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长公主自幼师从神秘老尼,习武天分普通,所学却是独门武术。因而,她但凡事务出行,肯定需要有速度,所以,公主尊贵的犊车,她几乎就不使用。
用三匹最好的骑马,中辕服马肌肉强健,皮毛的石黑灰斑,两边挂靷绳的骖马,均为深枣红色,高大威猛野性十足,在非闹市区行驶速度很快。
子乾明白,马匹多并不实用,紧急情形必然易乱,驾驭也不够灵活。而身负武功之人,对速度的固执追求,那是与武技相依共长的指标。
而这个王城街道,据独吉雪所讲,里坊巷道以青砖铺设,重要的主干路面,都是用带竖脚的石条铺就。尤其纵横渚离城的南兴门,苍昊门,西云门,东盛门,这两条交叉干道,全部采用方条石,以长短交错深嵌砌成,坚实平整不会变形。所以,三匹马拉着车整天跑,都不会疲累。
长公主的这辆马车,是较有科技含量的轻体车。
其车底架与箱体,用的是低油高胶的韧性木材。车厢表面所贴的厚牛皮,雕刻并设色的神秘纹饰,有逾制之嫌,为其先王兄特许;其实也属于先王所赠。
车轮竟然有避震设计,具有相对的静音效果,在那个时代,可称得上是伟大的发明。而且,比其它官贵的车辆要轻得多,抗撞击功能,却强了不知有多少倍。
不过,入宫的路线有点别扭,显然是故意如此,多走几倍的路程,非要经过东宫,且她亲自握鞭打马飞奔,其响动过于夸张;如若这是其它人,相信接下来的命运,不是投入大牢过夜,至少要挨几十大板。
殿前司都虞候谷续丰,过来迎接长公主与子乾,在他的引领下,两人进入渚兴殿。这座宫殿格局有点特别,进门后,可见多个去向的门道,或是翼殿,或是侧房,或是廊道,还有越层。国王偶尔在此用膳,会在此处临时就寑。另外,临时召见内臣商议政务,或者接待王室亲眷。
同样,这里的内部建筑与装璜风格,极其注重艺术效果,无论雕刻或绘制部分,都属于稀有的颠峰水准。渚国丝织业甚是发达,其纹饰设计非常有名,所以,高雅华贵的帷幔柞蚕丝罗衾,与精工雕绘的木器相呼应,依然有富丽堂皇的感觉。
子乾近看了窗子,感觉又出现了科技含量,甚至,有可能就是千年前的黑科技,透明度非常之高。真的没想到,在这里,各类发明随处可见。难怪后世文献显示,其后国朝诸多旷世发明,原来正是从“垫脚石”的积蓄中产生的!将前人的功绩遮掩,改头换面后,或只是改变时间及坐标,即可划归自己的成就了!
听到内侍通禀时,子乾才知道,原来,是为国王切脉诊疾。
他瞬间紧张起来,脑子也开始翻腾,许多想法,各种可能,都纷纷涌出……
他的特质,总会是先紧张,之后,如果所遇事比较残烈,亦或需要大智慧,他的特质能力必会被激发!只是眼下,他面对的是国王,不是追杀的武者,这样的情形,平生还是第一次。
长公主躬身拱手,表示歉意:“纪郎君,近年国朝内外,安全处处堪忧,所以无法事先明示,还请海涵。”
“草民晓得!”
国王季昭戌,与子乾同岁。身高超过五尺三寸,比子乾略低点点。
穿着圆领赤黄袍,上戴深石青色幞头,脚穿九金环腰带。
子乾两世经历交混中,还没有达到顺畅标准,因此,他看着国王并走近,算得上是行为不当。而国王本人,或许是心性使然,非人众场合下,似乎不介意规范,他的表情平和自然。
子乾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个不同时代的人上人,似有胡汉混血迹象,却不像独吉雪那样明显;他的鼻子略高,与其瓜子脸较匹配。而从医者角度看,其形体略显单薄,肤色也确实有些苍白,就是那种病态感觉的白。抛开望诊习惯,审视整个人,倒也不失美感,总体形象比较英俊。
或许是从政较早吧,略远直观时,与实际年龄相符,近前再看,却显得比实际年龄略大。而从气质方面来讲,其情态频动,似乎有些随性,阅读量较大,却不可谓文雅。
渚国君主,姓季,名昭戌,即隆南王,加冕继位五年有余。
以子乾特有的洞察力,即便萍水相逢,也能够看穿内在--他属于深谋远虑,心性相对孤冷,几乎隐藏所有心思的人。尤其那双内在漠视的眼睛,其神情内含太深,有不经意的狡黠,偶尔会瞬息闪现锐光,强化社会属性的威慑感,果然就是帝王之相。
虽然是面对个男人,子乾竟然看呆了……
以子乾特有的洞察力,即便是萍水相逢,也能够看穿其内在--他属于看似无尽,却会于不经意间,秒产生了深谋远虑之结果。此人的智商,绝对在众人之上,绝非顺序继位的小草包。
他是个心性相对孤冷,几乎隐藏所有心思的人。却可能在某人,亦或某些人面前,会有另外一面,就是热情洋溢,且会谈笑风生。其繁杂的多面性格,有待日后慢慢探究!
