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四)
“那个论坛被人黑了,能登入,但不能匿名啦,而且之前发言的各种id也全曝光了,现在里面简直人仰马翻,四方混战。”方晴津津有味地给沈暮转述各种八卦,完了还幸灾乐祸地嘻嘻道:“还好我从来只做潜水的吃瓜人,这下又能坐看狗咬狗咯。”
沈暮看了眼身边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频繁趴睡的同桌,眉尖微不可查地蹙起。
方晴:“暮暮!”
沈暮:“嗯?”
方晴:“那个蒋雨宁被扒了。”
沈暮垂眸,不感兴趣地哦了声。
方晴:“是关于她妈和叶怀的事。”
沈暮笔尖顿住,静了数秒,转头望向她,挑眉道:“你觉得是我做的?”
方晴瞪眼:“才没有!”
沈暮:“那?”
方晴:“……中午我遇到徐特助了。”
徐特助,也就是叶怀的特助。
沈暮了然:“我明白了,意思是虽然他这个废物没查出来是谁爆的料,但一点都不妨碍他认定这事与我有关,对吗?”
方晴摸鼻子:“差不多吧,而且对方还说下午六点左右,叶怀会在小熊咖啡厅等你,希望和你单独聊聊 。”
沈暮点头,表示收到:“好的。”
然后一放学,她就拉着她同桌,大街小巷地到处乱逛,一直嗨到晚上7点多。
“你这几天怎么了?整天无精打采的。”沈暮看着坐在她身边,眼下微微发青,夹着菜发呆的江寒蝉。
江寒蝉愣住了,似乎无法理解她的问话,咀嚼半天,终于反应迟钝地回复道:“可能是没休息好吧……”
跟个卡壳的机器人一样。
沈暮觉得他状态不对劲,不由眉心拢起,凑近他的脸:“你没事吧?”
江寒蝉眨了下眼睛:“没事。”
沈暮盯着他,犹疑着开口:“你要是哪里不舒服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周五是我的生日。”
“啊?”
“所以今天能和我一起睡吗?”
“……”
这两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可以吗?”
“……可以。”
两人从便利店出来,已经差不多8点了,本来计划是穿过江边夜市步行回桐心别苑的,但江寒蝉今天睡眠的欲望似乎非常强烈,拉着沈暮直接打车回家了。
“等等,我还没洗澡啊!”
江寒蝉一回家就把人按床上了,疯狂拉扯彼此的衣服,沈暮惊呆了,连忙抓住衣领,制止他:“那个,我其实可以自己换睡衣的!”
江寒蝉停顿了一下,收手了,抱着衣物,一脸乖巧地坐在床边。
沈暮飞速起身,带着睡衣往衣帽间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满眼无语地望着身后某个跟屁虫:“我要换衣服啊,你跟着我干什么?”
江寒蝉表情呆呆地回:“换衣服。”
“那你换吧。”沈暮翻了个白眼,拐进另一边的浴室:“我去洗澡了。”
江寒蝉点了点头,然后跟了上去。
沈暮:“……”
江寒蝉看她又停下了,怔了一下,十分茫然地问道:“暮暮,你不洗澡吗?”
沈暮嘴角抽了抽:“你要和我一起洗吗?”
江寒蝉一听,立马开心地牵起她的手:“要!”
沈暮:“……”
她明明是疑问,怎么听在对方耳里就变成了邀请?果然睡眠不足,脑子就容易宕机吧?
沈暮槽多无口,与一脸纯洁的某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讲道理。
算了,反正他也不会做多余的事。
沈暮浸润在雾汽中,脑袋抵着墙,感受着发皮上轻柔的按压和肌肤上滑过的温热水流,阖上眼,放松身体,于过分宜人的舒适中踩进一波又一波的名为睡意的云朵。
她转了个身,脑门磕在了对方胸口。
“可以啦。”
洗个头都快半个小时了,现在他又不困了是吧?
江寒蝉嗯了声,取下花洒帮她冲洗干净泡沫,然后用毛巾给她擦了擦,完了用一块浴巾把她裹成一团,推出了淋浴间。
沈暮自己找了吹风机吹发头,结果头发还没干,对方就出来了。
“我帮你吧。”江寒蝉脸蛋红扑扑的,自身后靠近她,一手接过吹风机,一手撩起她的发,以指为梳,将它们分成一缕一缕。
沈暮从镜子里端详着某人,半晌,不禁困惑道:“你不难受吗?”
