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帝王之相
屈云灭没走多远,他径直回了王宫,然后面不改色的踏入了在萧融看来,等同王宫禁地的东侧宫。
就是他认为是屈云灭小老婆住的地方。
……
东侧宫也没什么神秘的,就是大门常关着,而这是因为,住在东侧宫的人通常不出门,就是出门,他们也从后门走,这样才能避免和陌生人的接触。
屈云灭熟门熟路的踏过甬道,期间还碰上了两三个十来岁的少年,他们看见屈云灭,不像外面人那样对他极其诚惶诚恐,但也很是尊重的弯下了腰,屈云灭看他们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直到最大的那个宫室前面,他顿了顿脚,像是有些犹豫的,沉默片刻,才继续迈步。
在西侧宫,这个大宫室就是议事厅,幕僚和将军们几l乎天天使用,而在东侧宫,这个宫室也是办公地点,只是比起西侧宫开不完的会,东侧宫是磨不完的草药。
将近三百平的地方,有好多人都在忙碌着,捡草药、分草药、磨草药,还有的在砸石头、切虫子、擦兵刃,总之,人人都有事干。
屈云灭对这里的场景见怪不怪,他默默走向最里面,而其他人看见他经过,也好奇的抬起了头,但是手里的活还是没停下,都在继续忙着。
穿越过一堆堆的杂物,在宫室的角落处,有个女人坐在这,她看起来有点老,给人的印象大约是五十左右,其实她才四十三岁。
肤色略黑,五官立体且耐看,若是打扮打扮,也不输给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但是她身上没有多少饰物,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以说她看起来很坚毅,也可以说她看起来很刻薄,总之,她不是那种讨喜的面相。
屈云灭走过来以后,撩了一下衣摆,然后坐在她面前。
他唤了她一声:“罗乌。”
女人正在观察手里的草药,听见这声呼唤,她才慢吞吞的抬起头。
屈云灭望着她,继续说:“罗乌,我想要一根盐女参。”
女人这才正正经经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带着一点口音的官话问他:“有人受伤了吗?”
屈云灭默了默,回答道:“没有。”
女人又问:“有人要死了?”
屈云灭:“也没有。”
女人再度问:“那你要盐女参做什么,你不回答的话,我是不会给你的。”
最后她念了一串音节,有点长,但那是屈云灭真正的名字,他这个名字屈云灭,都是从这个布特乌语里音译过来的。
屈云灭也知道女人什么性格,没办法,他只好说道:“王宫里新来了一个幕僚,但他身体很差,又吐血,又发热,他很有用,我想让他多活几l年。”
女人挑眉。
盐女参不是一般的草药,是他们布特乌族孤注一掷的决定下山时,上一任女王命令他们,尽数采集的。他们住的地方太特殊,连他们自己族的人下了山,都不一定还能再找回去了,所以这些盐女参,他
们也是用一根、少一根。
盐女参生长在高山林立的天坑当中,靠着盐女湖,数量极少,但药效极好,是保命吊命的药,比普通人参厉害太多,鲜卑、高句丽、还有契丹,都对盐女参垂涎欲滴,这种万金难求的东西,屈云灭还从来都没找她要过。
虽说屈云灭并不嫌弃自己的异族血统,也和布特乌族的人较为亲近,但他始终都没混淆过自己的位置,在外面,他是一呼百应的镇北王,在这里,她才是说一不二的女王,屈云灭也无法命令她。
她叫阿古色加,是上一任女王,也就是屈云灭母亲的亲妹妹。
阿古色加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去世了,姐姐才九岁,被迫继任首领,还赶上那么不好的时候,生活越来越困难,姐姐一边照顾全族,一边照顾年幼的阿古色加,对阿古色加来说,姐姐就等于母亲。
而对屈云灭来说,也差不多,因为在屈云灭才一岁的时候,他爹娘就接连去世,他不记得母亲什么样,在他从小到大的记忆中,扮演母亲角色的人,一直都是阿古色加。
只是……这种母亲的角色,到底不是完整的,在屈云灭长大之后,阿古色加从不参与镇北军的事务,屈云灭也从不参与布特乌族的内务,本来应该是懂事的退让,却变成了让他们两个渐渐不再亲密的元凶。
是他们的亲情淡漠了么?也不是,他们还是很在意对方,就是……没什么话可说了。
……
阿古色加想问问这个幕僚是什么人,为什么屈云灭会为他求要盐女参,可这种关心的行为,她也有十来年没做过了,所以,沉默了一会儿,她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李修衡。”
“他为什么还活着?”
听到这个名字,在距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一个拿着滚轮磨草药的女人看了过来。
屈云灭没看见她,只回答道:“他还有用。”
阿古色加:“什么用?”
