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长公主告诉子乾:“如今的渚国朝廷,在先王兄的后期,权力不断流失,国运日渐衰落。如今的王兄,早年即身体羸弱,尤其是天谷不利,情志也极其易变,所以,很多时候,难以定志理政。而军权,在先王兄之前,其岳父殷效廉,即已掌控近三成;如今,这老匹夫暗中结盟,试图收拢掌控更多势力,不断壮大殷氏军政集团!”
“这个人已位至右相,如此行为实属危险。先唐天宝年间,宰相专权误国,此行前车之鉴,难道国王和重臣不清楚么?当务之急,需回收兵权!”
“各州军力悬殊,执掌者忠诚度,日渐难以测定。殷政凡,矗州节度使,辖漓县,涔县;途县,港县。兼掌渚漓州王城兵马,辖王城南及县、王城北丹县;王城外本州峁县和鸿县。”
长公主递给子乾鲜果,然后她继续说:“这人看似与其父不同,几乎找不出什么纰漏,兵量过大,且不断扩张;如今的殷氏集团,掌控渚国超三成军力……”长公主摇了摇头,非常无奈的眼神里,似乎还有此期许。她望着子乾,竟然忘了回神。其实,她在等子乾回应,也就是说,她几乎是本能地,希望子乾有对应见解。
子乾说:“此前,陛下要我悉知相关要案,其中有御史台疏,见过疏劾殷效廉状书,从众多文牒状书中,看不出太明显的不利;倒是胸中有疑,实则难已释然……”
“难不成,就等着殷氏颠覆朝政?”
“或许,颠覆朝政者,不在拥兵多寡。率先收回禁军部分实掌权力,倒是最佳时机……”
“子乾,可否向王兄谏言?”
“好,疫情得以控制,我便尽快谏言;此事非同常参之谏,还需荟泽代我私呈!”
“是,郎君!”说这话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身见菰米和比俏,两个丫头抻着脖子,张着口听入神了。她抓了两个鲜果,朝着那两个偷听的丫头丢了过去!
菰米和比俏,诡异地笑着,捂着嘴跑进侧殿……
她转回身来,对子乾说:“由衷欣悦,便妄自放言,现如今,我还能在何人面前随心而为……”说着,她的泪水就下来了。
“荟泽,今后,只要你愿意,在我面前,尽可以随性而言!”
“好好,如今,唯有子乾兄,才能如此包容我!”
“这是应当,也是我愿意而为,皆发自本心!”
“子乾,可能你已清楚,但是,我还要重复,要你胸中有数--你的伯父,也就是你的义父,盖大将军本人,捍卫渚国,力保王朝,盖氏三代人,皆为国朝忠良。他所掌逶州四十载;蔻县,苣县,荫县,茁县,重峦叠嶂,遍布翠微,却不见多少山珍;湖泊少鱼,江流激进,不便于网鱼,却仅凭农桑牛羊,让治下百姓得利亨通!”
“荟泽,那是渚江两条干流汇合地,我倒是有法子要义父渔利!”
“不当牟利,不义之财?”
“可算不当,亦接近不义;这要看是何人,且能领悟多少了。”
荟泽好奇,她干脆自己找个胡床,坐子乾眼皮子底下了。她抬着脸说:“告诉我,此不当之事,要如何做成?”
“就是用粗纲韧目大网,亦称之为拦江网,配铅或锡重坠,拦截渚江境内最窄处……”
“毒计,略取之策!逶州暴富,八州江水无鱼!”
“捕鱼之法可用,正如均田制,渚江需九州均分;即便此法再强悍,漏网之鱼依然为多数,因而,亦示剥夺东岳国百姓渔业……”
“这主意极好,并非只利逶州,而是全渚国得利!就要你义父,先行渔利!他那里不同殷政凡,此人所辖本州四县,皆为膏壤良田,渔业收成亦是最好!”
“好,我会绘制样式,并加以注释,拦截三处江道,算得是合情合理!”
