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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6章 人生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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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咸兴北城外来回晃荡,感觉自己像个街溜子的参将杨登山听着从南城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有点不爽的看了眼不远处的林姓经略大臣。

    先前打平壤的时候,经略公你不是挺猛的吗?不但身先士卒,还带着手下立了功。

    怎么到了咸兴城下,就开始摆烂了?

    关键是经略公你自己摆烂不要紧,还把他杨某人带到北城一起摆烂,这就过分了啊。

    南城麻总兵那边好几个纵队将官都是来自宣府的老兄弟,一起并称宣府四猛将。

    如果别人在南城破城立功,而他杨某人又无所事事,还能抬得起头么?

    其实也不能怪杨参将碎碎念,实在是林经略现在的样子也太抽象了。

    他在军前没骑马,甚至不是步行,而是坐在一顶大辇上,由八个强壮军士扛在肩膀上。

    身上也没披甲,穿着华丽宽大的麒麟服——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内甲。

    头上所戴乃是累赘的梁冠,只有在大朝会穿礼仪朝服时才会戴的那种冠帽。

    尤其是在这大冬天,林经略手里还拿着一柄金色的折扇,整个形象极其华而不实。

    在林经略的两侧,则有军士高举着十六面加大款的高脚牌,上面用金字写着林经略各种成就、名号、官职。

    在每面高脚牌的后面,又有骑士举着随风飘扬的七色旗帜,远远看去,堪称视觉盛宴。

    只是在本该严肃紧张的战阵里,这一切显得非常违和,让杨参将内心吐槽到无力。

    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林经略还知道在倭兵火铳的射程之外摆姿势。

    反正杨参将理解不了,林经略这样孔雀开屏似的,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吸引敌军主动出城来打?

    不得不说,这场面就像是一个涂脂抹粉的小白脸在一群直男面前搔首弄姿,确实挺贱的,相当之讨打。

    不过战争不是儿戏,敌军总不能因为看不惯己方犯贱,就丧失理智、完全不顾劣势冲过来打吧?

    再说还有文化隔阂存在,敌军能看得懂经略公你在干什么吗?

    只见林经略将手中折扇轻轻一挥,便有上千军兵在数十楯车的掩护下,靠近了城墙。

    但这些军士却都没有动手攻城,只是每个人都背负着一包土,将土堆积在城墙根下后果断就撤退。

    杨登山摇了摇头,这种堆土攻城的法子多见于理论上,现实中受制于各种条件,哪有这么好用?

    首先,己方人数上并没有足够大的优势,尤其在北城这边总共只有八千兵力。

    其次,就算能成功堆起一处土山,也会使得全军密集围绕这处土山攻城。

    但倭兵火铳犀利,远程火力并不弱,很克制密集进攻。

    所以林经略趁着倭兵主力在南城,堆土山于北城的策略看似有智慧,其实可行性并不强。

    杨参将很想劝劝林经略,但他跟林经略实在不熟,便又找到经略标营中军官达云,委婉的说:

    “经略公今日部署似乎不太妥当,阁下也是身经百战的将官,应当能看得出来。”

    达云纠结了一会儿,答道:“某跟从经略公七战七捷啊不,算上平壤应该是八战八捷,其中两次先登破城,三次斩敌主将。

    比今天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都遇到过很多次,故而先不要妄加揣测、大惊小怪了。”

    杨登山久久无语,亲眼所见如此离谱的事情,反倒成了自己大惊小怪?

    孙子说过,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战争不是儿戏!

    所以不要拿文官那套只求媚上、罔顾事实的作风习气来作战啊!

    杨登山别无他法,只能将北城这边情况告知于南城方向的麻贵。

    此时在城墙上,倭军守将锅岛直茂也在仔细的观察着林经略摆出的华丽场面。

    今天是锅岛直茂第一次亲眼看到大明天兵,也搞不懂远处明军正中央那被抬在肩辇上的华丽大帽宽袍人物、还有他周围遮云蔽日的旗牌是几个意思,这到底是“神官”还是“总大将”?

