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秦姚两人来了食堂,王潇去窗口买吃的,秦姚坐在位子上,脑子里还浑浑噩噩地想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上山,下山,来医院。
因为突然的分离,所以自己跟上山,又因为虚无缥缈的声音,所以她被迫又翻出以往的旧账一一清算。现在,又因为程老大的意外,她又一次陷入了亲人即将离开的痛苦中。
秦姚绞尽脑汁地搜索着回忆,最终,一切的起始都停留在她回到地越镇的那一刻。
没回来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没回来就不会开心又难过,没回来、就不会得到又失去。
所以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了又来走这一遭吗?
王潇回来的顺带了一杯豆浆递给秦姚,女人接过东西,刚插入吸管,她接到了杨帆的电话,“姐?你在哪?”
秦姚搅着吸管,“成市。”
“哦。”杨帆在那边缓缓点头,果然是离开了地越镇。
“别跟霍祁说。”秦姚突然出声。
杨帆先是一顿,随即咬牙切齿,“那龟孙儿跟你说了?”
秦姚喝了口豆浆,有点烫,她舌头有点麻。
“没有,他不说我也知道是你。”
杨帆安静了两秒,又立刻哼哼出声,“姐,真不是我背叛你,实在是霍祁那未婚妻太厉害了,叫、叫什么婧婧,每天跟在我屁股后边儿姐姐长姐姐短,白天跟我老板夸我上进有能力,晚上还请我吃烛光晚餐——”杨帆想着又含了一嘴口水,“就是外滩那家,排半年队都约不上那家!”
“行了。”秦姚打断,“就你原因多。”
“嘿嘿。”
“下次再问你就说不知道。”
“收到!”
秦姚敞开杯盖,散了散热气,“行了,没事就先挂了。”
“诶等一下。”
“怎么?”
杨帆缓了一会儿,问:“姐,霍祁说你不会真的不回来了吧?”
秦姚拿着电话的手僵在脸旁,她看着对面闷头吃东西的男人,轻叹一口气。
“不会,就是回去的晚。”
“好。”
挂了电话,王潇也两三口吃完了东西,
秦姚看男人一眼,问:“吃饱了?”
王潇擦了擦嘴,点头。
“回去吧。”秦姚拿上手机,两人往病房走。
有时候秦姚觉得自己的人生太过于戏剧化了,比如能压垮的她的打击总是一个接着一个,从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回去后,众人站在房间外,隔着玻璃窗望向里面躺着的老人,
医生站在旁边语重心长地劝慰:“只能是听天由命了,患者年纪大了,虽然昨天的手术很成功,但按目前术后恢复状态来看”
医生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众人一时都没了声儿。
“也不是一定就后半辈子偏瘫的可能也不是没有,总之,就现在来看,还得观察个一段时间。”
程姨很通情达理,生死之事向来不由人,“谢谢你了医生。”
两人说着话朝医生办公室走,窗户外面只站着秦姚她们几个。
程月双手搭在玻璃上,额头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
秦姚听着声音,伸手替她垫了垫。
程月转头,眼睛没忍住又红了,“姐。”
秦姚将人搂到自己怀里。
王潇看着心里不好受,转身走到安全通道去抽烟。
“姐,你说爷爷要是真的去世了,我、我——”程月倒在女人怀里。
秦姚抱着人,轻轻安抚。
要是真的去世了女人转头看进去——
病房里,老人一动不动,安静的像一副垂垂老矣的油画。每分每秒,秦姚分明看见油画边缘的颜色在一点点消退,可她转过头,嘴里仍旧安慰着,“不会的。”
这是程月活了二十几年来,第一次面临离别这个沉重的人生话题,“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她说。
秦姚一边拍着人,一边又想到陶梅离开的时候。
“不要去准备。”
或者说,根本没有时间准备。
陶梅离开的时候,秦姚内心是莫名的平静。她想着死亡是个必然会到来的事情,或早或晚,她不一定能比陶梅多活多久,这么想着,心里也就看开了。
“总有这么一天的。”秦姚安慰着,“我们也总有这么一天。”
程月听到话,安静地盯着女人,说:“爷爷在救护车上半醒的时候,说让我们晚点将这个事告诉你。”
秦姚有点意外,“为什么?”
