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稳坐后座的钟耘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多看了几眼,“你知道你只有在装小白花的时候,最假。”
薛闵意脸上担心惧怕委屈的表情瞬间消失,根本不想看他,冷淡道:“好用就行。”
车速均匀、起停都特别稳重,一点儿不像此刻钟耘岐和薛闵意的心情。及至停到距离汇格几个街区之外的露天咖啡厅,司机才下车离开。
薛闵意看看手机,苗冬冬要求她把定位发给自己,薛闵意瞟了眼车窗外的地标建筑,随手发出。转头见钟耘岐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不得已解释,“你现在在大家眼里就是个没有底线的纨绔,同事担心我也是有道理的。”
“你听说了吧?”钟耘岐侧头看着她,“我跟露露的事。”
有可能没听说吗?薛闵意不理解他这一问意图何在。
“不要信,我跟露露没事。就是几年前在旧金山一间酒吧遇见的,她喝多了把我当成猎物,我当时为了避开人正好用她挡煞。”
“跟ally一样?”
理解很完美,钟耘岐点点头,“跟ally一样。”
薛闵意沉吟片刻,“算了,我不想帮你辟谣,显得你我关系太近了,不好,你找别人干这事更合适,比如你助理?”
“谁说让你去辟谣?”钟耘岐皱起眉头。
“不是?那你告诉我干什么?”
钟耘岐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她,一听说露露被揭他就觉得必须赶紧跟薛闵意澄清,刻不容缓。现在想来,对啊,为什么呢?钟耘岐此时被问住,觉得也必须捋一捋,“我去买杯咖啡,你要什么?”
薛闵意摆摆手示意不用,钟耘岐开门下了车。
薛闵意赶紧捧起手机,回应苗冬冬的信息轰炸:钟先生为什么要找她?有没有对她不怀好意?需不需要帮她解围?一连串提问,全都是妖魔化钟耘岐的。薛闵意忍不住冷笑,露露事件真让钟耘岐的高冷形象彻底破产,他却跑来跟她解释,去跟叶总解释啊,去跟董事会解释啊,发公告跟员工解释啊……钟耘岐正事不干,到底在干什么?
钟耘岐站在路边,吹极冷的风、喝滚烫的咖啡,一阵晃神。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不管不顾把薛闵意迫上车,不管不顾解释一通流言,半分好处没有,反倒给两人的合作关系带来无数困扰。
然后他追索到唯一的可能性,钟耘岐隔着马路,透过车窗,看到薛闵意的侧脸被手机的光亮映衬出忽亮忽暗的轮廓,是秀致的、甚至是美的,他忽然就听到胸腔遥远的深处,有咚咚的跳动在加快。
薛闵意似有所感,转过头看向他,隔着玻璃挥了挥手,似在问他要干什么。要干什么?钟耘岐笑起来,他已经知道了。
回到车上,钟耘岐丝毫没有露出端倪。薛闵意这个人他还是知道的,自觉骗术在手可以驰骋天下,却对最简单自然的人心人性毫无知觉,像韩泽一样吓着她就不好了,一切且慢慢来。
公事公办的姿态他转换得极为自然,上车就直奔主题,“听说你父亲不准备去给他安排好的岗位了,怎么回事,需要帮忙吗?”
想起这事薛闵意就头疼,她爸心大着呢,不是你想去安排就能够安排得了的,她木着脸摇摇头,“不用,他有自己的想法,我问清楚再说吧。”
“行,不影响你就好。”钟耘岐了然,“我主要就问这个,再有,你跟别人可以解释我着急找不着耘嵋,就从你这里想办法了。”
“要找小钟总啊,”薛闵意恍然大悟,不然真奇怪他这进退失据为的是哪般。
傻!真傻!钟耘岐现在看薛闵意只觉得她不可救药的傻,“你找得到耘嵋?”
“不啊,”薛闵意摇头。
可不就是知道你找不到么,钟耘岐不想提醒她,直接开门去了前座,拐出城区把她一路送回康明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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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一旦双方形成合力,事情的推进简直可以快到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几天之内,品牌委员会的二十多个品牌,都跟朗略科技签了长期合作协议,加上汇格董事会一致通过招商部与朗略的合作案,甚至汇格入股朗略也在洽谈当中,整个汇格已然改天换地。
最失意的人当然是叶虹怡。这位铁娘子罕见地在办公室端起了酒杯,借酒浇愁这种事总是有点用才会时有发生。叶朋给她斟上一个杯底的gin,又扔一大堆冰块进去,嘱咐道:“喝是可以喝,不要失态。”
“我还不够失态吗?”叶虹怡尝了一口,嫌淡,要去拿酒瓶添上,却被叶朋截下,不满地皱了皱鼻子,“现在也就你还顾着这些小事,谁不知道我在钟耘岐手里惨败,谁不知道钟耘嵋跟我离心离德撕破脸?你出去看看,总办还好,一个接一个的同情脸,往下走,就是好奇想打听的、幸灾乐祸的,这都也还正常,最可恶是那些假装没事的,他们觉得你惨败到他们都不忍心看了,得有多蔑视吧你说!”
