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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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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天台。

    沈暮拆包装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那个抱着书,正站在门口踌躇不前的男生。

    瘦弱,苍白,脑袋耷拉着,一头乌发略长,微微遮住了眼睛。

    难怪觉得有点眼熟……

    这不就是上次捡笔的那位?

    这里只有一条木椅,还是上次她亲自搬上来的,想了想,还是将搁在旁边的塑料袋放到脚边,然后拍了拍空出的位置。

    “可以一起坐。”

    男生闻言,迅速抬眸看了她一眼,接触到对方的目光时,又立马把头低了下去,在原地犹豫了几秒,抬步走到她身边。

    篮球赛本来应该是上午结束的,然后下午恢复课程进度,但因为临时出了点意外,其他队伍的比赛拖延到了下午。

    沈暮无心观看,也无心自习,干脆躲到这个秘密基地来偷懒,顺便把她的脸给拯救一下。

    上次方晴送她的药膏还能用,于是她就去了一趟便利店,买了冰块,毛巾,以及一盒水果硬糖。

    她平时更喜欢薄荷糖,喜欢用牙齿嚼碎时,那种在口腔里炸裂的带点苦味,直冲喉咙和天灵盖的清凉感,真的会让人上瘾,可惜今天赶上售空了。

    裹了冰袋的毛巾,凉丝丝的,沈暮一手将它压在红肿的侧脸,一手将腿上那个糖果盒子打开。

    五颜六色的,如同琥珀一般的色泽。

    沈暮尝了一颗,嚼动的时候,唇角的口子又裂开了,她却仿若未觉,一颗一颗地继续往嘴里丢。粗糙的碎渣,融化的糖水,芬芳的香精,混着腥热的液体,搅和成了一种又咸又涩又甜的古怪口感。

    抬起的手腕被一把握住,发呆的沈暮愣了愣,脑袋转动起来,目光落在身边之人的脸上,对方似乎也受伤了,右脸颧骨的位置青了一块。

    “有什么事吗?”

    她手腕动了动,那只紧握的手即刻松开了,手指蜷着,有些拘束地搁在膝盖上。

    “你……流血了。”

    对方偏过头,错开她的视线,开口时是变声期的公鸭嗓,嘶哑难听。

    流血?沈暮心头一跳,下意识去摸自己青紫的侧脸,薄薄的皮肤,又烫又痒,一碰就疼得她瞬间痛呼出声。

    挨打之时有多硬气,现在就有多狼狈。

    原本安静下去的男生立马转过头来,见状,手又伸过去,指在她唇角的方向:“这。”

    沈暮终于摸对地方了,不过只要不是毁容的程度,其他伤口都是无所谓的,从包里抽了张湿巾擦了擦,又开始发呆了。

    只是……

    捏着糖果的手再次停在半空中,沈暮眉毛拧起,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那个奇奇怪怪的男生。

    “你干什么?”

    “不准吃。”

    “???”

    她吃自己花钱买的糖,还需要他准许?

    意识到自己越界多管闲事,并敏感地捕捉到她眸中不悦的情绪,男生飞快地收回手,淡色的唇瓣轻轻抿了抿,声音弱弱的,几不可闻。

    “……抱歉。”

    沈暮睇了他一眼,未置一词,只默默地将身体转到了另一边,正准备把手里的糖含进嘴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声,紧接着视野里闪过一个黑影,然后她放腿上的那盒糖果就被抢走了!

    沈暮:“!!!”

    手里仅剩的一颗因为受惊掉落在地,她唰地站起身,望着那个抢了她的糖,掉头就跑的男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接近黄昏的天台,云霞堆了半边天,带着热气的风送来熟悉的铃声。

    沈暮下巴缓缓归位。

    “……这个王八蛋!”

