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寒假结束的悄无声息，丛胜自己也没想过再次返校是为了告别。
初七从老家返程a市时，母亲与父亲泪眼婆娑嘱咐着，她不知为何也第一次因着离别而当着父母的面留下眼泪。
三年前弟弟丛安因车祸去世，父母骤老，时年正值丛胜毕业以为是上天垂怜，一举考上a市的重点初中做了老师，不想三年三年又三年，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自己已然提交了辞呈，她做老师并不是为了因着私利与人勾心斗角去的，她有自己的职业信仰与道德理想，这样的职场环境是她所不屑的，而年迈的父母只是说希望小胜能如意，他们支持女儿所有的决定。
搭坐隔壁啊叔的面包车去火车站的路上，丛胜在阿叔一个劲的夸着老师这一行业的好时，望着后视镜中一点点被撇远的村长与熟悉的小道，泪再一次淌下。
开学典礼那天丛胜精神抖擞的来到初一二班，向他们介绍着新的任教老师，做着交接任务，台下的学生有的红了眼眶低声啜泣着，丛胜也酝酿了很久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只是相处了短短的一个学期，但丛胜的负责尽心，每一个同学都看在眼里，办公室那几位略知内情的老师也无不感叹可惜着，丛胜谢过各位老师，红着鼻头扬着笑，端着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
经过初三的楼层时，楼内寂静一片，初三没有开学典礼，今天是返校测试，现在这个时间段大约还在考第一门。丛胜多想再望一眼老二班自己教的第一届学生们，尤其是项有之，丛胜并不偏心偏向谁，只是许多人都会觉得自己是偏心项有之的，比如总是让她去晨会主持，事实上这是项有之应得的，让她去做主持是因为她确实有这个天赋，结果也证实她确实做的很好，甚至在台上，她能重现她被原生家庭压灭的曾有的光芒，如果这些能帮助到她，丛胜愿意承受那些质疑，偏心也就偏心吧，过往的一幕幕如电影般重现眼前。
三年前的金秋自己再次遇见本科期间实习小学遇见的女孩，除了她鼻头偏左侧的那粒褐色痣没变，其他都变了，要不是自我介绍时她说自己来自四小叫项有之，自己都不会相信，眼前的小女孩与那时的孩子是同一个人，她长高了很多，手长腿长的仪态漂亮，或许是该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是大姑娘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丛胜却发现项有之的变化与长大变得沉稳并无关系，在第一个学期过半时，家访的通知下达，丛胜在去往项有之家的路上一直联系不上她留下的家长联系方式，为了不唐突，丛胜先去了名单排在项有之后面的几家进行家访，即使如此，来到项有之家门口时，虽然电话依旧没能接通，但因着门内的动静，她不再顾及那样多，只是狠狠敲着门，动静被敲门声打断，很快门开了，男人仅开了条缝，满是红血丝的眼中全是戒备，他像她身后张望着，言简意赅道“找谁”
已是黄昏，视线不佳，楼道的声控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丛胜有些害怕却无比坚定道“你好，我是项有之的班主任。”如同项有之在多年后仍旧记得那天丛胜的这句话一般，丛胜也永远记得那天的项有之。
丛胜明白了少女巨变的惨痛原因，她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想了一宿帮助她的法子，都被自己一一推翻，她觉得这十几年的书都开始变的贫瘠且苍白，凌晨半梦半醒间自己又想起实习期间，遇见的小项有之，阳光开朗，正如当年一般笑着向她递过那把伞“雨太大了，老师，两个人走不了的，你先回去吧，我等爸爸妈妈来接我就好啦。”
场景又来到了初二的那次家长会，那天向来缺席的项有之家长突然到场了，是他的父亲，丛胜记得那个男人，他身上还带有烟酒的气味，但就神志看来又像是清醒的，他来的突然，丛胜一时没法和其他各科老师交代情况，因为不放心，于是在每位单科老师来总结的时候，都悄悄的站在班级外，想着万一有情况，可以帮忙，那次项有之的数学单科考了年级最高分，数学老师临时起意让项有之的父亲分享一下培养经验，丛胜在外头直冒冷汗，果不其然，项建民不屑又仿佛高人一等的起立“什么狗屁的经验分享，棒棍底下出孝子没听说过？项有之胆敢做的让老子不满意，衣架皮带我混着抽她，怎么求饶都不管用，就这还算轻的，我他娘的有一次”丛胜忙从后门窜进一把拦下忙让其坐下闭嘴。一众家长皱着眉好奇又厌恶的朝他的方向看去。数学老师在台上惊的掉了下巴。项建民大为不爽率先离席，一路上他拉着丛胜道“你们班是人都死绝了吗？居然叫项有之这么个货色做什么优秀学生。认识优秀两个字怎么写吗？就她，她也配啊？丢人现眼的东西。”他讲自己的粗鲁言行招来的异样看待全都转移给无辜的项有之，他不在乎她的成绩，也不关心她的学习生活