“盖大将军,比对各州县,基趾极其薄弱;他便亲自去学耕种,寻求减灾增产之法,取林地腐土,可改变田畴结土性质,致使粮食显著增产增收。另外,利用该州多湖泽优势,哪怕只是担水浇田,都必有更大的增益,结果,每年该州的粮食总产量,几乎始终都处于偏上位置。近年牛羊豨禽精养,溪水深潭浅塘养殖鱼鳖虾蟹,皆有较大的收成……”
“义父,是可敬之尊者!”子乾望着远处的宫阙,他在想,再见面时,应当称义父了!
“其它六州,赡州节度使梁摩仰,辖崮县,攀县,戍县,蓼县。这个人看似招摇,朝堂上得罪半边,包括豆卢禾,洞沐溪,裴羽裳,他都会怒目相向;嫪州节度使楚丘南,辖皋县,昊县,都县,珲县;裕州节度使第五六,辖虽县,芪县,泠县,韬县,此人,我看他最不顺眼,觉得不是什么可信之人;遆州节度使洞沐溪,辖涵县,坞县,沽县,迪县;陔州节度使豆卢禾,辖骊县,螺县,规县,溪县;渒州节度使裴羽裳,辖玳县,棠县,麓县,渔县。如果不是连年天灾,这几地其实都很富足。”
“对于江河湖泊,山地林泽物产,需以物尽其用究财之法,积水成渊。而百姓织绣制器,州县府衙须入村教学!”子乾见有人进入内院,他示意长公主……
长公主站起身,将胡床折起,放入角落处。然后,她返回来,继续说:“大门进来的人,是饲喂鱼鳖的杂役。”
子乾说:“瘟疫退去后,陛下须尽快谋划,大手笔如若不可行,剥茧抽丝亦可。只要引来“水源”,滴穿透顽石,亦是指日可待!”
“噫!权力放出容易,欲要回收则难!”长公主摇头,表示无奈!
“要以策略收回军权,即从各军营选调强兵,充实国王玄赤军队伍。可借鉴旧制,陆续扩张至三五万人!今夜,我即书写密奏,此次必趁机收回禁军实权;然后,从殷政凡两处选调强兵……”
“此策略,叹为观止,极好!郎君是大智之人!小娘子我,甚是钦佩!”
近来,长公主已经对先王嫂有所怀疑,似乎为了东宫,这个女人,已经开始或者更早就已经有了阴谋操纵;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恶行,其实,目前她还没有什么清晰的线索;更多的,也只是自己的直觉而已。
“另外,那日去王宫时,看了胡姬最后的供状内容,怀疑要杀你的人,很可能就是先王嫂的人……”
“怕你我走近,她在意恐什么?”
“王兄病不得治,东宫才能尽早上位呀!”
渚离城快宵禁时,哭红眼的独吉雪来了。同来的那色波乃,擦了下泪水,说:“长姊要点燃仲贤阁,求得纵火罪进大牢,她想做个女犯见到你……”
“雪娘子,她都快疯啦!以往与她同车时,独吉三郞鞭挞马背,必会被她喝斥;但凡事有紧急赶路,也只允许以手掌拍马……”李韵施擦了擦泪水,继续说道:“刚刚来时的路上则不然,她恨不能要用九节金鞭打马!即使我已告诉她,子乾兄确已安然救回,且在殿下身边,外有玄赤军保卫,她似乎都不全信……”
“是,都是她父亲,燕国公做的好事,让她谁都不敢相信了!”长公主愤然地咬了下嘴唇,然后走近独吉雪,拉住她的手说:“没事啦,人活着,还在为别人出歪主意呢!”
看到子乾身上的烧伤,独吉雪的手颤抖着,想要抚摸却不敢触碰,她轻抚子乾完好的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人在危难时,所有相熟与适应过程,最可能转瞬便消去。而眼下的情形,却有如青梅竹马,一时间,让子乾也恍惚间。觉得像是表妹须弥婴,亦或自幼拉着手长大的玩伴。其实,他也说不清楚,眼前这种温暖的感觉,似曾相识又非常不同,总之,亲切得令他有依赖感,就是一浪接上一浪的那种感动!
两旁的李韵施和那色波乃,也是一样,有人流泪时,从来都不会吝啬,基本上全程陪同,绝对不会节省一颗鲛珠。
女儿家的眼泪,传染性真的好强,泪水流量最大长公主,有人流泪她必会奉陪到底。
就是刚过来的女医官豆蓝,菰米和女侍卫比俏,都跟着梨花带雨,纷纷飘落很久……
这么多萍水相逢的人,为他的遭遇而流泪,让子乾心里感动,而且,同时莫名地产生了斗志;就为这真情关爱,也绝对不能退缩!