    她把毛巾一扔,狠狠踢了一脚塑料袋,咬牙切齿地用各种精品国粹把刚刚那个神经病咒骂了一顿,余光瞥到地上的书籍时,忽地凝住。

    捡起来翻了翻,是本诗集,《地狱一季》,与她最近的爱好倒是相同。

    沈暮指尖停在某一页,然后将夹在里面的书签取出来。

    系着银色流苏的彩签,一面绘着紫色的风信子,一面用黑色的签字笔摘抄了一小节诗句,字体是最端正的楷书。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沈暮怔了怔,诗集可以说是巧合,但这书签可是她亲手制作的,是这世上独家专属,独一无二的存在!又往前翻了翻,第一页有写购买日期和地点,是同款的字迹,不过没有署名。

    嗯……

    她眯了眯眼,想起之前在林荫道上偶遇对方的情景,细细品味一番,不禁喃喃自语起来:“这人……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可问题又来了,一般暗恋人不都会给对方偷偷送礼物的吗?他怎么反过来光明正大地抢她东西的啊?什么毛病?

    还是说她理解错了……

    沈暮心里升起一丝好奇和兴味,面色缓了缓,对他方才冒犯她的行为也少了一些不满。这还是她第一次碰到活的奇葩,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下次亲自问问好了,不过话说回来,她好像从来没记住过这人的长相来着……

    青禾人多,沈暮没挨个班级去询问和堵人的高调癖好,只是偶尔去天台的时候,顺手带着他的那本诗集,来个守株待兔。

    谁知,之后半个月里竟然都没有再碰见那个男生,沈暮失了耐心,干脆把诗集投到了失物招领处,连同那枚书签一起。

    被人碰过并且打了印记的东西,对她而言,就是件失去任何价值并且污浊不堪的垃圾,她不会再收回来,重复使用的。

    半个月后,暑假来临。

    叶怀要去萍洲岛出差,平时对妻子一贯冷淡又不耐烦的他,这次竟然破天荒地要带秋棠同行。秋棠高兴坏了,整个人容光焕发,连夜收拾好行李,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跟着走了。

    于是,沈暮今年的暑假就空了下来。本来是要和往年一样,提前安排高中的家教来给她上课的,现在嘛,秋棠估计连自己女儿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方晴得知后,光速在年级群里撒红包,给她放虚拟鞭炮,开香槟,简直比沈暮本人还开心。

    【方晴:今天天气真不错/照片】

    然后是连续6个666红包。

    原本稀稀疏疏的群聊热烈起来。

    【群主:哇靠,这就是传说中的散财童子吗?来,跟我一起喊,谢谢方大小姐!】

    下面以刷屏的速度,疯狂复制了起来。

    沈暮忍俊不禁,跟着加入队列。

    方晴发了一个戴墨镜的猫猫表情包,就潜水了,与此同时,沈暮接到了一个电话。

    谈于风:“你今年能出门了?”

    沈暮:“好像是的。”

    谈于风声音雀跃起来:“我爸妈二人世界去了,你家也是吧,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

    沈暮:“不。”

    谈于风:“?”

    沈暮:“我要看书。”

    谈于风:“……”

    沈暮解释道:“我们这个年纪,没有监护人在身边,独自出门做很多事都不方便吧,而且也不安全……”

    谈于风急了:“有保姆陪着不一样吗?或者直接来我家玩也行啊!你一个人在家不闷得慌吗?不如我去你家吧,反正同一个小区,串个门还不方便吗?”

    沈暮犹豫了一下:“好吧。”

    谈于风真是行动派,挂了电话五分钟就杀上门了,怀里还抱着一个乐高大盒子。

    沈暮从来没玩过这种积木,一时入了迷,连身边叽叽喳喳的人形鹦鹉都给忽略了,谈于风离开时,还眼神哀怨地戳了她好几下。

    沈暮回过神来,向他挥手:“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再见。”

    谈于风:“……”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总算是体会到了!更过分的是,之后去她家里,他发现除了原本他送的那个蝙蝠侠战车外,还多了十几种各种各样的乐高套装!整个暑假,对方几乎泡在自己的卧室里,和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分给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敷衍了!