叶朋也给自己斟上一杯,借机抒怀,“没有落井下石就是人家懂尊重,有教养,你计较那么多干嘛?你以往张牙舞爪那做派,我都忍不了,何况外人。”
叶虹怡斜觑他一眼,没好气,“你不是外人你也没少帮着他们啊,你说说我气你什么,不就是气你里外不分。哦,你觉得自己公正、觉得自己帮理不帮亲,不就等于跟我开战?我什么做派啊要你忍,我就是把你当家里人才忍了你那么多骄矜傲慢没上没下。”
叶朋失笑,“咱俩这脾气,谁也别说谁了,我就跟你再多说一句正理,姐,你不是输给耘岐,是输给潮流明白吗,你自己站错了位置,要是跟朗略合作的是你,方案和条件由你定,那今天耘岐没有任何机会。”
“马后炮!”
一时无话,冰块轻轻撞击着玻璃杯壁发出脆响,甚至有些好听,平白让一室的沉闷被撬开点点缝隙,叶虹怡的愤怒过去,沮丧流淌而出,“你说,我到底怎么钟耘嵋了,我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吗,她现在恨不得连我这个妈都不认了。”
“她没跟我提过,不过,”叶朋想了想,“耘嵋到底想要什么,我还是知道点儿。”
“要什么她没有,啊?”
“姐你这个态度,耘嵋是不可能接受的,”叶朋的话说得娓娓,力图要让叶虹怡明白,“钟董三个孩子,耘嵋是一个,在家里、在汇格,该有的权力你给她了吗?她人聪明、心气又那么高,上次设计师联盟那事上,还出手帮你挫败了耘岐,立多大功啊,你呢,你这个母亲给她什么回报了?”
“亲生的啊,骨肉血亲我们是一体的,她还想要什么回报?再说,我不是看她能顶事,为什么给她一个公关总监的头衔,她不踏实拿着去干,还怪我?”
叶朋只有长叹一声,愚人怎么就非得掩耳盗铃呢。这要搁别人,叶朋就什么也懒得说了,毕竟是自己亲堂姐,他的父亲和她的父亲不仅是亲兄弟,还妥妥都是国内时尚界第一代先驱者,一个搞时装设计,一个搞模特经纪,无数次率领超大团队征战五大时装周,他们联手辟出绝对灿然的一片天,这些成就至今还被老一代时尚人津津乐道。
叶朋没忍住,“公关总监,你也好意思说?”
“你怎么——”叶虹怡居然还差点儿拍案而起。
“我怎么这么说,就因为我知道耘嵋的想法。公关部是我在管,你把她放公关部她要怎么干才对?是我干不好工作需要一个人来指手画脚,还是说耘嵋想出头就得把自己的亲舅舅踩在脚下?你说说,我们该怎么想怎么做,才合你的意?”
叶虹怡的话噎在喉头说不出来。
“你根本没有想,”叶朋看来也真是气着了,“你就是随便把她放在一个方便的地方,给一个头衔,就算奖赏了她、安顿了她,你根本就没想耘嵋要怎么发展,她想要什么未来。”
叶朋看看无言的叶虹怡,还是决定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姐,你偏爱耘崇是因为钟董他们家族更重视男孩子么?所以你觉得耘崇才配跟耘岐在钟董面前竞争?所以不仅你自己要这么做,还要求耘嵋也倾尽全力去帮耘崇铺路?”
“我——”我不下去,叶虹怡似乎没办法反驳这样的开诚布公。
“钟董他们那种南方宗族的陋习,我是不认的,耘嵋肯定也不会认。”
……
这一晚,叶朋还说了很多,姐弟俩好多年没有这么深谈过了,那些话一字一句敲打在叶虹怡的心头,很痛,也痛得让她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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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闵意刚回家,就收到薛瑞东发来的信息:跟同事一起出差,去邻城购买花苗,大约三日返回。这是可着她回家的时间点给信儿啊,就怕提前说了会被她阻止,这人,怎么就不能安稳当个爹,那雄心壮志就连十年牢狱都不能酬吗?
薛闵意气恼起来不会干砸东西那么奢侈的事,她敲墙、她跺脚,总之都是肉身碰石头这种自虐之举,刚使劲把墙壁敲得咚咚响,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这是?薛闵意诧异,邻居嫌这敲墙声把ta吵着了?也没这么快吧?她迟疑着从门上的猫眼儿看出去,嗬,居然是钟耘岐。
没好气地拉开门,“你怎么还没走?”
钟耘岐径直就往里走,一边不经意地四下查看,一边轻松回应,“想起来刚忘了一件事没说,后天去伦敦,那边应该快准备好了。”
这算什么急事,需要专门跑人家里当面说?薛闵意不能理解。
“刚才咚咚咚怎么回事?”钟耘岐没发现异样,这才回身问她。
“啊我,”薛闵意结巴起来,“我随便,就练练手……”
“怎么了?”
薛闵意心一横,把手机扔桌上,“还不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