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鱼脸
南枝发觉不对了。
已经出了城,行进队伍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虽这正主还没躺进来呢!但楚人重红白之事,抬棺回家总该有点动静以示肃穆,也是警示孤魂野鬼,这是有主之棺,不能抢占。
可南枝不光身体上动弹不得,心里也动弹不得。
她浅薄的认知里,从躺进棺材里的那一刻开始到确定身边无人,或者白掌柜亲自示意自己出来之前,她只能做到一动不动。
不能疑神疑鬼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对谁都没好处。
可惜,南枝在确定自己躺的这口棺材到达目的地之后,身边就往来不断。春寒料峭,南枝为防止逃跑臃肿,只着薄薄的单衣贴在身上,还好裹了一层白袍保暖。
她心里慌张啊,身上发了一层冷汗,估摸着已过了午时,每当有人声经过就抠抠手心,又紧张又期待,哪怕老白没有出现,连小厮的声音都没再出现过。
南枝躺不住了,鼓起勇气,像垂死的大鲤鱼肚皮已经朝上,拍打着鱼鳍挣扎着翻了个个儿,透过缝隙向外看去,自己停放的草地瞧着齐垛垛,但杂草未除,植株也长得疏松不整,怪不得有一股难闻的土腥味儿。
这是这两日新翻整的草地。
面前一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棺材板子硬生生的让她被泼了一身凉水。
出差错了。
南枝趴在那里盯着看了一会儿,缝隙不大,偶尔从余光中飘过去的人影都服饰统一,步伐谨慎轻巧,从不互相交流。
她从收到老白的“密信”开始,一颗心就上上下下,像个烫手的地瓜被捧在手里,午时一过,寒气透着一层棺材板袭击者南枝的骨头缝,从缝隙中透过光亮也越来越黯淡。胃里空荡荡的,在肚子痛苦□□了一阵之后,南枝整个人都歇了菜。
沈厝自知父皇突如其来的“关照”让自己在太子眼中格外显眼,也知道自己乌云盖顶的独特气质在这种场合最好收敛一些,于是祭祀典礼时故意往后蹭了蹭。
白云观观主可谓是压轴出场,陛下连忙迎上,这道姑单凭外貌竟看不出年龄,气色红润皮肤透亮,眼神犀利中带着几分满意的淡然。裹在道袍里的身材丰腴妩媚,宽大灰白的衣裳也被她穿出了颜色。
她一来,陛下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垂坠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可谓是神采飞扬,眼神中充满了安心。可见他是真切的信了道姑的说辞,为这头疼的病症苦恼不已。
谁想那道姑自视清高,在陛下面前也是不行礼不侧目的孤高模样,她来到祭台前对自己听话的傀儡办事有利表示了自己的满意。
今日所布乃是度亡道场,为已死去的亡灵所设,人活的时候因有七情六欲、三业六根种种欲望的需求而犯下了罪过愆忧,死亡后因罪业牵缠而魂系幽冥阴司,囚锁于酆都地狱,沉滞在昏暗之中,一时不能超生而受无量之苦。
皇城龙气旺盛,更锁的阴魂不散,滋扰圣体。
《道经》有所言:“万罪全消一卷经”
只需诵经忏罪、符咒破滞,仰仗道力,开坛安灵,安水荡秽,扬幡挂榜,亡灵自可摆脱罪业,早获超生。
沈厝心下不屑,这道姑好似对朝堂之事全然不屑插手,一心用道法将陛下迷得团团转就足够,沉迷在自己将一国之主打造成了提线木偶的伟大功绩之中无法自拔。名贵的丹药珠宝是一趟趟的往观中送,被接到宫中传教之后更是如此。
他不受待见,自然轮不到他表忠心。沈宸才是深受其害,成年之后,他连太师的教导,朝臣的折子都看不进去听不进去,那些密密麻麻的道法更是“靡靡之音”。可是没办法,谁都知道,伺候好了道姑,才是把巴掌拍到了马屁上。
眼下老白已经安抚好了“受害者”家属们的情绪,被请去喝了几杯丧酒后,准备去放南枝出来了,过了早上的酒席,下午正主就该躺进去准备下葬。他自领了让死者“落户”的伙计,推着棺材去了无人之处。
“丫头,丫头?”,老白轻轻敲击着棺木的侧板,另一只手还攥着个馒头,是他专门问丧主要来的,想着南枝天还蒙蒙亮就躺进去了,现在一定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丫头?”,连叫几遍之后没有动静,老白便想坏了。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老白挪开了棺材盖的一角
南枝人呢?
这下,老白是彻底慌张了,怪的不推着与空棺无异呢。
此处荒郊野外,棺材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视线,除非南枝也跟没有躺进去!
那她人现在在哪儿呢?