    谈于风不开心了,几次后似赌气般再也没去找过沈暮,而沈暮一直到暑假快结束了才从这种接近废寝忘食的自我世界里清醒过来。

    谈于风哼道:“现在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沈暮脸色微变,一把抱住脑袋:“我的暑假作业!啊!!!我竟然忘写了!”

    谈于风:“……”

    某人七窍生烟,啪地挂掉电话!

    沈暮花了五天的时间,紧追慢赶,通宵达旦,总算赶在开学之前,把厚厚的一沓作业补完了。

    隔了一个多月重新见到好闺蜜,方晴差点被口水呛到:“……咳咳,暮暮,你眼睛……没事吧?”

    “没事……”沈暮撑着一对熊猫眼,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然后就面无表情地趴进了圈起的手臂里补觉。

    初秋夜渐长,浅凉风习习。

    金色的银杏叶飞舞在阶梯教室的玻璃窗外,沈暮以手支颌,目光飘散在斜射的阳光之中,清丽的面容因为眉间细微的蹙起和没有焦距的瞳孔,莫名带了丝忧郁。

    最近秋棠和叶怀吵架很频繁,而且两人自萍洲岛回来后,就彻底分房睡了,原因未知,有次她半夜起床,还听到了从书房里传来的摔砸声和啜泣声。

    秋棠的哭声。

    沈暮皱了皱眉,抬手摸了摸自己已经长了许多的发,神情有些许恍惚和茫然。

    以前她起居的一切都经由秋棠的手,衣着服饰和出行吃食,而且叶怀不在的每晚,对方都会让她陪床,可现在……

    秋棠好像放养她了,这本该是好事,但事实上,沈暮并没有为此而感到大松一口气,因为秋棠对她的态度越来越诡异了!

    对方时常会用一种怀念又迷恋的眼神,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出神,可有时候那双温情脉脉的眼睛就会变成另一种难以理解的扭曲模样,chi裸裸的怨毒和恶意让她不可遏制地心惊胆战,总觉得下一秒,对方就会冲过来,把她的脸皮当场撕下来。

    尤其是午夜梦回,她惊悚地发现床头总会时不时地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自黑暗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直勾勾的视线……

    沈暮揉了揉眉心,烦躁地垂下眼帘。

    忽然的,她指尖一定,猛然睁开眼,条件反射地转了个身。

    那种会让人生出鸡皮疙瘩的不知贪婪的窥视感又来了……

    到底是谁,是谁藏在暗处,监视她,视奸她?

    沈暮目光从公共教室里每张或陌生,或熟识,或腼腆,或嬉笑,或严肃,或怒骂的青春洋溢的面孔上一一扫过,但完全捉不出任何异常的端倪。

    沉默片刻,她整理了一下桌面的笔记本,跟随着人流,起身离开了教室。出门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挤了一下,加上她本身心不在焉的,身体就向一边歪倒了,要不是被人及时扶了一把,估计要跌个狗吃屎。

    清凉的薄荷味涌入鼻尖,她愣愣地抬眸,对方却很快地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往后退了几步,慢慢远离她。

    乌发雪肤,唇色浅淡,脸部轮廓清隽秀气,就是刘海有点长,微微遮住眼睛,不笑的时候,整体气质有点孤僻和说不出的阴郁。

    “是你……”

    几个学生嬉闹着从两人中间穿过,沈暮眉毛一竖,拨开人群,大骂道:“你个王八蛋!抢我糖的事我还记着呢!你……你别跑!”

    这小比崽子溜得贼快,沈暮气喘吁吁地追到楼梯口,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徒留她在原地干瞪眼。

    “你大爷的!”

    无名的怒火噌噌往上飙,沈暮冷笑一声,这次不准备就此放弃了,她怀疑最近一段时间偷窥她的人就是他,这种隐形的小变态,她一定要把他揪出来!她……

    “叶暮!”

    飞转的思绪被打断,沈暮转头,就见莫川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向她招了招手。

    “什么事?”

    “你过来,这里不方便说话。”

    莫川找了间空无一人的实验室,确定旁边不会有人路过后,斟酌着道:“你知道我有个表妹在临川上学吧?”

