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十月,被秦姚无限延期的旅行团终于启了程。
今天的天气有点奇怪,秦姚坐在闷热的大巴车上,脑子里既混乱又清醒。
车轮卷起灰扑扑的扬尘在路中央飘动,车内,闷热的空气萦绕在拥挤的座椅之间。秦姚双眼出神的靠在椅背上,她抬手看表。差不多,再过十分钟,翻过这座山,就进了地越镇。
等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弯,估摸着差不多快下山,秦姚理了理身上发皱的发晒服,走到驾驶座旁边扶着宝蓝色座椅靠背,
“各位旅客,本次旅行的目的地伍界山就快到了。伍界山位于武瑶市地越镇南部,距离市区约25公里,是我国西南地区目前自然保护区建设较完好的自然山群。伍界山群占地39平方米,主山赤柱峰,海拔2205米。景区内含月景潭、石女洞天等5处景点”
秦姚举着麦,目视前方,几乎是毫无卡顿的介绍完有关伍界山的一切。
去过这么多地方,做过这么多次功课,她难得有一次不想这么太过于了解一个景点。
话毕,下了山后,大巴车很快进入地越镇。
现在正值午休时间,一路上的汽车不多。没开多久,车子稳当停在汽车站前。司机一拉手刹,看向身旁的秦姚,
“秦导,到地方了。”
这边,秦姚正出神的望着车窗外,
她得有多少年没回来了?
好像是离乡很久,又好像从来未曾远离。只是,秦姚眨眨眼,愣愣地看着街道上新修筑的绿化带——
仔细算算,有十二年了。街上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因为离开这十几年,地越镇千变万化,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那座灰尘扑扑的西南小镇。熟悉,因为自大巴车驶近这里后,她那股烂熟于心的焦躁、烦闷便随着滚动的车轮不停在胸膛涌动。
司机见没人说话,他又转过头问了一句,“秦导?”
秦姚这次回过神,“嗯?”
“到地方了。”
秦姚看了眼窗外,“好。”
整理好心情后,秦姚收拾东西领着众人下了车。
现在是正午12点半,到达地越镇后,众人需要先在旅馆修整一晚,明日才能上山。
旅馆就在街对面,秦姚下车挨个帮众人拿出车侧方的行李。又站在车前点了点人数后,她带着人走过车来车往的马路,进了对面街边的晓庆旅馆。
秦姚这次带的是一支小团队,整个旅行团一共八个人,七个成人,一个小孩。
小孩刚上小学,跟着自己妈妈出来旅游,剩下几人,四女两男,都是快毕业的大学生。另一个一直背着登山包的女生,秦姚姑且将其称为背包客。
她年纪不小,只比秦姚小两岁,一路上坐在秦姚旁边,一言不曾发过。
秦姚喜欢她。或者说,她喜欢所有话不多的人。
众人呼啦啦一窝蜂跟着秦姚进了旅馆的门。
关上门,秦姚看眼到齐的人,走到前台,“老板,入住。”
前台的阿姨早站起身,她意识到这是半个月前订好房间的那个旅行团,“清风旅行社?”
秦姚点头。
女人接过秦姚手中的身份证,
“八个人,四间房。”她确认道。
秦姚一顿,说:“是五间。”
女人也呆住了,像是在怀疑自己,“四间啊”她翻开前台那本早已被翻烂的记事本,抬起给秦姚看,“你看,清风旅行社,秦姚女士,四个标间,十月十六号到十月十八号。”
秦姚回想起这是旅行社的同事匆匆帮忙订下的,那时她正带团游乌镇,没来得及赶回来,
“不好意思,当时少说了一间,那多开一间吧。”
女人脸上有点为难,秦姚察觉出来了,
“没房了?”她问。
女人嘴唇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妹子,最近正是爬山高峰期,半个月前房间就几乎全都被预定完”
早该想到是这情况,这个时间伍界山的红枫叶正好,镇上的外地车都多了不少。
秦姚手指不停敲击桌面,正当她思考接下来应该去哪里住时,身后,带着小女孩的母亲走上前,“要不,你跟我们住一间吧?我家小孩可以跟我睡一张床。”
秦姚低头看向身旁将将达到自己肚脐眼高度的小女孩,刚想婉拒,旁边,背着包的女生侧身开口,“跟我住,我是一个人。”
肯定句。声音沉稳,安静,带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
秦姚手里拿着身份证,静静看着她。
在脑中过了一遍周围的环境情况后,秦姚最终答应跟那个女生挤一间房。到这个时候了,两人都没得选。
秦姚分发好房卡,跟众人说好今天的吃食自行解决后,她提着黑色的旅行包,领着女生上了楼。
走到二楼的里间,秦姚推门进屋,扔下包独自倒在靠近房门的那张床上。
后面,女生面无表情进屋,关门。
秦姚整个脑袋都埋在潮湿的棉被里,她现在脑子有点混乱,从来到这里后,她一直有点耳鸣的症状。
女孩看了秦姚一眼,她将包放到屋内唯一那张木桌上,走到窗前拉开沉重的窗帘。
一瞬间,阳光布满狭小阴暗的房间。