    其实在他们倭国国内,也有类似气质出阵的人物,但早就不流行了。

    于是锅岛直茂将正在城中的朝奸头目鞠景仁喊了过来,指着城外问道:“这是何意?”

    鞠景仁本为朝鲜国咸镜道最北端的会宁地方官吏,在加藤清正攻到会宁时,此人绑了两个朝鲜国王子以及几位陪臣,投降了加藤清正。

    这段时间鞠景仁恰好来到咸兴府,帮着锅岛直茂管理地方。

    如今上了城头,听到锅岛直茂的询问,鞠景仁也眺望了一会儿,通过翻译答道:

    “听闻明国与我国近似,以文臣节制武将,大军最高元戎往往为文臣。

    故而看这种排场,肩辇上之人必定是明军中那个总督大军的文臣。”

    鞠景仁也是个对大明体制半懂不懂的人,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出了解释。

    锅岛直茂陷入了沉思,大明文臣都是这样出阵的么?这到底是有多么自大,多么轻视敌人?

    远处明军主将的这种排场,真不像是准备打仗,反倒有点像是国内的那些公卿的做派。

    在三十年前,国内也有这么一个人喜欢这样出阵。

    他出身高贵,他号称东海道第一弓取,他是当时最强的大名。

    他喜好风雅,即便出阵行军,必定也是摆出公卿出行的排场。

    最后他在大军中死于少数敌人的奇袭,结局成了一个新时代的开端。

    这位明国主帅的气质,怎么看怎么像那位今川义元公啊。

    想到这里,锅岛直茂又看了看运土到城下的明军士兵,不由得冷笑几声。

    从不着急动手直接攻城,先让士兵堆土的策略来看,这位明军主帅必定是一个喜欢显摆智慧的文人或者儒将。

    但凡这样的人物,多多少少也会有几分刚愎自负,给人以可趁之机,就看自己能不能抓住了。

    这时候,在南城攻城的麻总兵收到了杨登山的禀报,心里不由得莫名感动。

    林军门果然是一个重信践诺之人,说不抢功就不抢功,同时还如此尽职尽责、花样百出的帮忙牵制守军注意力。

    那么自己督战的南城这边,明天就要更加一把力了!

    今天只是试验性的攻城,测试下火炮精度,以及敌军防守的强度而已,所以本来也没指望今天就成功。

    而明天,才是真正开始攻城的时间!

    虽然自己兵力优势没有李如松打平壤那么大,但也该在三天之内结束战斗!

    看着天色已晚,麻贵便鸣金收兵,让各纵队回营休整。

    在北城方向,林经略也下令收兵回营,并且传令说,今晚改善伙食,篝火要搞得多多的!

    中军官达云苦着脸回应说:“都是干粮,哪有什么可改善的伙食?”

    林经略无奈的叹口气,又下令道:“那就把篝火搞得多多的,假装改善伙食!”

    标营三将副总兵达云、参将吴惟忠、游击叶邦荣,还有前来支援的参将杨登山,共聚在中军大帐中,一起啃着醋浸的蒸饼,喝着从永兴搜刮出来的劣酒。

    林经略笑道:“吃饱喝足了就去睡觉,到了四更天就起身!”

    众将疑惑不已,四更天起来作甚?敌人在城里,就算想凌晨偷袭也够不着啊。

    林泰来忽然问道:“你们可了解,日军守将锅岛直茂生平最得意的一战?”

    众将面面相觑,就差反问一句“在下能去哪儿知道?”

    林经略显然也没指望别人能回答,径自说:“当年他还是个家臣的时候,主家曾经被大友家数万联军围攻本城,而主家兵力只有五千人。

    锅岛直茂力劝主公不可投降,并建议以精兵奇袭敌军大营。

    而后锅岛直茂掩护主公,以数百精兵在拂晓时分出动,以奇袭大破数万敌军。”

    众将对此没太大感觉,这不就是“百骑劫营”或者“八百破十万”的山寨版么?

