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
可梁璎还是做没有看见一般,微微错开了目光。
时间静谧了许久,直到魏文杞像是确定了母亲不会挽留自己,才终于开口:“那我便先回去了。”
梁璎轻轻点头。
又隔了一会儿,她听到太子又问:“那点心,我可以带回去吗?”
这话让梁璎愣了愣,抬头时,面前的魏文杞已经不见了刚才的受伤与委屈,只是在对她笑:“方才夫人不是说,我可以带一份回去吗?”
他的笑,介于少年的意气风发与孩童的稚气之间,偏偏又装作大人的成熟模样。
看起来……很可爱。
梁璎心软下来了,她面上并没有显现,依旧是疏离有礼地示意下人将多余的点心装好给太子带走。
因着太子的强烈反对,梁璎才没有送他出去,就只是站在庭前,静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园子渐渐安静了下来,她的眼前已经没有了少年的身影,可梁璎却仿佛看见了文杞刚刚学会走路时,摇摇晃晃的小身影。
无论周围有多少人,小家伙都会目无旁人地跌跌撞撞走向自己。
梁璎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了那一瞬间涌上来的难过。
魏琰曾经说过,要让她做大魏最尊贵的女人,而文杞会是他唯一的儿子,是无人撼动的太子。
他虽然对自己食言了,但至少后面的话,他做到了。
梁璎又在梅园待了好一会儿,晌午饭过后,周淮林才回来。
梁璎远远就看见他了,还是那身黑色的衣衫,她就撑着脑袋,看着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近。
哪怕是离得远,她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许是自己不能说话的缘故吧,只要在一起,他总会盯着自己以防漏掉一些反应。
进了亭子里的男人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在旁边的火炉、自己身上的衣衫上一一瞄过,像是好生检查了一番。
待他握住了自己的手,那手上的热意大约是让他满意的,面色才肉眼可见地缓和了。
“怎么不去屋里坐着?”周淮林在她旁边坐着了。
梁璎指了指不远处,他也跟着看过去,是盛开着的梅花。
白雪点缀着鲜艳的红梅,别是一番情趣。梁璎看他面露欣赏,神色像是才看到一般,不由地好笑,可又莫名地甜蜜。
他像是很难看到自己以外的东西,好像只有自己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梁璎得承认,她是俗人,喜欢这样被人全心全意爱着的感觉。
她将炉子上煨着的茶端给周淮林,男人接过,冬日的午后,难得有了些阳光的影子,两人就这么坐在炉边。
梁璎问他:“那些点心,是你准备的吗?”
周淮林嗯了一声:“太子喜欢吗?”
梁璎笑了出来,告诉他太子不仅很喜欢,还带了一些回宫里。可比划着比划着,她的笑容又慢慢暗淡下来,手上动作停下来了一会儿才继续:“以后,别这样了。”
她知道周淮林是想维系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但她并不觉着那是什么好事。正想着,梁璎的手被握住了,她一抬眼,就看到了周淮林轻皱着的眉头,男人本就带着几分凶相的,这一皱眉,就更让人觉着可怕了。
可是……
“梁璎。”
他在叫梁璎的名字,这两个字在他的嘴里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太子殿下从没有穿朝服出宫的。”梁璎听到他继续说着,“他今日打扮得这般隆重地过来,应该是想要他的母亲看看的。”
梁璎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久久回不了神,直到周淮林的手抚上她的脸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她想起方才少年略带拘束又藏着希冀的目光。
自己远在峻州时,听到他被册封为太子时,既为他欣喜,又遗憾没能亲眼看到他的太子册封之礼,也许那时遗憾的,并不只有她自己。
可她方才那般冷淡,文杞会不会以为他的母亲并不喜欢呢?
每当她以为自己足够理智地封印了对文杞的爱时,又总是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难过而不知所措。
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周淮林已经从怀里掏出手帕来擦拭。
“你不需要想那么多的。”
听到他的声音,梁璎抬头,泪眼朦胧中,只觉着男人的面容又温柔了几分:“梁璎,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他是太子殿下,也是你的孩子,你想怎么待他,便怎么待他,日后才不会后悔。”
梁璎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其实现在就后悔了,后悔刚刚应该对文杞多笑笑的,至少,至少夸一夸,他今日真的很好看。
即使是梁璎有这样的想法,文杞也不是每天都会来的。
自那日见面后,他便有两日没来了。
这日梁璎接到了一张请帖,是周淮林表妹周清芷递来的。她与淮林的这位表妹,之前在周府的时候,关系尚且是不错的。
后来她嫁到了京城,两人有过几次书信往来,算一算却是有些时日没见过面了。所以梁璎略一思索便答应了,只是嘱咐了下人,若是太子来了,就寻自己回来。
安全起见,太子的行程并不会提前太久告知,这也是梁璎这些天都等在家里的原因。
不过她也挺想见见清芷。
其实先前的时候,梁璎到了周家有半年,都没有见过周家的人。只不过不愿意见面的人并不是周家的人,而是她。
那时候她人虽然逃离了京城,却无法逃脱行尸走肉般的心境,到了周家后,更是整日待在屋里,谁也不见。
现在想想,说是把周淮林当作救命稻草,可自己当时并没有把他作为救命稻草一般对待的自觉性。相反,因为不在京城了,不用伪装,梁璎更加自暴自弃地拒绝与人沟通交流。
作为一个随时已经准备放弃生命的人,她更不会思考这样作为一个未婚妻,周淮林能不能忍受。
但事实是,周淮林确实全部忍受了。
不管梁璎如何地日夜颠倒,等她醒来起身的时候,男人总会神出鬼没似的出现在一边,耐心地问她:“饿了没有?”
“晚上厨房还剩着面条,要不要吃一点?”
“馒头呢?”
“包子呢?”
“还有清蒸鱼。”
他不厌其烦地一个个询问,而不是笼统地问“你想吃什么”,以便不能说话的梁璎以点头或者摇头回答。
终于,在他说到粥的时候,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梁璎,很轻地点了点头。
许是她动作幅度太小了,以至于男人又确认了一遍:“那就喝粥?”
梁璎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那是她第一次认真地去看周淮林,男人浓眉大眼,立挺的鼻梁显得目光深邃,但那双过于凌厉的眼睛和冷冽的气质,使得他看起来凶狠而难以接近。
可是这会儿,就是在一个看起来这么凶的人的脸上,梁璎看到了一丝慌张。
他像是以为自己在不满。
“那就粥,”男人不等她再做反应就霍然起身,“我让人端过来。”
梁璎的目光重新垂下去。
她喝粥的时候,周淮林就在隔着距离的桌子旁边坐着。他们这会儿还没正式成亲,按理说是要讲究男女之防的。
可梁璎没有在意,周淮林也没有。
梁璎是粥喝到一半的时候,终于大发慈悲似地想到,周淮林把自己这么个不清不楚的女人,当未婚妻接进了家里,不知道他家里人是什么反应?
于是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
对方坐得很端正,腰背挺直,几乎是自己一看过去,他就开口了:“不合胃口吗?”
低沉的声音倒并不是那种显而易见的关切语气,反而很严肃,可又能让人察觉到其中的紧绷。
梁璎收回了目光没有回答。
她又喝了一口粥,不远处的男人因为她这个动作,身子微微放松了些。
梁璎没有再去想那个问题了。
那时候的她想得很简单,能活下去一日,那就活着。活不下去了,大不了也就是一死。
她并不惧怕死。
周淮林就像是在续着她的命,让她觉着,此时此刻,好像也还能活得下去,好像……也还没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