江寒蝉抬眸,与镜中的她对视,一脸呆卡萌:“什么?”
沈暮视线下移,表情和语气正经得过分。
“需要帮忙吗?”
江寒蝉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瞬间一股热血涌上脖颈,脑袋咻地垂下去,浑身如同煮熟的龙虾,磕磕巴巴的,眼见头上要冒出烟来。
“嗯?”
“……要。”
沈暮掉了个方向,将手递给他,姿势慵懒地靠在洗手台边,百无聊赖地看他操作,谁知看着看着,就开始神游天外了。
今天早上,秋玥问她以后想要从事什么行业,她怔愣了好久,还是坦诚道:“不知道。”
小学到高中的学习计划,秋棠都提前给她安排好了,从就读科目到各类兴趣班,她只要在对方定好的方向,专心致志地做出最好的成绩就行了。
至于她喜欢什么,这一点都不重要。
一直到初三那年,秋棠自杀。
面对至亲的离世,她其实并没有任何悲痛的情绪,同样的,她也根本没有一点挣脱枷锁、重获新生的快感,反而在往后踽踽独行的日子里会时不时地陷入无尽的迷茫和不可名状的焦虑中,尤其是现在。
她目前的选科组合是秦苗推荐的,是未来专业覆盖率中最高的,这就意味着,她以后毕业了将会面对无数个选择。
可如今高考临近,她依旧如在雾中。
你看,秋棠虽然死了,但链接在她与她之间的脐带还是没有剪断,她不在了,她还是活得那么束手束脚,像个嗷嗷待哺的巨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又独立的人格。
暧昧的喘息一声高过一声。
江寒蝉抬头,想去看她的脸,却触及到了对方直勾勾的视线,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后,抬手就把人搂进了怀里,似痛苦又似欢愉地闷哼出声。
沈暮回了魂:“你好了?”
对方头发蓬松,毛茸茸地埋在她颈间,像只小狗一样,眼睛湿漉漉的,一边依赖地蹭着,一边软软地嗯了声。
沈暮耿直地感叹:“真快。”
江寒蝉:“……”
晚上9点,两具木乃伊并列躺进了被窝。
临睡前,沈暮想起了一件事,转头问他:“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对方不作犹豫地回道:“你。”
沈暮无语:“我又不是东西,怎么能当礼物送人?”
江寒蝉一想也是,便改口道:“都可以。”
沈暮:“……行吧。”
到时候带他去商城,让他自己挑就是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周五刚上完最后一节课,她就被神出鬼没的徐特助给堵了。
沈暮烦不胜烦,想了想,还是嘱咐了江寒蝉一句,然后跟着对方走了。
江寒蝉对她向来言听必从,闻言,就老老实实去了约定的地点等她。
小熊咖啡厅是她和江寒蝉经常光顾的场所之一,沈暮大概知道叶怀喊她来这的目的了。果然,她刚入座,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就掷地有声地抛出了一句,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你早恋?”
沈暮头都没抬,只熟练地取过菜单,向服务员点了两份热饮,然后才慢悠悠地回复他,语气轻佻,嘴角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
“关你什么事?”
叶怀皱眉,与她目光对上一瞬,又忽然沉默下去,许久,他才又徐徐开口,这次聊的是蒋雨宁,篇幅冗长,概括一下就是对方原生家庭不好,所以从小心理方面就出了点问题,他已经和对方好好谈过,不会再造成任何让她困扰的意外了。
蒋雨宁有病,然后呢?
沈暮疑惑:“关我什么事?”
叶怀顿了顿,没再扯关于蒋雨宁的事,转而将搁在手边的文件袋推了过去。
沈暮打开看了眼,差点没笑出声:“拿叶氏的股份来替你姘头的女儿赔礼道歉,看来你这便宜爹当得不亦乐乎啊?我是不是该随份子,恭喜你几句?”
