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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一个不敢说出口的名字？”
薛闵意心脏猛地缩了一下，抿紧了嘴唇，什么都没说。
何灵撇嘴“切”一声关掉手机上的心理测试小程序，扔到沙发一角，顺势躺下：“什么玩意儿，装神弄鬼的，还不敢说出口？我这个人，好就好在嘴大，新华字典上的字，没有不敢说出口的。要不大家都夸我耿直，就喜欢我这样的。”
“你粉丝说的？”薛闵意抓起面前的披萨，狠狠咬了两大口，压下心中乱流。
“对啊对啊，你看我这几天涨粉力度不要太大，多了三千七百多呢！”何灵又点开手机给薛闵意炫耀，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嗯嗯，所以换个地方直播还是必要啊！”薛闵意再次打量这间小屋子，浮夸的粉红壁纸，城堡造型的置物架，荷叶边纱窗帘廉价感、乡土气、小得憋闷，哪有半点何灵直播时自夸的公主风。
何灵点点头：“换地儿是有点用，不过更重要是你给引流了啊，梦梦帮我看了后台数据，说上回你帮我推那一把至关重要。”何灵推开桌前的披萨：“走走走，啃什么冷披萨，请你吃火锅！”
别人如果问薛闵意从事什么职业，她会回答搞广告的。大学时她的确为了挣学费，帮着人搞了一阵群发短信广告，毕业后，这一行开始业态变化，她就随大流干起了网络水军，说起来既是传播业，也是it业，实际就是手握了几百个微博id，几十个微信公众号，公司收钱发消息，她一个人就能一呼百千应。
前阵子薛闵意自己独自养的几个微博id开始有些人气，她要试试影响力规模，就顺便用这几个id推了好闺蜜何灵的直播，适逢她把直播场景从室内“公主城堡”换到室外的“春风花雨”，果然溅起一点小水花，效果不错，心中有点点高兴，顿时点头：“好，吃火锅去！”
火锅店里生意好，人声鼎沸不说，何灵和薛闵意到的时候已经开始拿号排队。两人百无聊赖地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茶水，边喝边东张西望，忽然何灵眼神定住，瞪圆了盯住几米开外一个瘦筋筋貌不惊人的眼镜男：“你、你、你是——”
眼镜男连连点头：“对对是我，小城墙，墙墙，何主播还记得我啊？”他兴奋地蹦到两人面前，热切地把自己手上的号牌塞进何灵手里：“喏，我的号码是第一个，你们马上就能进去吃了。”
何灵也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熟悉，赶紧跟薛闵意介绍：“以前我们公司的技术支持，帮我培训过怎么打光、怎么接线什么的，墙墙人超级好的……咦对了，墙你怎么离职了？现在跟哪儿干呢？”
小城墙故作神秘地半遮住脸，凑近何灵小声解释：“狗仔，今天在这边蹲人呢，顶流！”何灵倒吸一口凉气：“那你忙你快去忙，大买卖啊！”
没聊几句，服务生已经来叫号了，薛闵意和何灵赶紧跟小城墙话别，进了火锅店大堂。坐下之后两人拿起平板边点单边随便聊着。何灵不时瞟一眼门口：“也不知道是谁啊，顶流居然也来这种地方吃饭。”薛闵意冲她翻了个白眼：“哎玛，听说顶流还要上厕所呢，也不知道哪个马桶面子大哦。”何灵哈哈傻笑起来……
一边大快朵颐，何灵还一边说着小城墙的轶事。原来小城墙本名程强，可公司还有一个艺人经理叫程强，人家辈分比他大，他自然就被叫了小程强，再加上他嘴碎啰嗦，给艺人作技术培训的时候，总鼓励新人：“搞直播就是要脸皮厚，男的要敢吹牛，女的要敢撒娇，脸皮就得比城墙还厚！”所以大家干脆喊他小城墙，昵称墙墙。
薛闵意大为赞同，叮嘱何灵一定要贯彻，脸皮厚等于发财经，简直是颠补不破的真理。可是，要怎么把脸皮变现呢，撒娇这招何灵已经用到头了，只有观众受不了时浑身抖鸡皮疙瘩的，没有她不敢哼唧的调调。
薛闵意故作高深地看了何灵半晌，有了一个想法：“你不是还没找到新地方嘛，你那公主窝实在寒碜，外景也不好一用再用，就厚着脸皮去个真高档的地方呗。”何灵眼睛一亮，夸张地拍桌子：“对！我正好有10g免费流量，抽奖抽到的，你说哪儿高档？咱就去直播高档。”
半夜，薛闵意躺在合租小屋的床上，天花板上映着窗外的微光，如暗漪颤动的光斑之间，她忽然就想起，白天何灵逼她作心理测验时的那个问题：你有没有一个不敢说出口的名字？
她试着张了张嘴，的确发不出声音，看，真的有。那个名字，她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哪怕在脑子里已经转了整整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再加上这一夜明显已经不可能发生的睡眠。
凌晨天光微亮的时候，何灵的手机收到信息，还在沉睡的她被提示音扰醒，艰难地张开眼皮，抬起手机一看，就两个字：汇格。再度合上的眼皮没有如预期的沉寂下来，反倒颤动得愈加剧烈，忽然何灵猛地撩被坐起，没好气地抱怨：汇格？她也敢？就不怕我被人家打出去？
