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康明湖开发区这边的住宅小区极大,入住率暂时也还不高。绿化区域显然没完工,绿一片黑一片,突兀得很;小喷泉的水池里瓷砖也没贴完,一堆堆泥沙用料被随意摆放占用着路径,薛闵意高一脚第一脚地匆匆走在其间,心中却有种极其热切的归属感。
她要回家
。
这将是她和她爸薛东瑞的家。
那天晚上钟耘岐让她进来看了一圈,小小的两居室顿时就把她的心填满了,在她的想象中,儿时的家具用物仿佛一件件已经摆进去了:小小的圆形餐桌就在灯下,五斗橱上有他们一家三口的旧合影,她的房间门后贴着她整个学期的奖状,爸爸房间里的烟灰缸都满了也不记得倒掉……
她不知道她当时有着怎样的表情,但走出来时,等在外面的钟耘岐了然地调侃了一句:看来是很满意了?
根本不是满意二字可以概括的。是经济学说的“远超预期”、是文学作品里说的“梦想成真”、是生物学常用的“多巴胺聚合”……别说仅仅是为钟耘岐进汇格当内奸,再难十倍的任务,她,也绝对接了。
之后几天她忙着谋划、忙着跟钟耘岐扯皮,一直没有机会过来。直到今天,她拿到汇格的职务,甚至比预期的更好、更接近核心、更有大用,这才心安理得地过来。
打开房门,依然空荡荡的房子中间,摆了一张圆桌,正好就放在灯下。薛闵意刻意压下心中潮涌,放慢脚步挪过去,果然,桌面上如约放着大红房本、一支新手机和一枚无痕u盘。
薛闵意打开房本,所有权人一栏里,“薛闵意”三个字郑重而清晰,她满意地合起来放下,又打开看一眼,再合上……新手机里已经预先存好了一个号码,这是跟用来单独跟钟耘岐联络的,薛闵意想了想,拨出去,七声之后才被对方接起。
钟耘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都办好了?”
“嗯。”
“行。”钟耘岐应了一声就挂了。
薛闵意看着挂断的手机,嘲讽地笑了笑,随手放在一边,然后飞快地蹦到窗户边,对着外边“啊——”地大叫了好几声。真是太高兴了,新生活启动,离接爸爸的时间还差整整一个月,她要从此刻开始创造一个家,时间并不算宽裕。
薛闵意飞快的从这个屋蹿到那个屋,从厨房跳到洗手间,然后又跑回来,再转进去……几十平米的房子楞是被她奔出了操场的感觉。终于,带着一脑门的薄汗、微喘着粗气,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购物网站,心里一合计,要买的东西还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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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钟耘岐正无奈地对着半醉的韩泽,韩泽头发蓬乱,眼带血红,重重放下手中的杯子,又一轮不甘开始输出: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吗?”
“她这是要毁我啊!”
“我哪儿明白这个啊,我不信啊!”
“可是由不得我不信,顾姐这么说,汇格人事部这么说,法务部这么说,我公司律师也这么说!”
“薛闵意在坑我,不仅坑了我,还要坑苏苏mo、坑汇格、坑你们大家……”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
又来了,不知道还有几轮。韩泽就陷在这个“我懂了-我不懂”的死循环里绕圈,不带停的。钟耘岐从韩泽间或的讲述中,了解了那天发生在苏苏mo的整个过程,心里也不得不为薛闵意叫个好:这事办得,确实自然、顺溜、切入点好、走一步看三步那种,后面的接续流程被她计算得恰到好处。
根本不可能有人怀疑,除了韩泽,但这时候谁会信他呢。钟耘岐微微一笑,又推给韩泽一瓶酒:“喝吧,你这个职场油腻男,祸害!”
“什么?”韩泽抬起一脸昏沉。
“没什么……”
“你说,你说,她究竟为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
“早跟你说过,薛闵意她就是个没底线的骗子,现在知道了吧!活生生、热腾腾的汇格版农夫和蛇,你好心好意地帮她、教她、带她、提携她,现在得到了什么?”
韩泽惑然:“得到了什么?”
“一个教训。”
这简直是趁人病要人命啊,韩泽一头栽在沙发一侧,毫无形象地哀鸣叫唤起来。
钟耘岐挺满意地站起来,略整理下衬衫的皱着,这才抬腿往外走。
这里是“夜刻”四楼的一个包厢,装修以镜子和灯的交相辉映为主题,主打一个沉浸式幻觉,一个房间仿佛在空间意义上连绵不绝,让人瞬间就感到一种现实的抽离。
钟耘岐开门出去,就好似是一连串的他离开,韩泽心里愈发的空荡:“耘岐?”
