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秦姚在凌晨三点坐车去到了市里的火车站，程月陪在身旁。
程月不知道秦姚这次回上海还会不会回来，只安静地跟在身边，一言不发。
可能是没睡多久，也可能是明天又要开工了，坐在椅子上，程月现在状态不是特别好。人有点迟钝，秦姚在一旁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等到秦姚嘴巴里那颗糖都吃完了，程月终于回过神来了。秦姚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说了让你不要来送，忙了好几天，明天急急忙忙又要开工，这怎么吃的消。”
程月抬起靠在秦姚肩膀上的脑袋，接过水，灌了一大口总算是清醒过来。
“没事。”她说完又靠到女人肩膀上。
秦姚接过她手中的水瓶，她拿着东西，安静地看着屏幕上不停滚动的红色字幕。
四周是安静的人群，有人端着刚泡好的桶面走过，热腾腾的，还冒着白烟，空荡荡的候车间里，一瞬间混杂各种复杂的味道。
昏暗的灯光，偶尔来去的乘客，两人就这样默默注视着一切。
程月一手搭在女人腿上，酝酿许久，“你一定要回来看我。”
秦姚眼睛眨了眨，伸手覆盖在她手上，“我会的。”
离别的时候大家总会说很多改日再见的漂亮话，不管以后还会不会再次相见，现在的一问其实就已经表达了相互之间的态度。
“你别骗我。”
秦姚紧紧握住程月手，“不骗你，我会的。”
昨晚，程老大下葬以后，秦姚趁着月色搬着那两箱酒悄悄放到了陆军平家的门口，下楼的时候，她恰好碰到加了班回来的陆瑶，身边跟着林驹。
秦姚看着相伴一起回家的两人，没有太多反应，她一个闪身躲到了黑黢黢的大树后，等着人离开了她才走出来。
“不骗你，我会的。”是秦姚走前靠在树后自言自语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也可能是说给自己的独白。
反正就是这么简单的六个字，秦姚记了一个晚上。
上火车前，秦姚站在候车厅又紧紧抱住程月，“照顾好自己。”
程月忍下内心的苦楚，“一路保重，姐。”
火车在早上十点到达成市，秦姚拖着行李箱出了火车站坐上出租又往机场赶去。
等到了上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出了机场，秦姚感受着东部潮湿的冬天，没忍住打了个冷战。
周围是步履不停的乘客，秦姚顺着人潮，紧赶慢赶走到坐车的地方时，霍祁已经在这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秦姚看到站在对面车旁抽烟的男人，深吸一口气，给他打去了电话。
霍祁一根烟还没抽完就接到了电话，他抬头，对面俨然站着那个女人。
电话没接，他抽着烟挂了电话，将车开到她面前。
秦姚没有磨蹭，霍祁下来帮她搬行李，她脱下背后厚重的旅行包仍在后座，然后快速钻进副驾驶。
车子行驶在回市区的路上，秦姚靠在座位上，静静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
不过是半个月没回来，上海气温低了不少。坐车上，窗户开了个小缝，暖气还没升上来，寒风吹进来，秦姚关上窗户，搓了搓手臂。
霍祁坐在驾驶座安静开着车。
男人仍旧那身穿搭，春夏是一成不变的西装，秋冬则是西装外面一件修身的黑色大衣，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有精神。他看到秦姚在旁边缩了缩身子，下意识侧身拿过车后座的大衣给她披上，“先搭一搭，一会儿就不冷了。”
秦姚理了理大衣，铺在身上。衣服有股淡淡清香，应该是才从干洗店拿回来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秦姚闭上眼轻轻问。
车子过了两个弯，驶上大路。
“昨晚上。”
那也就是看见自己在醋厂门口之后，秦姚想。不知道他看见旁边巷子里打架的两个人没有。
“为什么不联系我就走了？不是说要在地越镇等我吗？”
霍祁单手掌着方向盘，没说话。
秦姚睁开眼，转头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
“你想要我说什么？”他声音低沉。
车上的气氛更冷。
秦姚安静注视着男人，直到身体的热气窜上脑，她回过神，拿开了身上的衣服。
霍祁这时放低了车速，观察着旁边女人的动作。
“旅行社还在我手里。”
秦姚刚把衣服放回后座，她直回身子，轻轻嗯了一声。
“你的假期结束了。”男人说。
秦姚沉默了。
霍祁以为她是家里有人去世了，还没有上班的心情，“如果还想休假也可以，不过要走正常的程序，去人事那里打假条，等我批。”
秦姚安静看着窗外逐渐耸立起来的高楼大厦，他们已经从郊区慢慢到了市区。
“你还知道些什么？”秦姚突然问。
霍祁手一抖，一瞬间有点慌乱，没过一会儿，他又马上镇静下来。
“你想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
男人说完就等着秦姚的反应，车子从浦东新区进了黄浦，中间路过了外滩，秦姚坐在车上却始终一言不发。
霍祁知道这很难受，当你厌恶的一切被迫展现在别人的视线里，整个人都会有一种被看穿，被裸奔的羞愧感。她是，自己也是。人总要有一点自留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可他闯进去了，未经允许闯进去了。