徐特助:“……”
氛围陡然冷凝,僵硬得可怕。
他瞄了眼脸色阴沉的自家老板,见对方双手攥拳,盯着咖啡杯,竟然迟迟没有出声解释,忍不住替他揪心了一下,上前一步道:“小姐,你误会了,这是老板他……”
“谢谢。”沈暮接了袋子,向服务员道了谢,转头看向两人,把不耐烦三个字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脸上:“我今天很忙,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走了。”
她瞥了眼手机,发现与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再次打断徐特助未出口的话,起身离开了咖啡厅。
昼短夜长的冬季,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
沈暮拎着袋子,迎着冻人骨髓的风雪,穿行在霓虹亮起的街道,身侧车流成河。
“奇怪,去哪了?”她在书店二楼老位置环顾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原本应该在这等她的人,手机也打不通,问了下老板,对方说江寒蝉来过,但中途出去了一趟,再也没回来了。
沈暮眉毛拧起,思忖几秒,将他留下的包背上,离开了书店。
实在联系不上,就报警吧。
同一时间,某个偏僻廉价的旅馆。
“风哥的女人也敢抢,你活腻了吗?”一个黄毛骂骂咧咧地丢开铁棍,摸了摸自己肿起的颧骨,对着地上已经不再动弹的麻袋,狠狠踹了一脚:“……操,这小子拳头还真硬!”
“够了,别打了!”旁边的红毛拦住还想动粗的黄毛,俯身一把扯开麻袋,低头观察了一阵,又伸手试了下鼻息,确定人还活着,略微松了口气,朝门外把风的人喊了一声。
“差点忘了正事了。”黄毛撇撇嘴,转过头,就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了进来,衣着和举止十分骚气,他吹了个口哨,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摸了把油。
女人拍开他的咸猪手,弯腰看了眼地上的人,被对方的长相惊艳了一把,但很快又被对方身上的血迹给倒了胃口,捂着嘴,面露嫌弃道:“这人都晕了,还怎么做?”
她身后又走过来一个男人,将摄像机架在床尾,打开,对准:“做不了就拍照,反正脱光了凑一块就行,快点!”
女人虽然不满,但秉承着拿钱办事的原则,还是听话地开始脱衣服,红毛为了速战速决,俯身将晕死的人拖到床上,打算替他把衣服给剥了。
然而,变故就在电光火石间,红毛的手指刚挨到对方外套的拉链,原本已经晕死过去的人倏地睁开了双眼。
另一间房中,枯坐多时的谈于风收到了小弟的回信,面无表情的脸上忽地露出了一个既痛恨又痛快的笑容。
暮暮,你瞧,他也脏了呢。
他吩咐那边把录像传给他,但对方说机器临时出了点问题,希望他亲自过去看看。
谈于风不疑有假,找到了对应的房间号,开门进去,发现里头一片死寂,昏暗中依稀能看到床铺上重叠的人影,但都一动不动的,鼻尖全是浓厚粘稠的铁锈味。
血的味道……
他面色一变,意识到不对,喊了几声小弟的外号,但没人应,下意识就想往后退,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清晰的关门声,紧接着是上锁的声音。
他心头一跳,猛然转过身,就见门口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手里握着一根棍状物,上面似乎有滴滴答答的液体正在往下坠。
谈于风屏住呼吸,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一边警惕地向后退,一边将手摸向裤兜里的折叠刀。
“江寒蝉?”
话音刚落,原本光线暗淡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闷闷的低笑声,随后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让谈于风不明所以的问话,音色与江寒蝉相同,但口气比江寒蝉傲慢和狂妄多了。
对方歪了歪头,铁棍在手心轻敲。
“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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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先回了自己家,没找到人,又打车飞速去了江寒蝉的住所,坐电梯时又拨了一次号,可依旧提示对方已关机。
她烦躁起来,伸手推开门,正想些有的没的,突然就一头扎进了温暖明亮的灯光浴中。
沈暮愣了愣,有人?转过玄关,她目光逡巡着,大声呼喊:“江寒蝉!”
刚喊完,就听到了明显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就见她同桌从厨房的方向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套居家服,头发微湿,手里握着一只水杯,表情看起来还挺惊讶的。
沈暮怒了,把手里的包往他头上砸:“你个王八蛋!回家了也不提前说一声,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啊!”
对方轻松接了包,与此同时,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最后停在她的脸上,舔了舔唇角,眯眼笑了下。
“抱歉,我手机坏了。”他一脸无辜地掏出手机,把裂纹斑斑的黑屏展示给她看。
沈暮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但没多想,走过去看了眼,不由震惊道:“怎么碎成这样?你……你打架了?”她抬眸,话到嘴边却拐了一个弯,蹙着眉,指尖落在他青了一块的下颌。
对方摇了摇头,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低落,表情委屈巴巴的:“是被人打了。”
她嗓音冷下去:“谁?”
“好像叫什么谈于风?”
沈暮微怔,随即怒火中烧。
“真是有病!”
