。这种感觉已经困扰他好一阵了。多少次他在险境中爆发出的力量,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包括今夜对战查拉梅,从他剑尖冒出的那些古怪黑烟,他一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他很明确,那不是自己。
就像现在早早就醒来,可他明明困倦得很,还想继续睡觉休息。现在醒来,不是自己的意愿。
“你要干什么?”连穆羽对着屋内的黑暗问道。
刚说出这句话,他不由打了个冷战。你要干什么……你……那个你是谁……屋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发现自己刚才的发问,不是对着眼前的黑暗,而是对着自己的身体。
没错,他在问自己的身体:“你要干什么?”而那个“你”,并不是指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对,自己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
他早就隐隐觉得,有一种别的力量在支配自己,或者说,有另外一个人在使用自己的身体。
过去他只是疑惑,怀疑,没有头绪。但今夜与那个风骚的女修士眉来眼去后,他确信身体里还有一个人。因为凭他对自己的了解,他绝不会对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一星半点兴趣。
如果那个人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勾搭那个女人,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
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黑暗里没有回应。
他摸索出两根绳索,将两腿并拢,绑紧了,又用牙一圈一圈去绑两只手,想着,手脚都捆住,就没法半夜溜出去寻欢作乐了。
他以为身体里那个人要去偷欢。
他将并拢的两只手腕绕了十来圈,用牙咬紧,打了一个死结。
试了试,手脚都无法动弹,松了口气。
“白费工夫!”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尽管连穆羽已做好了心里预备,还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紧张咽着口水,强装镇定问道:“你是谁?”
眼前浓稠的墨黑像是有吸附力,将“你是谁”三个字瞬时吞没,不留一点痕迹,就像这三个字未曾问出过,未曾从唇齿间吐露过。
屋内静得可怕,瘆人。
连穆羽只觉口干舌燥,浑身僵木,也没有勇气再问一遍,仿佛再说一句,打破这可怕的沉寂后,就会从自己体内冒出一个恐怖的怪物。
他蜷缩在床上,尽量不去多想。
“唉!”那个声音叹气道,“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狠心骂你一顿吧,你分明也是个可怜人,好心不骂吧,你又是个不开窍的二傻子!骂不骂?”
连穆羽头皮发麻,捆死的手脚止不住抖起来。冷汗顿时涔涔而下,肌肤上像有万千虫行。他生平头一次感到血冷。
牙齿得得得打着战。
“有什么好怕的!”那个声音安慰道,“我又不会害你!我暂时寄居在你身体里,也是迫于无奈。”
连穆羽连连吞着口水,可是嘴中干巴巴的,哪里还有半点津液,吞咽的动作扯得喉咙干疼。
“深呼吸,别紧张!”那个声音循循善诱道,“你仔细想想,这段日子我救了你和那女孩多少回!我要是想害你,还劳什子救你做什么?我既然不害你,你就用不着害怕,对不对?还有,我要借你的身体活下去,我害你做什么呢?我又不像你是个傻子!”
连穆羽做了几次深呼吸,神气慢慢凝定。
“你……是谁?”他鼓足勇气又问道。
“我……”那个声音突然停下,像是在思考,“是啊,我是谁呢?”
“你怎么跑到我身体里来了?”连穆羽又问。
“呃……”那个声音又被问倒,迟疑起来,“刚才说了,逼于无奈,别无选择。”
“那你自己的身体呢?!”连穆羽感到气愤,他连与他人共用一张床都无法接受,如今却与另一个人挤在同一个身体里!
“嗯,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也很同情……”
“我不要同情!我说你为何不乖乖待在自己身体里!”
“是啊,我为何不老实待在自己家里?我他娘的要是有家,我有病才会硬住别人家里去!”那个声音也激动起来。
听到这句,连穆羽倒镇定下来,隐隐察觉那个人应该经历了不寻常的遭遇。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连穆羽道。
“我没了家,暂住你家里,就这么简单。”
“那你到底是人是鬼?你怎么会跑到我身体里来的?”
“我身体死了,没办法,我就只好跑进你身体里来了。”
“死了?你死了?那……那你是利用我借尸还魂?我不是明明活着吗,你用我借尸还魂?”
“唉,说来话长。”那声音满是愧疚,“我本是神近山里一名修士,多年前被人诬陷追杀,逃入归阴谷避难,一住多年。前一阵遇上一队人带着你,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抢到归阴谷里,想借你的尸身还魂,可到头来发现,你并没有死透,还有一星元阳,所以就没有强占你的身体。”
“我没有死透?”
“是啊。应该是那位沈姑娘给你续了几天阳气。其实没死透,我也可以强占你的身体的,可是夺活人的舍,那样做法太残忍,因为势必要打压原来的魂灵,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所以我就没有夺舍。”
“那不是很好吗?可你终究还是夺舍了呀!”
“你听我说!我没有夺舍,可是我夺了你的尸首。沈姑娘带着一众好汉寻到归阴谷,誓要夺回你的身体,一番你死我活的厮杀下来,我为了不伤害到沈姑娘,忙中撤剑,结果害得自己身中数把火焰刀,即将惨死之际,拼着最后一口气,这才不得已逃入你身体里。”
说罢,那人又幽幽叹气,语气中透着无限伤感与无奈。
连穆羽听得仔仔细细,回想自己在帝剎军大营中偷父王首级,确实也是身中致命一刀后死了的。至于归阴谷中发生的事,自己全无知觉,无从知晓,但后来在凌烟湖边醒来重生,也是确凿的事。可见那人所说,也并非全是诓人的杜撰。
再者,他在风吼崖下、膝容巷中、秋荻城里,几次三番动用自己身体解救阿古丽,实力非同一般,如果要强行夺舍,自己势必没有半点反抗余地,然而他却没有霸道压制自己的神识,或是强行将它驱逐出去。这至少说明,他不是一个穷凶极恶、不择手段的坏人。
这样一番思量,连穆羽倒平心静气不少,甚至觉得身体里那个人良心未泯,殊为难得。
“阁下怎么称呼?”连穆羽不问“你是谁”了,用了一种更亲近随意的口吻打探对方姓名。
那人沉默半晌,说道:“殇璃。”
连穆羽脑中闪现出一块破碎的美玉。
“怎么叫这么个名?”
“这是一个正派的老修士叫响的名字。他说我姿容冠绝神近山,是一块罕见璞玉,却被名门正派诬赖剿杀,早早夭亡,不啻为殇璃。”
“那……你到底亡没亡?”
“我坠入归阴谷,其实没死,但那山谷是食尸鬼汇聚地,人们就当我死了,说我是鬼王。”
殇璃惨然一笑,连穆羽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