车子开到秦姚家楼底下，霍祁帮人将行李拿下车。等到秦姚拿好东西，霍祁也识趣的准备离开让女人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秦姚却在这时叫住了他，
“上楼坐坐吧。”她安静看着他。
霍祁直视着秦姚的双眼。
奇怪，她眼神坦然的奇怪。
霍祁回过神，“好。”
男人停好车，帮着人将东西提上楼。秦姚走在前面，爬上楼梯，她站在门口拉开铁门的时候，想象中灰尘并没有扑过来。
屋子里是反常的干净。
秦姚换好鞋子进屋，冰箱仍旧插着，里面堆满了新鲜的食物、进口的苏打水，手指在桌子一抹，干净的没有一丝尘埃。
霍祁正放好行李走到客厅。饭厅里，秦姚一转身，隔着两米的距离，两人视线相对。
“杨帆说你不在家，我刚好和我爸吵架，就在你这住了几天。”
秦姚拍了拍手，试图拍去手中不存在的灰尘，“你应该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两人没有过多的纠结在这个事上，秦姚放下包，“你等我一会儿。”她打开灯，一身疲惫的进了卧室。
秦姚在卧室选了身舒服的睡衣，她拿着七七八八的东西进了浴室。没洗多久，她边擦着头发边出来。
出来的时候，霍祁已经开了空调，烧了壶热水，坐在沙发上边喝茶边看着她。
秦姚慢慢走到了沙发旁，桌上已经温好了一杯茶，她拿起来就喝。
霍祁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饿不饿。”
秦姚猛地干完一杯茶，喉咙里的燥热下去了一点，“不饿，就是吹多了暖气有点渴。”
喝完，秦姚边擦着滴水的头发边坐下。
秦姚从没有将任何一个男人带回过家，甚至有一年，秦姚在南京出差，杨帆的前男友送喝醉的杨帆到她家，第二天，秦姚得知这事后，赶回来立马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家里，顺带换了把门锁。
头发不滴水了，两人安静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无意义的综艺节目。
秦姚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自顾自又倒了一杯茶。
一套紫砂壶，是霍祁送给她的。她从来没用过，这是第一次。
秦姚喝着茶，恍惚过来今天好像有太多的第一次？
“你看到了？”秦姚噙了一小口茶。
霍祁双手抱胸，一双长腿搭在沙发边缘，他靠在靠背上，放松地看着对面嘻嘻哈哈的节目，“没看到。”
“你看到了。”秦姚又说。
客厅只开了几盏昏暗的射灯，电视上花花绿绿的颜色倒映在男人的瞳孔中，霍祁一瞬间觉得心里有些杂乱、还有点烦闷。
“知不知道、看没看到都很重要吗？那些只是过去，过去了的昨天都是过去，而过去是不会再重演的。”男人说。
“嗯。”秦姚认同。
霍祁心里更闷了，“明天回来上班。”他不耐道。
秦姚察觉到他语气变了，“怎么了？不舒服？”
男人摇头，“明天回来上班。”
他第三次说这句话，秦姚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
霍祁总算知道自己的烦躁是从何而来。
女人慢慢放下茶杯，坐直身子，安静看着男人。“我不想干了。”她终于说话了。
霍祁一顿，接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你太任性了。”
“是。”秦姚没否认。
霍祁去了一趟地越镇，知道了太多，他想是自己知道的太多，给了秦姚无形中很大的压力，“好，不干这个就换个工作干，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秦姚转回脑袋，“我不知道，我只想休息一段时间。”
霍祁缓缓睁开眼，旁边女人的身形在此刻变得模糊，“想休息多久？”
“不知道。”她摇头。
“那要是想休息一辈子，那就一辈子不工作？”
“嗯。”秦姚点头。
是吗？霍祁突然坐直身子靠近她，“你这是在逃避吗？”
从地越镇逃到上海，又不知道准备从上海逃去哪里？
秦姚愣了两秒：“不是。”
“我很确定我不是，我已经跑累了，我跑不动了。”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往哪儿走。
霍祁安静下来。他闻着女人身上幽幽的玫瑰香，慢慢越靠越近，最后他双手穿过她腰间，将脑袋轻轻搭在女人肩颈处。
男人侧着脑袋轻轻哀叹一声，“你不能每次准备重新出发的时候都选择丢掉以前的一切，那都是你曾经辛苦得来的，就这么扔掉未免太可惜。”
秦姚感受着男人游离的双手，没急着说话。
丢掉拥有的一切好像是的，她一直都这样。太极端，就像王潇一样。
“我有爱的人。”秦姚突然说，“就是你看到的那个，被打的一脸狼狈的男人。”
霍祁双手一僵。
“从我学生时代到现在，爱了很久很久，到现在一直没有变过。”
霍祁深吸一口气，收回自己的双手。
“跟我说这个干嘛？”
秦姚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告诉你一下，你是我朋友，你应该知道。”说完，女人起身去了书房。
霍祁全身冰凉的坐在沙发上，他看着女人远离，消失，最后又走近，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
秦姚就这么站着俯视着他，“给你的，我不用了。”
霍祁看她一眼，慢慢接过东西。
男人翻开文件夹，没看两眼就猛地合上。
霍祁拿着东西缓了两口气，随后抬头看着秦姚。
这就是叫他上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