她低咒一声,想立刻去找人算账,但刚转了个身,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
“江寒蝉,你放开我。”
“不,不要走……”
沈暮掰了会儿,发现他手臂跟八爪鱼似的,严丝合缝地缠着她,撬了半天愣是没撬动一点,只好无奈道:“我不走就是了,放开。”
“不。”
“……”
这人智商也被人打回三岁了?
沈暮望天:“还要不要擦药了?”
“要。”
“那你放开我。”
“不要。”
“……”
沈暮额头青筋跳了跳,正想开口骂人,双脚忽然就悬空了,视线被动晃着,天旋地转间,整个人被压倒在了沙发上。
“我好疼啊……”眼眶红红的少年伏在她身上,渴求地望着她,牵着她的手塞进了他的下摆。
沈暮:“???”
“沈暮,我疼……”灼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沈暮心里突然升起了点怪异感,但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就被对方领口处透出来的青青紫紫的皮肤吸引了注意力。
“你身上还有其他伤?”她语气严肃起来,拉了拉他的领口,这次对方倒是很乖地把上衣脱了。
灯光下,伤痕斑驳的躯体一览无遗。
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
沈暮指尖一顿,微微睁大眼,感觉心跳和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暂停。
坏掉了,全都坏掉了……
她的梦,坏掉了……
有不属于自己的指尖落在了她的唇间,撬开了她紧咬不放的齿,而后用一种介于怜惜和挑逗之间的手法,摩挲着她印了一圈牙印的唇。
轻微的刺痛让人清醒,沈暮闭了闭眼,轻推他的肩:“江寒蝉,我们去医院吧。”
对方不语,只是有些着迷地盯着她的唇,拨开她的手,垂首吻了上来。
沈暮:“……”
虽然挺意外的,但还在她接受范围,不过现在的重点是时机不对啊,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骨折,体内器脏是否受损。
“你不要命啦?”她偏开头,厉声打断。
“死不了!”他追上去,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凭着本能,顶开她的齿缝,缠住她的舌尖,时重时轻地吮吸。
沈暮感觉被撩了。
陌生的快感从尾椎骨攀爬而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软发麻,如同溺水般,让她除了他,再也找不到任何依靠点。
她皱了皱眉,手指插入他的发,轻扯他的发根,在接近窒息前,终于获得了新鲜的空气。
外套逶迤在地,裙摆推到腰间,她脸颊泛红,喘息着,用手臂挡住了眼睛,任凭对方勾下她的膝袜,徘徊在过界的边缘,直到一声低沉喑哑的呢喃钻进了她的耳蜗。
“沈暮……”
恍然间,有一盆雪水浇了她一身。
沈暮心神一凛,猛地推开了身上的人。
这下实在猝不及防,某人差点滚下沙发,他愣了一下,有些好笑地重新覆上来,伸手想去摸她的脸。
“这是怎么了?”
沈暮脸色不怎么好,打开他的手,想要坐起身,但对方力气贼大,压着她不让她动,还想凑上来继续吻她。
“滚开!”
“滚开?”
他扣住她扬起的手腕,截住了即将甩到他脸上的巴掌,侧过头,在她手心舔了一下,扬眉道:“就不。”
沈暮指尖缩了缩,脸上应激的表情退去,整个人安静下来,长睫缓缓盖住了双眸。
温顺得不行。
他俯下身去,在她嘴角碰了碰,见对方没再抵触,嘴角不由勾起,正想续上之前的节奏,深入缠绵一下,一道冰冷锋利的触感忽然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微微一怔,停下动作。
沈暮掀起眼皮,乌黑的双瞳不带一丝温度,握着美工刀的手往上抬,刀刃在对方苍白的皮肤上压出一条血线。
他缓慢地坐起身,举起双手。
“我不碰你了,冷静。”
沈暮跟着坐起来,刀锋贴得死紧。
“你是谁?”
她目光阴冷地望着他。
“苏寒?还是江一鸣?”
对方怔愣了一瞬,忽然噗嗤笑出声,笑够了,还故作玄乎地冲她眨了下眼睛。
“你猜。”
沈暮淡淡道:“脾气那么臭,性格那么讨厌,手脚不协调,不知羞,嘴巴还不守男德,看来你应该就是江寒蝉说的那个成天不学无术、不思进取、目无尊长、藐视法律、有间歇性狂躁症的傻逼弟弟苏寒了。”
苏寒:“……”
江寒蝉,在?为什么要在背后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