秦姚闭着眼趴在床上,眉头紧皱。她双手捂着耳朵,听着街边的鸣笛声,就这么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中间,房间里没有任何其它声响,就像秦姚一开始想的那样,她喜欢这个话不多的女生。共处一室,她就像是空气一样。不仅把自己当空气,把秦姚也当空气。
秦姚醒来的时候,窗外早已暗了下去。她喘着粗气缓缓睁开眼,只见屋内一角亮起一盏昏黄的台灯,女孩低着头,正安静坐在桌边写着什么。
秦姚没说话,静静看了两秒后又闭上眼。
她在脑中不停搜索着女孩的名字。好像叫甄心,27岁。其它的她不清楚,反正两人也不过只相处一个周,说白了也就是两个临时住在一起的陌生人。
想到这,秦姚撩起贴在脖颈处汗湿的长发,翻起身,掏出外套里的手机,快到六点了,
“下去吃饭吗?”她问女孩。
对面,女孩头都没抬一下:“不用了。”
秦姚没放心上,她麻利起身,捡起地上的黑包,拿出黑帽子黑口罩出了门。
出门后,从上到下,秦姚口罩帽子一个不漏将自己隐藏的严严实实。
街边四处张灯结彩,秦姚双手揣兜,慢慢在周边闲逛。
她看着街上到处挂起的彩灯和红旗,后知后觉十一长假刚刚才过去,这几天正是节后韵味正浓的时候。
好久不回来,秦姚看着焕然一新的街道,一时间有点恍惚。
初中一毕业,她迫不及待离开了地越镇,关于这里的一切,她从不曾主动打听过。这么多年,地越镇有什么变化,她也不过是从新闻联播里隐约听到过一些。
比如程老大的本地越醋厂好似打出了一点名声,比如西部要开发,这里刚好是连接西部的枢纽。
离开地越镇后的十几年,秦姚都有意识的避免和这里有什么牵连,直到三个月前,在知道旅行社在规划来这里的线路时,她第一反应是心悸,然后又回过神来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早就跟这里没什么关系了。
可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那个周五,霍祁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最终敲定这第一趟旅程由秦姚来接手。
秦姚觉得他在开玩笑,
“为什么是我?”
男人抽着烟,越看秦姚越满意,“你户口上的出生地不就在地越镇?我这是给你机会回老家看看。”
秦姚冷声一笑:“不需要。”
男人抖了抖烟灰,带点调侃道:“怎么?有故事?”
秦姚没接茬,
“我很忙,手上还有几个活,没时间。”
男人没再说话,秦姚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后来的每一天,他都来工位劝说秦姚,
“其实找你,主要还是咱们旅行社这么多年都扎根在东部,从来没接触过西边的项目。好妹妹,你也知道,西边的情况不比东边,咱们旅行社里,也就只有你从小生活在那边,说起熟悉度,没人能比得上你。”
“咱们这也是第一次开拓那边的线路,大家都没经验,除了你,我们指望不上别人。”
秦姚放下手中的签字笔,冷漠的看着斜坐在她工位上的男人——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男人看着秦姚面无表情的冷脸,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上她面庞。
秦姚眉头一皱,厌恶地转过头。
他知道打感情牌没用。秦姚没有心。
“当然,作为我们当中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价钱上我不会亏待你。”他说。
秦姚这才转过脸。
“只是爬个山,也不用在镇子上多逗留。”男人说完跳下桌,理了理身上发皱的西服,“你好好考虑一下。”说完,他转身离开。
秦姚脑子回想着自己当初的决定,她掏出烟盒中唯一一根烟,半拉下口罩含住。
抽着烟,女人顺着蜿蜒的街道,慢慢走到越醋厂门口。
秦姚在地越镇唯一的牵挂,除了程老大再无别人。
程老大是秦姚的爷爷,也是地越乡镇企业越醋的创始人。秦姚和程老大的关系颇有些错综复杂,说是爷孙,没有亲缘关系,说是普通领养关系,但她们之间七竿子八竿子也能打到一起。
女人站在厂区大门的对面吞云吐雾。
几分钟后,烟落火灭,秦姚用脚使劲碾灭烟蒂,随后又捡起烟头扔入旁边的垃圾桶。
正当秦姚抬脚想走去醋厂门口的时候,不远处,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
“林驹哥——!”
林驹……?
熟悉的名字突然窜入耳朵,秦姚听到声音后本能的被钉在原地。
秦姚皱着眉,僵硬转过脑袋,只见隔壁的街道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半弯腰站在街边。
看样子是个帅气的男人……同时也是个叫林驹的男人。
男人对面摆放着各式的鲜花,地上还坐着一位笑得一脸灿烂的女生。
秦姚全身一震,她忘了自己准备去哪,缓了两秒后,她半信半疑,皱着眉抬脚快速向发出声音的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