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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薛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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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寿殿内,李挽的离去让几人都有些尴尬。

    薛太后早知道李挽是个冰冷性子,早年他皇兄皇父还在时,成年累月也不见他与家人说上几句热络话。

    而陆蔓年岁又浅,初为人妇,哪晓得什么夫妻恩情,在郎君那儿碰了壁,眼里的失落藏都藏不住了,面儿上还吃吃喝喝,心里怕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薛太后一时可怜得紧,有意哄陆蔓,

    “我瞧着,皇弟对妹妹倒是上心,还惦记着接妹妹回府;若是旁人,只怕早就一走了之了。”

    “是么。”陆蔓认真唆着手里的鸡翅,心里觉得,其实李挽并没有她的鸡翅重要。

    薛太后倒是想起什么,突然憋不住笑音,

    “望清,你记不记得前年,戴家让三娘子与皇弟相看,皇弟将人家独自留在雪天里,回城时戴三娘子嘴唇都冻得发紫。皇弟不情不愿去瞧人家,竟厉声问戴三娘子是不是中了毒,是不是蓄意谋害自己。”

    她越说越乐,李昀想起这桩,忍不住捧腹。

    薛望清朱唇沾酒,也带上笑意,“是有这么一桩。后来流言甚嚣尘上,建康城里爱慕殿下的姑娘众多,有些姑娘一心盼着见殿下一面,竟争相着乌唇。那段时间,建康城遍地乌唇白面,走上街去,真是吓煞人也。”

    薛望清描述的画面,让陆蔓也跟着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竟有这等事。”

    薛太后泪珠都笑了出来,抹着眼角泪渍,喘着笑音,

    “他就是一颗榆木脑袋,直到现在,二十有七了,还是不会讲话。前些年,我一直担心他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叫我如何去跟他皇兄皇父交代。幸好啊,幸好得了弟妹啊。”

    话及此处,陆蔓来了兴趣。

    她放下鸡翅骨头,抹了把油嘴,

    “皇嫂可知,郎君为何愿意娶我呢?”

    乌溜溜的杏眼眨巴眨巴,全然就是新婚小娘子忐忑又期冀的娇态。

    薛太后心疼女娘,嫁了李挽那榆木疙瘩,叹了口气,

    “弟妹可是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诚然你二人成亲恰好在遴选禁军都统的当口,看起来确实像是他拿婚事拖延任命一般。

    但我一瞧弟妹便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弟妹如此可爱,一定是皇弟对弟妹一见钟情、心甘情愿乖乖就范。”

    遴选禁军都统?拖延任命?

    听这个意思,李挽娶她是为了……多争取些时间掌控禁军?

    薛太后将身体倾向陆蔓,玉掌掩在雪腮上,悄声道,“弟妹,虽然我常说这小子就是块榆木疙瘩,但其实,精明得很呢。”

    “真的?”

    陆蔓小嘴带笑,薛太后将人小手牵过,喜欢得紧,

    “千真万确。我一瞧弟妹,就全明白了。”

    起了话头,薛太后根本停不下来,扬手唤来宫人,要收拾一间空殿请陆蔓留宿,说是还有好多闲话要说与陆蔓听。

    又担心宫人不细心,薛太后亲自去把自己珍藏的女娘用的锦被软枕寻出来,请陆蔓先坐一坐。

    正巧薛望清离宫,陆蔓便提议相送。

    薛望清拗不过她,只能顺从,一路无话,行入华林园。

    园中清幽雅致,奇石假山、珍花美草,数不胜数,像是将普天之下所有珍宝都收入园中。

    远处宫阙迭起,墨色屋檐如游龙飞翘;脚下的每一颗石子都精致透亮,行在其中,如履天宫,陆蔓不得不再次感叹建康宫的奢华铺张。

    薛望清跟在陆蔓身后,一步之外,刻意克制住了潇洒昂扬的姿态,模样有些滑稽。

    陆蔓担心他,“薛郎方才可有受伤?”

    “无碍。”

    陆蔓舒了口气,一面走一面闲谈起来,

    “薛郎方才为何帮我?可是认得我?”

    薛望清挠挠头,“昨日大婚,是薛某第一次见到王妃。”

    “昨日宾客盈门,我许是没留心,薛郎是何时瞧见我的?”