汇格这个地方，简单来说，就是本城最高档的购物商场。最顶级的名牌都在汇格开店，最潮流的新锐艺术设计也从世界各地被带到汇格来面世。但不仅如此，它还有历史，大家津津乐道于它是改开后第一个抵埠的高奢奇观。
城里老人们犹记得刚开张那一日，全城老少都恨不得排队进去开眼，每个有幸逛个一圈半圈的人都无法描述自己的震撼，是灯光太闪，还是水晶玻璃太剔透，抑或是那冷而清淡的从没闻过的芬香？还有那日进店就有的酬宾礼品：一小袋金银相间的薄荷巧克力，扔一颗进嘴，那滋味消融在味蕾间，就是此生再也遍寻不见的香馥和甜蜜。
四十年过去，汇格这两个字依旧熠熠发光，从没有一日跌落过神坛，相反又有了更多似是而非、撩人心绪的传闻，比如为某小国国王进店清场、为某王妃举办的一个人的时装秀、最昂贵的古董拍卖、几度易主的控股权、影影绰绰的豪门秘辛……这地方，最近的八卦是，据说富人可以带宠物去闲逛，却不让穿制服的外卖员快递员进店。
对，薛闵意睡不着觉，倒把何灵的直播方案安排明白了：廉价公主风加上穷酸女主播，进汇格直播，那真是最顺拐的反差暴击。说顺拐，穷得叮当响的何灵最是慕强、慕富、慕上流，去汇格开眼真是太顺心顺意了；说反差暴击，就何灵那一身行头、那一股市井气质，跟汇格的格调追求，妥妥的两个极端，而且会是特别扎心的那种。
于是薛闵意回信息：谁敢把你打出去？我陪着。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何灵简直激动死了，穿上了她最贵的一条裙子：棕色小羊皮、紧身、金色铆钉管够，特别浮夸又哥特的一个飒蜜。当然，进汇格的时候，她外套了一件米白长风衣罩着，准备开播再脱了亮相，薛闵意则一身衬衣牛仔裤和棒球帽，低调陪伴的样子，像极了安分的助理。
薛闵意机警地观察着环境，看通道方向、看人流走向、看保安的活动范围，心里飞快算计着直播路线。她冲何灵示意，往自动扶梯方向去，直播，就从上楼开始。
这个直播，预告了再预告，薛闵意也提前三天开始用自己的各个营销号预热，广告切入角度非常丰富，比如：女主播闯入名媛地盘？比如：街头靓妹配得上名牌秀吗？再比如：穷妞揣了几个钱就敢进名店？还比如：为了偶遇高富帅，捞女敢拼吗？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主旨都一样，全是问句，全是贫富差距，全是行动线索。这一波宣传拉满了好奇心、吊足了直播粉丝们的胃口，中午一点半开播，十秒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风衣递给了薛闵意，手机镜头照了照妆容和头发，把自拍杆往外举起，踏上正在上升的自动扶梯，何主播开播了。何灵的笑容配合着她的飒蜜装扮，不敢过分亲切甜蜜，走的是有点混不吝的街头风：“欢迎来看何主播，兄弟姐妹们，今天小灵灵带你们来开眼！”
薛闵意站在低几级的扶梯上，继续观察周遭。因为客流量不算大，除了周围几米十几米距离的客人，还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们。何灵话说顺溜了，越发自如：“对啊对啊，你们看出来了吗，这里是汇格，就是快递员不准进、工薪仔不敢进的地方。真漂亮啊，随便我往哪个方向看，全都是绝美硬照啊，喷的小清风都香得好高级啊……”
扶梯上到二楼，何灵走到中庭，手机自拍一个三百六十度：“向不向往？想不想看？点个关注不迷路，想看刷波666，灵灵保证带你们飞……”薛闵意也在查看手机，何灵直播间的人数一直在飞快增加，礼物刷得飞起，屏幕上的留言根本都来不及看就被冲出去了。薛闵意冲何灵竖起大拇指，嘴型凹起：棒！
看着前所未有的好数据，何灵的状态也愈加兴奋：“二层左边这一侧，有aw的门店，还有gi、ch、芬妮、bx、圣菲可…啊你们说，为什么这些名牌全都是英文缩写……（看屏幕）因为全称主播念不出来？谁啊谁啊谁说的？不要小看灵灵哦，英语四级明明过了的，虽然念不标准吧，但是，你们不准拿学霸人设来嘲讽我！我这么诚实，从头自称少女心小甜妹，今天穿了最贵战袍裙壮胆，就是为了带你们逛汇格哦……”
说话间，忽听有尖叫声“啊——”由远及近传了过来，何灵和薛闵意忙抬眼看过去：一个踏着平衡车的男童骑得歪歪斜斜，眼看有些控制不住，紧张地惊叫起来；另一边，一个穿黑西装的男青年踩着一个酷炫的磁悬浮滑板正离地飞行；两个人避不开躲不过，眼看就要撞上，男青年咬牙往旁边使劲一侧，撞到了那边的墙上。
小孩滑过去了，墙却倒了。墙也不是真正的墙，是一组遮挡装修工地的隔离板，上面喷着先锋艺术家的画作，还有小字：d&w旗舰店正在装修，敬请期待。
d&w是意大利顶级奢牌，跟汇格的合作也是一波三折，从洽谈到签字都是媒体说嘴无数次的业界盛事。如今，装修已经超过三个月，眼看着隔离墙一寸寸倒下，轰然响起的，不是板材落地的声音，而是何灵和薛闵意两人在直播中的惊叫，是在屏幕后观赏何灵直播的那几万个闲人一致的愕然：墙后，什么都没有，空的！
几分钟内，这件小事传遍了每一个关注它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