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楼(十三)
汇聚在屋内的阴灵变得异常狂躁,似飞蛾扑火般冲撞厚重坚固的金色屏障,直至撞得粉身碎骨、烟消云散。
法阵之内,金光勾勒出的四个天兵分别镇守一个角落,他们高举利剑,怒目圆睁,周身散发出的恐怖威压逼得其间阴灵四处逃窜,发出刺耳的鬼哭声。
无岁剑胡乱横在地上,剑身不安地颤抖着,发出细微的响动。
正中间的少年依然保持着手握桃木剑的动作没变,漆黑的血汇聚到剑刃,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面。
血液慢慢汇聚成一滩漆黑的小泊,似乎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慢慢淌向无岁剑。
少年额头铺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凸出的青筋仿佛要破开脆弱苍白的皮肤,鲜血似的两丸瞳仁里难以分出是什么情绪。
他似沉静清醒,又似神志不清。
生在苦海,他早已经习惯沉沉浮浮,即便偶尔窥得天光,也会很快被抓住逃跑的四肢,再度沉进海底。
他在恐惧和不安中接受了溺亡的命运,却不料会有个女孩闯进他的世界。
他在惊慌中难以自拔地沉沦,又在蜜罐里心有戚戚、惶惶不安。
洛观屿突然扯出一个苍白的笑,他握紧桃木剑,突然猛地扎进自己的胸口。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地面的小血泊很快扩大,流向无岁剑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无岁剑吸食着少年的血,因亢奋而剧烈颤抖,血液融进剑柄的彼岸花中,诡谲的花朵慢慢发烫、发红,直到变成刺眼的血红色。
倏忽之间,红芒带着磅礴的力量猝不及防地炸开。
片刻不到的时间里,天兵陨灭,阴灵消亡,门窗俱裂,风霜急雨中矗立多年的青鸟酒楼轰然坍塌。
乔敏被巨大的力量弹倒在地,她目瞪口呆地四处张望,却只看见一闪而过的红色发带。
不远处的谢扶渊惊诧地望向酒楼方向,便在这个分神的瞬间,刺客的利剑刺向了他的心窝。
幸得他反应迅速,飞快侧身而过,却只堪堪避开要害,胳膊无奈被划了一条纵深的伤口。
天穹一片漆黑,高耸的屋顶之上,少年发丝飘逸,鲜红的发带在夜里亮得刺眼,一双血眸冷眼旁观着地面堪称围剿的战局。
隐藏在暗处的黑袍男子显出身形,走到少年身旁,啧啧感叹:“四皇子居然为了一个情字,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
洛观屿余光瞥了他一眼,声音冷漠似寒霜,“你又来做什么?”
“七公子何必明知故问。”齐云取下兜帽,扯开嘴角笑道:“我自然是奉太师之命,来接七公子回家的。”
他观察着少年身边环绕惊人的杀戾之气,惊奇感叹:“七公子真是好命,居然能够压住无岁笔的反噬。想当年,太师巡遍整个周国,找来七个道行高深的术士,都没能扛过无岁笔的威力,最终都死得面目全非。七公子如今却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真让人羡慕啊!”
如果不是接到太师的密信,齐云也不敢相信这件事情。
曲陵那件事情,他还以为这小子修了什么了不得的邪术,却没想到是令无数人既闻风丧胆、又梦寐以求的宝物无岁笔。
无岁笔十二年前在云阴山失踪时,齐云还没有替太师做事,当年那一批的术士又全部死于非命,所以他们这些后来的人无一知道无岁笔的下落。
齐云一直都很好奇,无岁笔失踪,太师缘何如此淡定,如今总算是知道其中缘由了。
他就说嘛,太师府有好几个出色的公子,洛观屿区区一个私生子,哪能得太师如此重视。
洛观屿目光锐利地射向他,指尖微动,银丝缭绕,“齐大人既然羡慕,那不如来试试。”
“别别别。”齐云被逼得后退几步,他想起曲陵的遭遇就汗流浃背,“七公子,我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嘛。”
安静了一会儿,齐云见洛观屿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的厮杀,摸摸鼻子,又幸灾乐祸起来:“哎,二皇子和四皇子斗得是愈发厉害了,二皇子今日下此死手,看来是一点手足之情都不念了。崔家和叶家之间也是越来越水火不容,金都恐怕快出大事咯。”
洛观屿眸光微动,“你什么意思?”
“七公子你当时不是在场吗?”齐云略微惊讶,可很快又想起洛观屿没长在世家,未经过严苛的培养和训练,对这方面的事情难免迟钝一些。
他解释道:“铃河村的事情还记得吧?四皇子和叶家顺藤摸瓜,从铃河村一路查到了离州太守头上,虽然不知道叶家查到了什么东西,但离州太守的夫人是崔家庶女,崔家要保自家人,自然不会任由叶家查下去。他们两家原本就是政敌,原来叶家更占优势,可如今四皇子闹这一出,叶家恐怕还真有点危险了。”
洛观屿沉默一瞬,追问道:“如果输给崔家,叶家会怎么样?”