    其实薛望清自个儿也没有留心。

    昨日众人齐聚,人多眼杂,说实话,那时候他并没有对台前那位凤冠蚕服的女娘有过多印象。

    后来散席,他想同主人家告辞,寻见王妃时,她似乎正与纪五娘子争论,便也没正经打过照面,因此印象也不深。

    直到今日在街上偶然撞见。他还从没见过哪位女娘像她那样果敢冷静、英姿飒爽;从没见过哪位女娘,敢于拆穿恶行,不惜践踏自己的华袍,也要严惩坏人。

    只一眼,他便确定,她一定懂他,他们是一类人!

    念头触及街上擒贼的一幕幕,薛望清感觉周身血脉都沸腾起来。

    他不敢再想,赶紧用大袖笼住轻颤的指尖,深深埋首,藏起激荡的目光,

    “昨日,薛某在拜堂时远远见过王妃,后来在王府花园内也遇见过一次。”

    “哦?”

    陆蔓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我怎么不记得了。薛郎在花园遇见我时,我在做什么?”

    “那时纪五娘子也在场,说着‘纪大将军今日班师回朝’云云,言语间似是有些不满王妃……”

    意识到自己失言,他赶紧宽慰,

    “王妃莫放在心上。纪府与王府都在竞争禁军统帅,纪五娘子自然会那般诋毁王妃……”

    哪晓得越解释越说不清,薛望清索性憨笑着摆摆手,不再言语。

    陆蔓冷静下来,思绪在脑海里飞逝,默了片刻,她问薛望清,

    “薛郎当街帮我教训纪郎,眼下又说出这番话。难不成,薛郎与纪府有什么过节?”

    “没有。薛某南迁而来,无从插手大梁朝政,就事论事罢了。”

    薛望清目光坦荡清明得惊人,让陆蔓本能的相信他。

    她轻蹙秀眉,

    “可方才,薛郎明明认识纪子辉,缘何不言?把自己拖进脏水。”

    薛望清似乎不愿多言,朗笑着反问她,“王爷也认识纪常侍,他为什么也装聋作哑?王妃要是好奇原因,不如回府询问王爷。”

    可这两人不能相提并论。

    陆蔓明白,李挽装聋作哑、看似帮她,实际是想借她这位新王妃的手,严惩纪家。

    毕竟她对建康城来说是崭新的、空白的,根本不知道恩怨纠葛、也不知道害怕,活脱脱一个家世不俗的傻子,是再好用不过的棋子。

    可就像薛望清自己说的,他是北来豪族,与纪家素无恩怨,今日种种又是为了什么?

    陆蔓举步不前,薛望清看了她许久,最终耐不过小女娘炯炯目光,斟酌道,

    “王妃别再多心。进天下之善,除天下之恶。薛某只是碰巧颇为认同王妃今日言行罢了。”

    他配剑身后,回身时,扬起一阵春风,吹开飞扬的马尾,剑眉星目刹那间溢出灼灼光华。

    建康宫的厚重宫闱藏不住他骨子里那个嫉恶如仇的少年郎,陆蔓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薛郎侠肝义胆,实在是天下最好的儿郎!”

    小娘子兴高采烈,对薛望清的盛赞不加掩饰,少年郎不觉又红了耳尖。

    送走薛望清,天色已经暗下。

    陆蔓坐在天渊池边的水榭里,等宫人提灯来接。

    这个时节的建康大多阴冷,落日躲在云后,从缝隙里艰难的透出几缕并不明亮的光来。

    从薛太后和薛望清的言辞里,东拼西凑,陆蔓大概明白,李挽娶她与遴选禁军都统有关;今日偏袒她惩治纪家,也与此有关。

    所以她猜测,所有的一切,应该都牵涉到李挽和纪勇男争夺禁军控制权。

    那么原主割腕,是不是也与任命都统有关?

    纪家五娘子昨日与原主发生了口角,是不是原主通过纪五娘子知道了什么,因此被李挽灭了口?

    也有可能大婚已成,李挽单纯觉得她没有利用价值了,直接灭口。

    所以他今天见她阴差阳错捉拿纪子辉、捉住了纪家把柄,才会在软轿里同她说“不是全无用处”之类的话。

    无论如何,眼下,她必须尽快弄清楚到底是不是李挽杀了她、到底为何杀她,然后,尽快消灭李挽。

    这不只是为了大梁,更是为了自保,为了在这个地方平安的待下去。

    翻来覆去思虑间,不知何时,周遭悄然黑透。

    乌云渐渐漏下碎雨,在池面溅起杂乱无章的鼓点,那华灯便躲在雨幕后,亮起冷清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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