长公主轻轻捅了下子乾的腰,他才慌忙跪地:“草民纪子乾,拜见陛下!”
“好了,纪郎中可以免礼。”国王说着,并像普通读书人,像是见到了熟人,直接就迎了过来。
子乾一时慌乱,手伸过去,完全是千年后的握手本能。然后又慌忙抽了回来,便依唐制行了叉手礼。
“纪郎中事先不知道进宫何事,而且此前经历了刺杀风险,不免有些惶恐,还请王兄多担待。”
“应孤所邀进宫,且是初入宫城,种种繁文缛节都免了;正如你的先辈纪明驻大明宫,玄宗帝都不以宫规约束,作为他的后人,你今后进王宫也如此。”
“多谢陛下宽谅!”子乾,此前的英勇消逝大半。心想,难道天生就是贱民?亦或是朝代小说读得太多了;表现尽可能好点,免得万一失误,或许视情节,能保个全尸……
只要进入正题,尤其是能够彰显智慧的事情,子乾便立马条理清晰了。
刚进门时,出于医者的本能,尤其是以望诊见长的纪氏医道,他注意观察了国王。
从其身形举止情态,再近前察其面相,亦考其气色本末等。总体包含,神,色,形,态,舌象,络脉,肌肤,五官九窍等等。这就是医者的望诊,大体已诊断,得出九成九之结果。
按说,仅纪氏望诊之法,完全可取代切脉,但是,迎合人们的习惯心理,切脉还是要有。
人的左手的脉象和右手的脉象,左即寸心、关肝、尺肾,三处脏腑气机与血行功能状态;右即寸肺、关脾、尺命门,三项气血运行与功能状态,穷究左右两脉之象,诊断其病源及程度……
经过切脉复诊后,基本可以得出定论,国王先天体质薄弱,确属其基础问题;后天疾病竟然多有旧积。如此高贵身份的人,身边有专职御医维护,为何会是这样的情况?
国王肾气或肾阳,并无明显虚亏。略有精气不足,尽可排除,半行史料所记内容,并无性淫过度之隐忧。甚至,他竟然与史料污言相反,其前列腺液积蓄过多,还有血精症。
从弦脉,结代脉,水冲脉等异常脉象呈现,子乾惊讶地发现,他不仅是轻度心脏早搏,快速型心律失常,脑供血不足。其显著的肝气郁结,情志郁病及特殊癔症在身,多症相伴且个别策应,实际已积成多重危害,这才是最严重的问题所在。
而其中的先天性心脏病动脉导管未闭及动静脉瘘等,则要划归后续医治方案内。
要以医道自保安全,那就得拿出真本事来,否则太医们必会亮出冤刀。因而,要立竿见影,才能产生心理震慑力。
那么,焦虑症,情志郁病,特殊癔症等难度大,皆可延后处置。先治其长期脾虚,改善睡眠不佳,调理肝气郁结,药治脑供血不足。快速型心律失常,可以实现片刻恢复原速;这是纪氏独门之法,却不作秘传保留私稿中。只要指导要领,孩子都能自我施治,手法非常简单,却有神奇显效。
令子乾吃惊的是,国王也是天颅郁证人,即后世高科技时代的asperger syndrome。
前面已经说过,此征候并非病症,只是大脑发育过旺,就是说,比常人发育得太多。所以,相当比例的高智商人,正是出自这个人群。比如眼前的国王,十几岁既已参政,且能力非凡。
既然不属于病症,那么,所谓的辅助治疗,也只是部分人,可能伴有其它疾病;而真正需要的,则是心理方面的干预;再就是,汇集变通经验的对应传教。
作为天颅郁证人,超高维智慧合体者,子乾凭借医者的能力,自身二十年的人生经验,对国王进行干预,达成部分不利的改善,子乾觉得也把握不大。因为他是国王,两人的身份及关系,是绝对的障碍因素。
如果是长公主或独吉雪,尤其是两厢情爱的对方,干预效果会显著得多。
还有,他突然获取外来信息,即此境界的过往或未来信息。这是子乾被微改后,首次独立启动了超能力,是松果体的接收和转化信息。
此信息内容,让子乾甚是震惊!原来,国王十几岁时,曾经遭遇过……
这确实不好说,此病症太特殊了,其实,也不可为病;暂且叫它“惑症”好了。至少,得暂时忽略。
此种特殊惑症,可以说,九成九的人不知道。其成因过程,会有极少数人知道。有的或许是好事,很多人渴望过,梦幻并臆想过,有人真的实现了,留下此生最美好的记忆;却也有人,成为今生今世的恶梦,是为特殊遭遇!