沈厝不是什么好人,本来犹豫再三之后,还是不准备送佛送到西。他自觉也是救了南枝一命,待老白放出她之后,就会有“自己人”扮作山匪让南枝不得不逃回城中返家。沈厝想的简单,以为她知道了城外刁民不少日子难过后能回心转意,也不知南枝是下了死心不回头的。
老白丢了敛尸的活儿,牵起一匹快马便往回赶,心里默默祈祷这姑娘命大。他未曾奔向万寿堂,而是直奔宫门。
“吁~”
“白公公?”,今日宫中祭典,左右监门府全部到岗,老白不算生面孔,还算顺利。“今日宫中戒严,不允许进入。”
老白原来是沈厝身边的公公,算是不多的亲信,可是沈厝自己在宫中的际遇都可怜,白公公也被有心人挑了错处,沈厝还未站稳脚跟时就被赶出了宫门。
结巴也是装出来的,嘴巴都不利索的人如何在宫中伺候。只是害怕有出宫的奴仆认出他来,继而联想万寿堂的来历,习惯、身形、面相自出宫以来都有心掩饰了。
老白快步下马,焦急挠头,这可如何是好。
“大都督可在?”
“白叔。”,一个深沉幽静的声音一下子就抚平了老白内心的褶皱。国舅幼子与沈厝还算交好,集满军功之后回京任九门步兵提督。
陈行己身长五尺有余,身着红披虎甲背左右双刀,头上发髻紧束,不留鬓角,身材魁梧长相却俊美锐利,是少女们幻想中的理想型首选。
就是,脖子上盘着一串一百零八颗一个不落的佩珠,若不是当值,手中应该还盘着一串才是。
老白为何那么熟悉呢?
因为陈行己几串如数家珍的佛珠都是沈厝所制。
这孩子儿时就虎,爱舞刀弄枪自然受器重,虽生母不明,但国舅仍是送到了国子监培养。若非他不好书本,只有沈厝愿意借他院子练武,他也不会主动亲近这个倒霉表弟。
自从边关归来,就中了邪一样,定时要削发出家,闹得国舅日日动怒,他自己倒是冷静,谁劝都是一句沉甸甸的:“我意已决。”
以为是中二少年的叛逆,谁知这样抗争了半年,许是国舅是真的下了血本,陈行己勉强愿意留下自己可怜的头发,领了九门都督的职。每逢休沐,就一头扎进佛堂里吃斋念佛。
不是什么三分钟热度。
“都督,幸好你在,老奴有要事找殿下”,陈行己见老白手都在抖,就知道这忙他得帮。
“您说,我代为转达。”,皇后本希望今日祭祀,陈行己能入内参加,她多少是有点忌惮观首,但陈行己多次婉拒。
明日有法事,今夜他就要宿在寺中。
要不是怕丢工作
他暗暗咬牙不爽。
老白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闯的祸,但心下一急只能说了:“都督找到殿下,就说出了岔子,找小六,那丫头也进去了!”
陈行己扯了一下嘴角,不知上下文的他实在是联想不出这么荒唐的一出戏,只好应下了。
“急!事关人命,都督可”。
“明白。”,陈行己在少言寡语这方面与沈厝如出一辙。
所以当他出现在沈厝视线内的时候,沈厝不加掩饰的诧异,那一对儿透黑的眼仁儿里有一丝窃喜,比起亲哥,他这个表哥与
他更合拍。没有冷嘲热讽,更不必没话找话。
“贵人们”依次散去,太子也扶腰而出紧随皇后脚步,定是要母慈子孝,大吐苦水。
陈行己蹭的离自己越近,沈厝越开心,苦难终于结束,光明定会到来。
“表哥~”
“如琢”,接着像手动打字机一样的输出了老白的苦水。
看着沈如琢嘴角呈电梯式下摆,眼神呆滞,他也挑挑茂密的眉,准备遁走。
他俩经常一起出现,因为只要陈行己不出现,沈厝几乎不出门。他的爱好和人设让他喜欢避着阳光行走,于是江湖人称:死鱼脸兄弟。
死鱼脸兄弟成对出现,大家避之不及。
沈厝捞起自己的黑蟒袍,就错步下观,这让陈行己准备独自遁走的行迹显得更加不讲义气了。
他理解力不差,被陈行己一点就通,那丫头怎么沾上了自己的倒霉气?想到这个,倒是自责感泛起。
彼时,南枝梦中饥寒交迫,正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跪在街边乞讨。忽闻几声清脆的巨响,莫不是官家老爷垂怜,打赏了长长的钱串子?
咦?
她的破碗里什么都没有啊!
啊!
好结实的一下,砸在头顶的棺木上,余震将南枝从梦里震醒。
小六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多谢观主要求停观三日,让他在封棺之后还能有机会把这个缝儿填上。若是挖开这一片废土下葬时被宫里的人发现了
他一顿操作后华丽隐身。
南枝被这两下砸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出气口已经堵死,自己这时候不“诈尸”,那就真成死尸一具了。
沈如琢一路小跑,常年不运动的关节果真生了锈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走。
他除了招工那天见过小六,之后就再没插手过人事管理,只记得这孩子死心眼儿,当个小工挺好的。
这荒废的后院可不小,他到哪里找小六去,还不如直接找棺材,小六就一句话都能传出岔子,看来人也不能太死心眼。
陈行己这武夫大步流星,几步就赶上了一脑门子汗的好表弟。
整整九九八十一口棺材摆在那里是相当壮观。
“找,找”,这体质,真够虚的。
“找什么?”
“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