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潮湿的空气浸润在淬人的风里,陈齐保持着那样失意消沉的神情很久,而方芜跟着一起,移不开脚步,喘不过气。
“怎么了?”身边的朋友问。
陈齐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漫长的沉默里,手攥紧了衣角,肩膀一个劲的抖动着,嗓子眼和鼻腔共鸣着呜咽。
朋友上前勾住他的肩膀,低头一看,由不得愣了半拍,并不理解:
“陈齐,你怎么好端端的又哭了?别又是因为梁边际的事儿吧,不过,确实应该喜极而泣啦,那小子替人背锅那么久,现在终于洗刷了冤屈,换做是谁,都该高兴一场。”
“……是吗?我应该高兴吗?”
陈齐揉着眼睛,从轻轻的用手指揉着变成了用手腕狠狠的抵住了眼尾和泪腺:“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没办法与人倾诉,就在大庭广众下,放弃了手的阻拦,痛快又压抑的哭了起来。
方芜木在原地,莫名的,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
陈齐身边的人耐心有限,不明所以的问了句:“你又发什么疯?陈齐,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太久了。”他带着哭腔回。
朋友:“什么?”
“……他的清白找回的太晚了。”
陈齐哭着哭着,嘴唇控制不住的向下咧着,眼泪一个劲的往地上的掉:“为什么不能早点呢,再早一点兴许……兴许他就能活下去了……”
“……”
方芜愣在原地,捕捉到重要字眼,麻木多年的心脏再度开始漏拍。
“……不,不是……陈齐,你酒喝多了吧……”
身旁的人都懵了,先一步替她问出了口:“什…什么意思?梁边际怎么了?”
“我真是受够了!”
当其他人都被蒙在了鼓里,陈齐猛地锤着腿,发泄着汹涌的情绪:“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承受,十二年了,已经十二年了,我每天早上醒来,最想见到的人还一直都是他。”
他再次抬头。
方芜迎上陈齐的目光,清清楚楚的看见他在看过来之后,红肿的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奔腾涌出。
方芜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声音,心口被许多针遮着,疯狂的痛着,流着鲜血。
“你们还不知道吧。”
彼时,陈齐脱力的跪在了地上,手撑着地,似是再也承受不住莫须有的压力似的,脊背佝偻着,他捧着脸崩溃的大哭了起来。
方芜:“……”
实事的天气预报更新到今晚会有雨,却还是没有精准的预测到降水的时间,由远而近的雨声稀稀拉拉,地面逐渐潮湿。
突兀而来的雷暴声里,闪电照亮了方芜越来越苍白的脸,眼泪在来不及做出表情的脸上滚着雷声而落,还在通话的手机掉进了雨里,她的脚边,打湿了她的白裙,金泰宁喊着她的名字。
眼前是一片纯白的空洞,耳边是一片嘈杂,只剩陈齐的哭泣:
“我最好的朋友,梁边际……死了,没有了,不存在了。不是五年前,也不是十年前,而是早在十二年前,出国后没多久,他就瞒着你们所有人,包括我在内,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方芜:“……”
时间停在这一刻,
心脏在此刻停搏,
彼时的夜深重,城市陷入了一片沉睡,梦境一贯美好,醒着的人只要睁着眼就是惨烈的现实。
“梁边际,我们离开上都吧,离开国内,去一个没有人会误会你,会冤枉你,会不理解你的地方,然后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之后,一辈子就留在那里,我知道你不会甘心,但真相什么的总归会大白的,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就等不起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等嘛。”
“真相来的太迟了,为什么不能在他几近崩溃之前就来到呢?梁边际那傻子明明没有受过那么大的委屈,他明明很重视尊严和清白的,如果可以早一点让真相公之于众,那或许是能拯救他的最后一棵稻草了。”
“梁边际十八岁生日快乐!!!祝梁边际梁小虎同学不止18岁快乐!!!是万岁万岁万万岁都快乐!!!”