纪氏医馆,昌越子乾本人从医,就经历过此种惑症人,既有男性,又有女性。事实上,那时代平民保守,多数此类惑症人,不可能自行就医。
此惑症的干预治疗,需要以祝由术,针灸奇穴,美味药膳,甚至,要改变环境,至少是施治期间,要换个空气流通,风光奇美之地,以进行综合医治。
如若有人对此认命,此生必然忧烦不休,活得生不如死,甚至会悲苦终老!当然了,还有更可怕的结局,那就是,有人会选择愚蠢的方式……
不仅如此,国王似有其它不良习惯,就是子乾暂时不确定的问题,不属于疾病类,也许又是惊人的征候!
他的疾病方面,情志不利及癔病,尤其是后者,子乾要给自己留有时间,不能马上直言相告。或许,这正是太医未能诊治的症候。他不能理解,国王的几个普通病症,产生不过百日,叫个御医就能治愈,竟然会拖延至今,简直不可思议……
长公主问:“王兄分明是抱恙已久,只诊得这些么?”
“是啊。多疾病证候,尤其日积月累而成,需依次或合并施治;有的疾病证候,首次施治后,再行察诊……”
“医者之事,自是由医者所定!”
“谢陛下体谅!每医必有文录,以供医案引用。”
“纪氏医馆,皆为医药局署方式,是其先祖所留规范。”国王对纪氏,甚至比子乾清楚。
“陛下的睡眠,不符时理之定序,皆是夜缺昼补,须先行施治……”
“确是如此。”
“如果可以,先行循经按摩,再施针相关配伍穴位,然后以所开具方药安神养血;安眠也包含在内了,共有三种方剂,并建议,先行交予太医会审后再用。用药之后再诊并调方,辅以子午流注针法,采用合纵施治。”子乾心里嘀咕,日后,这人至少需要鬼门十三针伺候。
“纪郎中无须多虑,孤没有那么多禁忌。其实,对你也是有所了解的……”
子乾心想,国家防卫,国王安全,这侦察手段,真的超乎相像--可能还没出家门,人家就已经摸过几遍底了,反正这几天的经历,也让他不会惊诧了。他脑子快速运转着,想想表哥的那些语言,突然极力动员他离乡历练,并强调选择渚离城的理由,如今想想,确实暴露了种种玄机所在。当然了,他相信表哥不会害他。
子乾早已九成九进入了故往时代,昌越府的先世,其心性与意识,已经融入千年后的他。
“纪郎中可以坦率讲,孤从不讳疾忌医。”
子乾犹豫,他不自觉地看看长公主,毕竟他们认识在先,其脾性已有些许领略。
长公主笑了,说:“你不是超然物外的人吗,其实,你与本宫的王兄,性情上有很多相像之处。所以,看出什么来直接说就好,即使出错,也没有责罚,是吧王兄?”
“就是啊。荟泽说得是。”
“其实,陛下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郁症,也就是心志沉迷,持久深思过往,或嗜情较重,才是需要渐渐调治的关键。另外,尺脉不虚,精髓不欠;就是说,肾气不亏,却不思房事,几种因素,综合评估保留部分,单向结论,多非实病。草民认为,无需要咒禁师作法……下次针穴与方剂,可能与本次有所不同,依次诊断并定论,依次施治……”
“并无大碍,何以见得?”
“多嘴!”
“老奴该死!”
“玄宗朝圣手神医,即全十三科之全能,或谓之奇能御医。其后裔至此,最新代全科医者,必含祝由术,且以随时渗用为巧。医者所言,领会即是,不能领会,则绝对依从!”
“陛下,博览天下经典,草民敬佩!医治之事,草民定尽全力!”
“……不愧是纪明的传承人,这里排名在前的太医,都示提及孤之心志事,皆是肤浅带过,且不知如何应对;唯独你,不所拘于框中,而且,这诊断,孤自己都觉得对症!”
“古人医典所记,后人医治经验,思为七情内,趋深思虑,则必伤脾,且会神疲,常缄默,久不寐,多心悸,也会健忘,不思膳饮,诸多不利在身。气结于脾,药难独治,须真情相通者,施以祝由术,加之针灸方药合治,终能得愈……”
国王身边的公公,在子乾陈述病情的时候,表情复杂得难以琢磨,尤其说到“房事”时,两手像王八脚爬高坎,猝抖了两下,再扭动了三下;而那沙皮脸的表情,就像撞见阎罗,异常惊愕!因而,子乾的汗都下来了。
“好复杂,孤身边的太医,尽是坏了良心之人!”