    沈暮不明所以:“你神神秘秘带我来这,就为了和我聊你表妹?”

    莫川犹豫起来:“……不是。”

    “那你?”

    沈暮困惑了一瞬,大惊失色地退到门口,一副看渣男的眼神:“你该不会变心了,想移情别恋劈腿我吧?作为方晴的好闺蜜,我警告你,这绝对没门!”

    莫川脸色一黑:“你想什么呢!”

    沈暮夸张的表情一收,重新走回来:“那你说啊,叫我过来却支支吾吾,藏藏掩掩的,吊胃口是吧?”

    算了……

    莫川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再顾忌了,直接了当地掏出手机。

    “这是上周我表妹拍的家长会的照片。”

    沈暮瞥了眼,然后忽地怔住。

    焦点对准的人,虽然打扮日常了些,低调了些,表情温和了些,但这卓然的气质和出众的外貌,以及化成灰都能从她脸上找到相似痕迹的五官,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叶怀……

    莫川看她表情除了有点迷惑和震惊外,还算平静,悬起的心稍稍安定了些,然后抛了一个问题:“霍森,这人你认识吗?”

    沈暮表情更迷茫了,莫川不怎么好解释,指尖操作了一下,将一份学生档案发到她的手机里。

    “你自己看吧,我觉得你应该能明白的。”

    明白什么?明白为什么她的父亲会以别人家长的身份出现在另一所学校里?

    沈暮默了默:“你是说,我爸出轨了?”

    而且很可能是在秋棠怀孕时出的轨,毕竟那个男生仅仅比她小一岁。

    莫川:“这个不好说,我表妹家人脉比较多,她查到的结果是你爸经常去临川,出没在同一个小区附近,至于具体做什么就不确定了。”

    顿了顿,他小声道:“你爸做事还挺谨慎的,至少见面的对象是谁,至今还保护得滴水不漏。”

    沈暮看着手里放大的学生照,微卷的短发,青涩的娃娃脸,可能是面颊有点瘦削的缘故,对方眼睛很大,笑起来有点傻憨。

    根本没有一点是与叶怀像的。

    莫川犹疑道:“叶暮?”

    沈暮握着手机的手一紧,然后微笑着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莫川欲言又止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了。”

    沈暮点头:“那我走了。”

    她举起手机:“这个,多谢了。”

    莫川望着她飞快消失的背影,眉头缓缓皱起,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给方晴提了个醒。

    沈暮回了教室,脸上与往常无异,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认真上课,认真记笔记,认真完成作业,预习,补习……

    莫川知道的事,方晴肯定也知道了,整个下午,她就用那种暗藏着愤懑和心疼的眼神,偷偷观察沈暮,生怕她伤心,难过,甚至想不开。

    沈暮失笑:“你们……至于吗?”

    现在还只是个猜测而已,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叶怀出轨和她有什么关系?一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会继承叶家产业,二来最后崩溃的人应该是秋棠才对?

    等等……

    沈暮眉心一拢。

    难道这就是他们两个吵架的原因?

    秋棠发现了什么吗?

    方晴被她这无所谓的语气搞得一懵:“暮暮,你不生气吗?”

    沈暮垂下眼:“为什么要生气?”

    方晴鄙夷道:“小三恶心……而且现在私生子在法律上也有继承权了,没准那男的以后被认祖归宗了,然后把你挤出叶家!”

    他们的家世,注定了他们从小就对家族的利益分割和继承权敏感。

    沈暮笑了笑,目光落在窗外。

    “如果是真的,最恶心不应该是出轨的男人吗?男人管不住下半身,没了小三,以后还会有小四,小五……”

    “话是这么说没错。”

    方晴挠了挠脸:“但我们不能和钱过不去啊,该你得的,就必须牢牢抓在手里,就算你以后有了工作,不需要了,那全捐了也能博个好名声……不管怎样,总好过白白便宜了小三和贱男人一家!”

    自叶怀在警局打了沈暮那一巴掌开始,方晴心里那点作为晚辈的基本尊重也没有了。

    沈暮一愣,然后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你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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