“爷爷说,害怕你担心,如果他不行了再让你知道。”
秦姚一顿,叹一口气后,慢慢闭上眼。
“爷爷的遗书里,还有给你的醋厂股份。他说、他说如果他真的走了,你只有我了,他让我不要欺负你。”
秦姚苦笑出来。
因为她从小被欺负到大吧,但是也从小被保护到大。
秦姚又想到小时候。陶梅常常去隔壁街道的麻将馆,每次一去就是四五天,有一个暑假天,秦姚独自去醋厂一连呆了一周,背着书包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刚打了通宵麻将回家的陶梅,陶梅见她背着包提着吃的,一看就知道又去干嘛了。女人气她又往醋厂跑,捡起道旁的树枝就往她身上抽,程老大刚离开没两步,听到声响又立马跑回来将秦姚护到自己身后。
不知道这是程老大因为秦姚和陶敏起的第几次冲突,秦姚看着他们站在大街上争吵,周边聚满了人,她只能流着泪拉着程老大离开。
想着,“小月,姐对爷的感情不比你少。”秦姚突然低下头,埋在程月颈窝里。
程月感觉到肩窝处的湿润,她想爷爷说的果然没错,姚姐不是个随便透露自己感情的女人。
她喜欢憋着,攒着,在心里生出藤蔓,扎的人全身疼。
“我知道,姐。”程月搂过人。
姐妹俩互换了角色,程月抱着秦姚轻轻哄她。
程月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说来说去只是没关系的,你还有我,这个世界上你还有一个妹妹。
程姨回来的时候,见王潇站在安全通道门口,“走啊,在这站着干嘛?”她邀人进去。
王潇抬头看了女人一眼,他将门开了个小缝,“姨,咱们还是晚点再过去吧。”
一开门,只见走廊里两个相拥而泣的女人。
程姨往后退了一步,
“还是再呆会儿吧。”
两人就这么干站在楼梯间,也不怎么说话。
王潇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于是开了话头,“医生那边说什么了?”
程姨叹一口气,“这都是命啊。”说完女人转头看向王潇,“真的要谢谢你了,今早那么早给你打电话,也没推拒,收拾东西就来了。”
王潇摇手,“程爷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程姨无奈点头,
“时间不饶人,你们一个个孩子长大了,我们也都老了。”
王潇问:“程爷——?”
程姨说:“给你妈打个电话吧,能早点来看就早点来,不管最后怎么样,都拖不了多久。”
王潇闭眼轻吸一口气。
两人又聊了几句,开门见里面的人都整理好情绪了,她们走回去。
“妈。”程月看到人走来,扑进她怀里。
程姨抚了抚程月的头发,“饿不饿”问完又看向秦姚,“小姚饿不饿?”
秦姚勉强摇头,“不饿。”
程姨安静好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将程月从怀里扯出来,说:“去给你爸打个电话。”
程月一顿,随即脸上浮现厌恶。
“给他打电话干嘛?”女人气道。
“你爷爷这”
“我不打。”程月转过头。
秦姚看着程月的反应,她拿出手机,“我去吧。”
程月一听,眼疾手快拦住她,“诶诶,我去!”
秦姚疑惑地看着她。
程月说:“你别去联系那个男人,我去。”
秦姚朝她笑笑,“好。”她揉揉她脑袋。
程月拿着她妈的手机走出去,秦姚则拉着程姨坐到了凳子上。
“你不要多想,叫他来,主要也是你爷爷这边确实情况不太好,秦汉再怎么说也是以前做过他女婿的,他应该来看看。”
秦姚拍拍程姨的手,释然地说:“我没事程姨,应该的。”
私心里,秦姚不觉得秦汉有这个资格过来,但是上一辈的事情,她不想过多参与。
程月很快拿着电话回来。
程姨问:“他怎么说?”