国王所言极好,这就是君王风度。可是,他又是心理问题极其严重的人。子乾的脑子,转速到达的是,有人,表现得越亲和,越宽怀周详,可能潜在风险最大。
并不真正知晓其心性,谁知会不会突然变脸。他不禁想到了历史,唐懿宗时,因太医方药无效,韩宗绍和康仲殷被处死,并株连亲族三百多人。事件时间较近,国王必然清楚这件事。
子乾脑子里演绎着,也许太医们技穷时,假称是为太子而战,联合太子系重臣,罗织国王罪名后,制造个疑难急症不治,然后新王顺理成章继位……
尤其是,太医们纷纷强调,玄宗鬼手御医后人,纪氏绝治疑难杂症;他都没有救治方法了,可谓是天命使然。子乾揣度着这里的人,内心不免又有惶恐……
太医吃断头饭,即使发现禁忌病症,也会尽量推给咒禁师,以此规避个人风险。所以说,咒禁师在司内受宠,几乎被奉为坐上老大,就算是同僚关系,也多会有请客送礼。
据说,太医署培养咒禁师,最喜欢挑选二傻鳖,尤其不知天高地厚,对捧杀求之不得者。然后,尽量送往国王身边,就算风骚半载数月,此类人死了不可惜,皆可归于劣质人口。
子乾问:“陛下,尚药局或太医署,可有祝由术科?”
“有。但无成用人才。”
“也无妨,暂且增用药膳方,好吃且有相当的药用功效,针药与调理相济即可……”
子乾说着,便写了两份药膳方,包括制作方法,也交待得十分详尽。然后叮嘱内侍:“这药膳,不同普通的药膳,须交予尚药局的人,且需知药性懂药理;方法及火候掌握,不同于单纯的熬药,亦非通常的养生膳食。
“纪郎君,国王之诊籍医案,只由我来保管,御医也不知情,所有人,皆须守密,所有人……”
“素公公放心,即便没有告知,作为医者,从不讲病者隐疾。”
“如此甚好!”
“那么,针师和按摩师,如具有诊断能力,会从穴位配用上,从写好的文录上,可判断出二三病状……”
“他们是新来的,虽然是专事御医,却也年纪尚轻,都想多活几年,还有家眷老小,必会守口如瓶!”
“是草民多虑啦!”
“素袒,今后对纪子乾,不许说此等唬人话!”
“是,陛下!”
子乾不明白,他难以理解,国王的医案,竟然是个人保管,这可是新鲜事!
尚药局的侍御医,侍御师,即针师和按摩师来了。
子乾交待侍御医方药,指导针师纪氏手法,教按摩师不同的循按技巧,分别给出了章法准则。
他对针师说:“取大敦穴,行间穴,太冲穴,肾俞穴,肺俞穴,蠡沟穴,期门穴,曲池穴,丰隆穴,足三里穴等,此乃总体施用取穴,分序增减选用,其中艾灸法,可参照纸方。”
子乾独的行针手法,针师看得直发愣,他连连低声感叹:“针法着实不寻常,九种手法中,至少有三种,小的不曾见闻,得知其医理,确为神来之技!”
子乾指导针师,且按摩师辅助,对失眠进行施治。其主要穴位有,劳宫穴,心俞穴,内关穴,安眠穴,神门穴,三阴交穴等。
子乾说:“陛下所在处,燃沉香或檀香。可差人去雍良阁,取纪氏药香,恰好有对证的成品香。另外,陛下可用的利眠丹药,亦有对症成药,从昌越府带来很多……”
“素袒,你亲自去取!”
“是,陛下!”
“其它施治,见诊籍附录。如若有疑难不过,可差人去独吉府问询。”子乾叮嘱御医。
“小的会亲自前往,到时多有叨扰,还望先生劳神教导!”
“为陛下圣安,我们无须客套!”
“到时或接纪郎中,或特许乘马前往!”
“谢陛下!”
“果然,医道不凡,可谓圣手,所得皆为真传!孤解带褪衣后,躺下便怦然心悸,以往,只能大咳,再深吸气憋气呼气等,方法甚是突兀,其效甚微。而纪郎中的手法,没有故弄玄虚,两指尖循按点压,只须片刻时即止,实乃真奇圣法!”
本次医治过程结束,太医先行离去,子乾叮嘱注意事项。
然后,他跪拜:“国王要注意休息,不可过于劳烦。草民告退。”
“等下。纪郎中,你这神医,怎么,孤的脾胃不利,这只是小病症,怎么没诊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