独吉雪过来时,已做好两手准备。院内各项事务,有索杏即处处周全。最要紧的人,已经不是禹杏了,而是须弥婴,有屠杏就万事大吉了。
近来,姊姊们的一个玩笑,小禹杏竟然长大了,是心性,是心思,统统长大了。她不仅自己学会处理,还经常辅助二姊照看须弥婴。
仲贤阁那边,另外还有六个小娘子,是犯官家的连坐女。类似这样的连坐女,庄园那边还有三十多人;多年来,独吉雪重金陆续救回的人,九成是女子,六成是小娘子,比如浮屠娇。虽然,在燕国公的驭使,尤其是走了国王的“门路”,她们基本都脱了贱籍,却也都主动学做家务,甚至很多学会织绣印染,学会腌腊酿造技能等等。因而,这六个小娘子,虽不是婢女,家务都在行……
波乃将长公主叫到旁边,小声对她讲:“殿下,乔允茉,去了庄园,便不再牵挂子乾兄了。若不是她的父母在皇帝刀下,她才不想留在这里;她拉着子乾兄不放,只是为她挡箭,并非诚心做夫妻!”
“波乃,勿要胡说,她是万般无奈,却也心仪子乾……”
“殿下,我可是总在你身边……”
“闭嘴,坏丫头,你又要贸然妄言了!”
“不会拿殿下取笑,我是说正事!”
“什么正事?说!”
“我,要府内特卫,去庄园,将那个娘子,还有梅妜和姼萝,统统毒死!”
“丫头,你太大胆了,子乾听了,会如何想你!”
“就怕他,不想我……”
“怎么,毒死人家妻妾,你要填房么?”
“殿下……总爱取笑人家!”
“你,已吐露肺腑之言……”
“殿下,曾经说过,将来如遇心仪之人,要下嫁,不会抛入驸马,且允许其娶平妻,甚或纳六妾!”
“丫头,坏丫头,那是酒饮多了;酒后之言,你都当是把柄!还要毒杀人妻,歹毒,可怕!”
“殿下,我可以誓死保卫你,只会为你去挥刀,去赴死!”长公主又流泪了。这次,她是为波乃的义气,也是为自己与子乾间,有道他人设下的沟壑!
波乃为长公主擦了泪水,然后,她小声说:“惹殿下流泪了,波乃错了!”
“说什么呢,哪有什么错不错的;今日,你们都留下。”
“是,殿下!”
波乃挎着长公主的胳膊,两人去懿舒堂换衣裙。
李韵施与菰米去了膳堂,安排晚膳坐次;那些司膳,除熟悉长公主的饮食习惯,其它多不会变通,李韵施比较了解他们。
而独吉雪,她陪子乾那殿堂门口,在说着什么事情。
独吉雪对子乾说:“艮子查看她们缝制的罩巾,说完全达到预期,可作为式样参照,将会京兆府及户部了。然后,他便去山背面的村子,他担心那些人打理本草糊弄……”
“这也好,他迟后再知道才是。何况,我的伤并不算很重,不日便会痊愈;你,也不要担心了。”
“担心韵施说错话,要索杏同她去了庄园。颐纾公主和延稥郡主,依你所嘱,要她们在庄园住着,何时去接,何时回城……”
“好,这样最好。”
“见不到新妇,不牵挂么?”
“你这丫头,刚大哭过半晌,就又来耍笑!”
“子乾兄,波乃嘴尖牙利,却从不闲话他人。她说,颐纾等去了庄园,竟比以往快活得多,甚至,几个人不分主仆,在那清歌曼舞,只字不提郎君了……”
“名义上已有婚礼,但却因丧期而废止,因而,她还是小娘子,或者说,还算驻府公主,她每日口不离郎君,那才不像话!”
“在雍良阁,她可是,就差睡你榻上了……”
“雪儿,不同国度,地域生活差异,所知,所识,所感,多有不同。知其无奈,而安于现状;而今,她只能如此。”
“她,只当子乾兄,是救命绳索,并非是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