丛胜不死心的问及那为何这次会来时，项建民这才道出原委，原来是因为他无意见看见了项有之的家长会通知，他知道她每年都有奖学金，想看看能不能在家长会上问学校直接要到奖学金，于是就瞒着她来了。因为愤怒他提前离了坐，现在缓过神这才想到这茬，于是他又抓紧丛胜问到底有没有奖学金，能不能给他
一切顺利啊，有之，她朝着这层望去，真心实意的祝福着，下楼后丛胜后知后觉道竟然下起了毛毛雨。
考试铃在下一秒响起，卷子依次被收走，监考老师的一声令下，整个考场的学生陆续走出考场。
“诶诶，是丛老师啊，她真的离职了啊”
“当然是真的，不过怎么现在就走了”
项有之猛的朝外看去，外头下着雨，几阵扰人的风吹斜了雨，越过半人高的栏杆打在走廊上，项有之盾住了脚步，魔怔了一般站在栏杆处望着一点点走远的丛胜，任由细雨打向她。
临近放学，天竟晴了，这一整天，除了考试就是答疑自习，项有之除了祝贺程念渠获得省一等奖外，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流，项有之一直表现的很接近于平常，表演痕迹明显，放学后她半张脸埋进围巾之下，神色晦暗。
“一切都好吗，项有之同学。”他半开玩笑语气轻松的低侧着头望向垂着脑袋的项有之，
“挺好的。”看不清声色，只是依然嘴硬
程念渠不想戳破项有之故意掩饰出的无事，但她的失落铺面袭来，他没法详装不知，他很担心她，担心到自己都察觉出了异常，为什么会这样在意一个人的情绪波动，只因为是同学同桌的缘故吗，程念渠不在多问，他希望对方能先好好的在自己营造的无事意识下，吃完晚饭，于是道“好，再见。”
项有之只消多放些心思就能发现今晚的结束语与往常都不一样，但此时此刻的项有之或许是冻过了头，只是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
程念渠不带犹豫的走向校对面的便利店，准备今晚的晚饭就在这里解决，小余叔叔和爷爷那里已经打过招呼，他专注的做着手上的习题偶尔向玻璃窗外撇上一眼，像是在等什么人。
少年第三次抬头后，终于等到了期待中的身影，他快速收整着，忙中有序的从货架上拿下一杯草莓牛奶，走向收银台付款，随即跑了出去，收银员好奇的向外张望着啧啧的感慨着现在的小年轻竟然这么浪漫
项有之正踩着路灯下的光影走着，却被眼前突然闯出的人给拦住了去处，
“你怎么在这！”她惊讶的望向程念渠，不可置信
程念渠没正面回答项有之的问题，只是向她递去牛奶，“我今天有点不开心诶，你能不能陪我走走，就走到你小区门口就行。"
她轻轻握住牛奶“行，你别不开心。”
程念渠笑了起来”好，我尽力。”顿了顿又道“不过，如果还是很难过的话，也没有关系。”
项有之没再说话，两人就一齐安静的走着，路上行人经过他们，他们与来往行人经过，路灯代替请假的月光温柔照向周身。
“我到了。”
程念渠止步“好。”
“谢谢你。”
程念渠伸手轻轻点向那瓶淡粉色的草莓牛奶道“是它立功啦。”
两人笑起来，项有之笑着笑着，眼里蓄着的泪，溢落，她在同程念渠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已经含起了泪，她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却莫名觉得解脱，她开口，是没有遮掩的委屈，是程念渠没听过的情绪”程念渠，丛老师走了，我好难过。”他的心也皱了起来，他从不知道原来女孩子哭是这样棘手的事情，他从没叫女孩子当着面落泪过，何况面前的女孩子还是项有之，他不知该怎么做，手足无措，却也哑了声，“我在的项有之，没关系哭出来吧，这样会好一些吗。”
项有之握紧右手的牛奶，抬起左手擦眼泪，程念渠摸遍了口袋也没摸着一张纸巾。鬼使神差的他竟伸出手，替对方抹去残余的泪痕，做完这个动作后，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半晌，项有之道“我先回去了。”她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便转身快步离去。
程念渠右手大拇指残留的温热湿意与少女肌肤的触感叫他变的呆滞迟缓，他轻轻出声继续着每晚分别时的结束语
“再见，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