钟耘岐关门前随手朝后一摆:“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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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洗手间的外间,是一间男士休息室,台桌上摆着水果和绿植,旁边两只正方水晶碟,一只装了半碟子清口薄荷糖,一只装着一层香烟,斜上方还体贴地放了一小盒火柴。
从洗手间出来,钟耘岐在桌上拣了一支烟,拿起那盒火柴,推开侧门,来到这一层的露台。站在栏杆前点着烟,深吸一口,往楼下看了看,迎来送往、车进车出的场面极为寻常,钟耘岐转了个身,避开迎面的微光,背靠围栏,缓缓吐出这口烟。
想起韩泽彷如天塌下来一样的悲痛欲绝,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这点小事有什么所谓?设计师混生意场就是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尤其是,小船不可重载。这事托一把薛闵意,她就能顺杆爬到了钟耘嵋身边,搞了个必须得随时联络、常常见面的“替上班”工作,不愧是家学渊源、天生骗子,确实有那么两下子……
思绪随着烟雾漂浮,露台另一侧的门被推开,拎着酒杯出来的,是露露。
露露笑盈盈地踱过来,“刚才在休息室看到这边的人影,就觉得会是你,钟大少有空怎么不招呼我一声呀。”
钟耘岐见到来人也笑了笑,把烟顺手掐灭在栏杆下的烟灰缸里,“那么厚实的磨砂玻璃,过个人影就能认出是我,你镭射眼?”
露露眼神奔放起来,抬手就抚上钟耘岐的手臂,“这身条熟啊,时不常还魂牵梦系——”
钟耘岐侧身避开,很有些不悦,“喝多了lulu,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醉了大半的露露没在意,嘻嘻一笑:“叶总最近心情超好的,我就想着,哎呀我们钟大少肯定遭了罪啦,我可得帮帮他、安慰安慰他不是?”
“lulu!”钟耘岐表情凌厉起来,“你喝多了!”
他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到门口才回了个头,语气有些厌烦,“人不清醒就别开口,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就笑话了。”
“砰”地一声,门在钟耘岐身后关上,偌大的露台就剩露露一个人,姿势似乎还保持着,表情却有些不解,这,怎么了?露露当然是醉得毫无分寸了,不然再给她两个胆子,也不敢当面调戏钟耘岐。
露露摇摇头,笑着哼一声,转身扶上栏杆,把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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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耘岐回到包厢,韩泽的醉态更甚,他正站在宽大的桌台上唱歌。调不成调、词不成词,根本不知道在唱些什么。钟耘岐可不会让自己的耳朵受这种罪,正要退出去,被韩泽叫住:“耘岐耘岐,我知道了!”
钟耘岐只得又回来,“哦,知道什么了?”
韩泽一骨碌爬起来:“知道她薛闵意为、为什么、要、要栽赃我!”
“嗯”
“她肯定被、被人、被人收买了。”
“哦?谁收买她?”
韩泽悲哀地看向钟耘岐,想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来:“你知道吗,叶总恨我,恨苏苏mo。”
钟耘岐点头。
“她、她说我们是、是地摊……玷污了她的……哼,我才、才不怕她……”
越说越嘟哝得细碎,逐渐听不清。钟耘岐无可奈何地看着趴睡在台桌上的韩泽,只得把冯胜叫上来处理。
安排好才离开包厢往外走。露露笑嘻嘻地等在外面,见钟耘岐出来,就摇摇摆摆地忙迎上去,“耘岐——”
钟耘岐没有看她一眼,直接侧身经过,进了尽头的电梯,垂眼关了门。
露露还要再追上去,旁边的房门打开,是冯胜和四楼的楼层经理把醉态可掬的韩泽扶了出来,韩泽一路叨叨唠唠还在说着些什么,看见露露竟还认得,忿忿地朝她瞪过去,露露笑得哈哈哈:“咦,韩总你也在?”
冯胜好心解释:“醉了醉了,没事,我会照看好韩总的……”
韩泽没停嘴,过了还回头朝露露叫唤:“我才不、不怕你们,别、别想栽赃我……”
这是有什么内情?露露动着缓慢沉重的脑袋,仿佛突然灵醒:“知道了!我知道!”然后又得意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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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薛闵意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公关部,她的办公桌就安排在钟耘嵋的办公室外面。拿着一堆号码和密码,她开始登陆公司内网、公关部的各种工作群、申领办公用品,一堆杂事无限繁琐。
发现眼前暗下来,抬眼才看见叶朋在她桌前已经站了一小会儿了,“叶副总?”
“你故意的吧?”叶朋目光冷冷,盯着她领口的塑料扣子。
薛闵意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就是故意的。今天穿的这件白衬衫,就是当初来公关部面试时那一件,被叶朋抨击了好一阵,她还就偏要穿来办公室惹他的眼。这不,效果显著!就让这种小心眼的人计较死。
“昨天还吃亏隐忍小白花,今天就忍不住露獠牙了?薛闵意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叶朋真的要计较死了。
闵意忍俊站起来:“苗冬最爱说eric你大度,难道你的大度单是对她的?”
哦,叶朋懂了,是要谈条件啊,“想要什么?”
薛闵意倾身凑近了些,“家里水龙头忘关,淹了一屋子,好多东西都得趁着没发霉赶紧换了。可现在偏偏才刚上班,什么都没上手还得挣表现,迟到早退我肯定不敢,你看,我能不能把买东西的快递地址填公司这里?”
“不是什么大事,但——”
薛闵意立即点头:“保证穿得不让你辣眼睛。”
叶朋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懒得再理会她。可没两步琢磨过味,回过神来,“我说薛闵意你这人哎,有事好好说不行,非得先挑衅别人?”
薛闵意已经坐下,顿了顿,“现在才知道eric你其实挺好说话的,以后不会了。”
叶朋没好气,_轻骂一句“反骨精”,推门进了钟耘嵋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