    又听到林经略分析说:“以倭人的习性,特别喜欢用偷袭这招,总想用最小代价获取最大胜利。

    他们将这当成了一种玄妙的奇谋兵法,只要感觉有机会,就想赌一把试试看。”

    林泰来这么说也不是瞎扯,比如在原本历史上,李如松大军兵临平壤城时,小西行长就派了八百兵凌晨去明军大营偷鸡,结果全扑街了。

    众将听到这里,终于明白林经略的意思了,杨登山忍不住问道:“经略公判断,倭兵可能会在凌晨出城偷袭我们?”

    林泰来忍不住叹道:“全看我今日演得像不像了,或者敌军有没有理解我的演出来的狂妄、自大、刚愎、轻敌等性格。

    那锅岛直茂说不定真有路径依赖,认定出现机会后,又想靠凌晨偷袭来击破我军。”

    杨登山忽然兴奋起来,情不自禁之下有些许冒犯的说:“经略公真不像是演的,连末将都信了!

    如果倭兵真敢出城,那夺门破门的机会就近在眼前!”

    一般在守城的时候,守军都会用木石将城门洞堵死了,以免敌军突破城门洞。

    但如果守军想大规模出城,那就要暂时将城门洞道路清理出来,以方便出入。

    但相应的,这也给了敌军反过来直接攻破城门的机会。

    众将也都期待起来,如果这样破城,那可就轻松多了,伤亡也会减少很多。

    林经略开始严肃的说:“杨参将!若出现这样机会,让你去攻打城门洞,敢不敢?”

    杨登山毫不犹豫的说:“有何不敢?”

    随即林泰来开始下令,“过了三更就开始全军戒备,如果到凌晨无事,天亮后再休息两个时辰。

    如果今晚真有倭兵来偷袭,吴惟忠营负责防守营地,正面迎击偷袭倭兵。

    叶邦荣营以骑兵绕后或者侧面包抄前来偷袭的倭兵,尽可能在最短时间内全歼之。

    杨登山营不必管出城倭兵,立刻前往北城门,全力攻打和夺取城门洞!

    达云营跟随本部院,作为预备队和机动兵力!”

    众将各自得令,然后抓紧时间休息去。

    尤其以“外来户”杨登山最兴奋,看来经略公是个很公正的人,将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自己。

    对攻城战而言,破门夺门的功劳,肯定远比阻击或者包抄敌军一支分兵大。

    只要能攻克并守住北城门,那自己就是首功。

    至于在南城主攻的麻总兵怎么想,只要自己这宣府猛将得了大功,也一样是给麻总兵增光添彩!

    中军官达云目送其他人散去后,又对林泰来问道:“这次军门真的只当预备队,放手让将官发挥?”

    林经略很薛定谔的回答说:“大军攻伐,不能总是依赖我一个人啊。

    如果诸将打得好,自然不用我出手;如果打不好,那我也只能无奈出手了。”

    作为林军门的老中军官,达云很知趣的没问,打得好不好的标准又是什么?

    “对了,准备几台钩梯车,万一能用上呢?”林经略忽然吩咐说。

    达云:“”

    林军门你还说自己没想法?

    在北城的城墙上,锅岛直茂重新登上城门楼最高点,仍然在观察着明军动静。

    隐隐约约能看到明军营地火光通明,似乎燃起了数十堆篝火。

    旁边的“顾问”朝奸鞠景仁已经知道,锅岛直茂有偷袭的想法,很保守的劝道:“稳住守城,等待加藤公回师即可,何必冒险出城偷袭?”

    锅岛直茂没有正面回应,只开口说:“从这些篝火可以看出,明军的状态很松弛。

    而且明军主力明明在南,但主帅却在北,这说明其将帅可能不和,彼此救援大概缓慢。

    又兼明军主帅刚愎轻敌,看他白日出阵那排场,足以说明他不认为我军敢于出城野战。

    面对这样的敌军,最好用的计谋就是凌晨奇袭,如此才是以少胜多之道!

    除此之外,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破敌的兵法。”

    锅岛直茂心里还在想,就算坚守到加藤军回师,又有什么实际意义?

    在明军骑兵的来回袭扰冲击之下,远道而来的加藤军怎么入城?

    若拉开架势在城外正常野战,看样子也肯定打不过明军。

    所以想来想去,奇袭破敌几乎就是唯一的胜利希望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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