程月拉着脸将手机还回去,“人没在,一个女的接的电话。”
秦姚拍拍程月,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程月说:“不知道叫他干嘛,他又不是我们家人,叫他来,破坏我们一家和谐。”
程姨装作打嘴样,“没老没少。”
程月瘪嘴:“本来就是!在座的没一个喜欢他,叫他来干嘛啊?大家互相都看不爽,指不定还得吵一架。”
秦姚见要吵起来,她迅速拉住人,安抚了两句。
程月憋着气:“没事姐,我就是提到他就烦,他都不知道外面多少个亲家了,我们还给他什么面儿啊?”
秦姚捂住人嘴,“少说两句。”
虽然她捂住了程月嘴,事实上秦姚觉得秦汉如果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话,她大概会直接拿起一个酒瓶往他头上砸。
男人当年没来参加陶梅的葬礼,这一酒瓶,是秦姚替她砸的。
没安静几分钟,“走去吃饭吧,这都到中午了。”王潇站在一旁开口。
程姨不想理程月,她站起身,说:“走吧,早点吃完早点回来。”
几人商量一下,中午到离医院不远处的地方随便找了家川菜馆吃了顿饭。
吃完饭,王潇要赶着回地越镇,秦姚送他到火车站。
“慢走。”秦姚看着人离开。
王潇进去前回头看了女人一眼,“别送了,你回去吧。”
秦姚挥手,“我知道。”
看着王潇随着人潮走进去后,秦姚叹了口气,转头往回走。
刚送完人从车站出来,秦姚接到了林驹的电话——
秦姚出神了好一会儿,最后她合了合外套,走出嘈杂的站点,找了个安静的花台边站着。
“喂?”男人声音沙哑,应该是刚睡醒。
“醒了?”秦姚拿着电话问。
“嗯。”男人翻个身,将手机打开外放,“你吃饭了吗?”
“我吃了。”秦姚说,过了一会她又嘱咐,“你起来在楼下随便吃点吧。”
“好。”
林驹缓了一会儿,问:“今天回来吗?”
秦姚顿了一下,“不一定。”
男人脑袋埋在枕头里,深吸一口气,“别太累了。”
秦姚轻声回应,“知道。”
挂了电话,秦姚在原地调整了下心情,回了医院。
晚上几个人在医院商量什么时候陪房,秦姚坚持要守夜,程姨想着她们从昨天凌晨到现在都没怎么睡觉,也同意了,只叮嘱秦姚晚上要是撑不住了记得给她们打电话,秦姚点头。
吃完饭,两人早早在离医院不远的旅馆开了房过去睡觉,秦姚一个人坐在病房门口。
下午医生来病房巡查了好几次,走的时候脸色都不怎么好。刚刚换班前医生又来看了一眼,秦姚跟在旁边,
“你晚上注意着,里面仪器发出什么响声,记得去护士台找人。”
秦姚默默点头,“好。”
“病人醒了啊,翻身什么的,都要叫护士来。”
“嗯。”
医生看她状态不好,轻声安慰,“也别太伤心,老年人,到了这个年纪避免不了的。”
秦姚向医生勉强扯出个笑,“谢谢。”
医生拍拍她肩膀,揣着兜离开。秦姚见人走远,转身站在病房前。
秦姚不知道自己现在脑子在想什么,只是看着病床上的人,她侧靠在玻璃旁,手指抚上去,轻轻描绘着老人的模样。
短短一天,从墓园到医院。
可能是别人要用半辈子走完的程序,秦姚在短短一天就全都体验了个遍。
如果是以前,秦姚会不断地问——
问为什么,问凭什么。
现在,她知道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人生的很多意外是没有原因的。
如果一定要问个为什么,大概她的存在就是那个意外。
本就复杂的关系里本来就不应该有个她,是她的生命力太顽强了,咬着牙在这种逆境中生长了下去。
身后,林驹刚提着食物上楼,他看见女人失神的靠在玻璃窗前,没急着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