“都到现在了,真相还重要吗?明明最重要的梁边际没有活下来,可是,只要他能活下来,我说什么都会保护他一辈子,陪他一辈子的,梁边际不想拖累我,他自己也累了,索性直接抛下了我,在鲜活的年纪直接斩断了自己的时间和寿命,剩我一个人去接受和消化他不在的事实,他不知道,于我而言,是折磨也是煎熬,可他还是选择那样一了百了了。”
“梁边际,我们各自要不快点找个女朋友吧,老是混一块我都快腻了,再说,别人都以为咱俩不是直男,是在搞基呢,所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我好想梁边际,想他考试帮我做卷子,想他早上骑着单车载我去学校,想他给我出谋划策表白喜欢的女孩,想他为了给我报仇和隔壁班体育生干架,想他会抱我打我勾我肩笑着说我今早没洗脸,有关梁边际的一切,我都想。
可我又不是弯的,我只是把他当成了我最好的朋友,而我最好的朋友永远留在了十二年前,听上去多好啊——
他永远只有18岁,他能永远年轻,永远都是那个鲜艳岁月里最无忧无虑的小少年。”
午夜十二点,一场强降雨不眠不休的下了三个多小时并且未有减小的苗头,雷声和闪电出奇的合拍,整个上都的夜空注定是整宿的宁静不了。
方芜没等到金泰宁,一个人冒着雨走出了酒店,没有人拦着她,身后的同学也还没有从噩耗里回过神,陈齐跪在地上仍在抱头痛哭。
方芜的状态非常不好,说清醒脚步都是飘着的,说糊涂,她其实分的清方向,分的清红绿灯,分的清现实与回忆。
她怎么了?
方芜当然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只是没办法接受,想假装耳聋失聪,和一个正常人妄图成为疯子一样称之为无稽之谈。
于是,她就偏偏一个劲的努力着自我欺骗,就着单薄的白纱裙,浑浑噩噩的走在雨里,逆行在非机动车的车道里,远光灯照着过来,她的眼睛空洞,没有落点和聚焦,竟也一眨不眨。
脑海里全是高中时期陈齐围在梁边际身边不停喊着他的名字。
“梁边际!!!”
“梁边际!!!”
“梁、边、际!!!”
从知道这个名字开始,她便通过陈齐的声音喜欢上了那个被他三句离不开一句点名道姓的梁边际。
草稿上的练笔,下着雨的公车车窗,她私下里演练了无数遍他的名字,就偏心的以为全世界里只有梁边际的名字最好听,动听到她只想私藏,便一次都没有说出那三个字交错的名字。
时间追溯到两个小时前——
当她亲耳听到陈齐时隔多年当着她的面提起梁边际三个字,也亲眼看见颓唐失意的陈齐陈述着一件被人隐瞒太久的事实。
她真实的错愕写在了脸上,真实的后退,真实的转身,真实的跑进了雨里,真实的捂住了嘴,真实的无声的落泪哽咽,她更加没法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了。
而陈齐今天来与不来,说与不说,梁边际也真实的不存在了。
这就是现实啊,
是血淋淋的现实,
“呵……”
不可思议的笑,荒唐怪异的笑,夹着急速上涌的泛滥伤情和滚珠的眼泪。
方芜走了一路,高跟鞋将脚后跟磨出了泡,她索性直接弃了鞋子,继续漫步目的的往前走。
她要去哪里呢?
大概是去城市的尽头,在太阳升起的城市边际线处,那里或许还有梁边际的影子。
“方芜?”
有辆面包车拦住了她前行的既定道路,侧门移开,几个陌生的男人对着手机上的照看反复盯着她看几眼,几秒后,确定是她,便不再客气的立马抓住她的胳膊,强行将她带上了车。
眼睛被东西围了起来,嘴巴里也被塞了布,方芜却没有反抗,沉浸了难过里,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早已疲惫不堪,在她此刻最脆弱的时候,杀了她是最轻而易举的事。
那群陌生人将她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地界,老式的瓦房,山高般的垃圾堆,不远处的周围全是废弃的钢筋水泥。
一个人扛着她,将她带到了整个区域里最黑暗的角落,然后粗鲁且随意的把她摔在地上,像是扔着垃圾一样随手一丢,随即抓着她的手腕和脚脖用绳子固定起来,让她根本没法动弹。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方芜就一声不吭的被那些陌生的人踩在了地上,拳打脚踢。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手法不重但也不轻,一看就是为了防止真打死人还留了下手,即便这样,几脚下来,对一个女性身躯的方芜来说,她深刻的体会到五脏六腑痛的快要喊了出来,但她张了张嘴,却一声也喊不出来,更荒谬的是她的脸上甚至连最基本的表情都没有。
除了有微弱的呼吸在,她和死人最大的共通点是拥有一颗早就停止跳动的心脏。
这颗心脏分明只有她拳头般大小,但曾经真真切切的为梁边际的出现疯狂的跳动过。
现在也同样为他——
为了他的离别应激性的丧失了生机,不再雀跃,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