“这就很难说了。”齐云耸耸肩,无所谓道:“反正暂时没裴家什么事情。”
他紧接着又说:“七公子,你就先别关心人家了,你还有要事在身呢!”
少年神情变得阴冷,空气中都冷了几个度。
齐云又默默后退两步,确保自己能有机会逃命,才继续道:“七公子来此,想必心中很清楚,中元节在即,六月是无岁冥脉最弱的时候。太师大人希望你回家之前,能亲自去一趟云阴山,替他做一件事。”
洛观屿冷冷看着他,脸上的黑纹如暗夜里盛开的死亡之花,“我要是不去呢?”
“七公子别那么嘴硬嘛,你有很多必须回裴家的理由,” 齐云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想必你自己也想得很清楚明白了,不然的话,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岐水镇?”
谢扶渊接连数刀抹掉几个刺客的脖子,剧烈的厮杀拉扯着全身的伤口,他找准时机,强忍住着臂膀的疼痛,朝着扑来的刺客挥出雷霆万钧的一刀。
那刺客瞳孔一缩,立刻一个空翻,险险躲过一劫,可刀风成刃,猛地划过他的脸。
蒙面的黑布滑落,露出刺客的真容。
谢扶渊睨着他的脸,突然冷笑一声,“崔焱,你不好好镇守南疆,却无故出现在梧州,本皇子需要一个解释。”
梧州地靠栖春城,栖春城再往南,则是大周邻国南夏。
崔家和二皇子能如此嚣张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们拥有南方的兵权。自十年前沈大将军死在北境流沙城后,周国原有的军事布局全都重新洗牌,崔家就是在那个时候拿到了南方的兵权。
崔焱是崔家这代最出彩的一个武将,三年前被任命为大将军,奉旨镇守南疆。
崔家人向来狂妄,崔焱也是如此,他甚至没有一点慌乱,甚至很遗憾道:“呀,被发现了!三年不见,四皇子功力见长啊,早知道本将军就多带点人过来了。”
谢扶渊冷厉道:“谋害皇嗣,擅自离开离开军事重地,崔焱,这两项罪你扛得起哪一个?”
“本将军一个都扛不住。”崔焱的眼神变得狠辣,“但本将军能让你将它们统统带进棺材里!”
他说完立刻朝着谢扶渊发起了攻击。
在身份被揭穿带来的威胁下和兄弟死伤大半的愤怒中,崔焱一行人的攻势变得越来猛烈。
谢扶渊此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可他冷静得可怕,眼神沉稳坚毅,像是血战中永远不会被打败的孤狼。
又是一轮疯狂血腥的搏杀。
崔焱的寒铁刀被谢扶渊的双龙刀压制得几乎无法动弹,他怒瞪谢扶渊,双臂发颤,脸色铁青。
双腿被压弯的瞬间,崔焱突然计上心头,用余光暗示自己的手下。
侧里骤然横出一刀,谢扶渊目光微动,不得不分神去抵抗。
崔焱立刻抓住机会反攻。
谢扶渊被逼倒退数步,拉开一段微小的距离。他迅速稳住身体,一抬头,瞳孔里陡然映出一道寒光。
凌冽杀意的刀刃直取他的项上人头。
生死关头,谢扶渊没有恐惧,他的脑海里闪过沈翎含泪的眼,心里只余一声叹息:答应她的事情,恐怕是做不到了。
“嗖!”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短箭临空而来。
崔焱扬起的刀僵在空中,他难以置信地垂下脑袋,只见短箭扎在他的胸膛,血液汩汩流出,染红胸前衣衫。
再往下两分,是崔焱的心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条街都静止了一瞬,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短箭来的地方。
尸横遍野的街道上,衣衫凌乱的少女瞪着一双亮如繁星的圆眸,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她低头看看腕上的袖弩,又抬头看看插在崔焱胸口的箭矢,惊讶里带着几分兴奋,“我……射中了?”
她没有射过箭,从小到大和射箭最相关的活动,就是小时候用□□打气球。
但那都是幼儿园的事情了,她当时还获得了小红花和“小小神枪手”的奖状呢!
谢扶渊最先回过神,他抓住机会,猛地一脚揣在崔焱腹部,将他踹飞了出去,旋即飞快后退,来到了楚楚身边。
屋顶上的少年死死地盯着那抹身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李月楚突然浑身一凉,她下意识抬头,毫无防备地对上一双满含戾气的红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