屈云灭:“不知道,萧融没说。”
阿古色加面露疑惑:“萧融是谁?”
屈云灭:“就是我之前说的新来的幕僚。”
阿古色加:“……”
她较为古怪的看了看屈云灭,然后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转身之前,她又问向屈云灭:“等李修衡没有用了,你会亲自杀了他吧?”
屈云灭回答的很是云淡风轻:“自然。”
阿古色加点点头,也云淡风轻的说道:“记得叫丹然去看,还有阿妍——”
说到这个名字,阿古色加下意识的往后看了看,宫室当中一片祥和,大家都各忙各的,没人在看着他们。
看着那个反复磨草药的身影,阿古色加摇摇头:“算了,你在这等着。”
阿古色加从自己的房间里取出一个小箱子,小箱子里面静静躺着三根盐女参,一开始他们带了十七根出来,用到现在,就三根了。
在镇北军壮大之后,她用的机会反而少了,以前死一个人大家都会哭一晚上,
而现在(),死一万个▌()▌[(),也没人会来求她拿参。
仔细想想,她都有快两年的时间没打开过这个箱子了。
顿了顿,她从腰间拿出一把弯月刀,轻轻一削,就从其中一根上,削了薄薄的一小片下来,透明的,都快能看见人影了。
嗯,参只受了轻伤。
接过这尽显刀工参片的屈云灭:“…………”
他看向阿古色加,而阿古色加也正直的回望他:“没受伤,没要死,那这一小片,就应该够用了,如果你觉得不够,带他来见我,我要亲眼看看,他需不需要更多的盐女参。”
屈云灭……屈云灭无话可说。
谁让这是布特乌族的资产,布特乌族是母系氏族,男人在这儿,真的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他还是把那晶莹剔透的参片收了起来。
至于带萧融来找罗乌,那是不可能的,他绝对不会干这种事。
屈云灭收好了东西,阿古色加也重新回去坐下了,但是屈云灭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想了想,又跪坐在阿古色加身边,没头没尾的问了她一句:“罗乌,你喜欢这里吗?”
阿古色加看看他,回答道:“没有盐女湖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三天后,就快按捺不住、想去问问进度的萧融,收到了一个好消息,还有一碗黑糊糊的药汁。
药汁的颜色看起来超级诡异,听说是屈云灭让人送来的补药,萧融一时之间还以为他终于忍不了自己了,要下毒送自己上西天了。
……
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而屈云灭那人,似乎也没长会用阴谋诡计的脑袋,索性,萧融捏着鼻子,把这碗补药喝了。
反正这七个月里,他已经喝了无数的药,再多一碗也不嫌多。
而在他喝完这碗药以后,高洵之就欢天喜地的来找他,跟他说,大王想通了,他决定征求各位先生的意见,将王都迁走了。
萧融也是一脸惊喜的站起来,他问高洵之:“大王有没有将这事告诉其他人?”
高洵之一愣:“啊,应该还没有?”
萧融闻言,立刻一阵风般跑远了。
高洵之:“……”
看看桌上已经空了的药碗,他心想,这盐女参果然是个好东西。
…………
萧融在王宫狂奔,吓坏了一众认识他的人,终于找到屈云灭,萧融立刻拦下他,不让他把这件事再告诉其他人,屈云灭疑惑的看着他,萧融缓口气,将自己的计策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屈云灭听得眉头紧皱,迟疑了许久,才终于点了头。
而没过多久,还在各个营房里闲来无事的军汉,就听到了最新的军令,大王要他们午时在雁门山下集合,他要亲自斩首李修衡,以慰死去的镇北军将士在天之灵。
多数人其实都不知道李修衡是谁,关于李修衡的一切都太丢人了,屈云灭他们根本就不会往外说。既然要当众斩首,还是头一次搞
()这么大场面,大家自然都很好奇这人的身份,传军令的将士就是屈云灭的卫兵,连着李修衡,还有叛徒庄维之,卫兵将他们的事迹添油加醋,彻彻底底宣扬了一遍。
虽说李修衡害的不是自己,但人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听了这些照样义愤填膺,就着这股心态,他们快速整队集合,比以前要打仗了还积极。
其实本质上,还是想看热闹。
……
一个时辰内,不可能把几l十万大军都叫过来,来的全是其他驻军的小军官,还有临近的几l万大军,不过,有这些人也够了。
离正午差一点的时候,屈云灭到达此地,卫兵押着被堵了嘴的李修衡,跪在屈云灭的前面,他凄惨的模样能让下面的每个将士都看见。
萧融披着披风站在幕僚团当中,虞绍燮就在他旁边,时不时问他一句,感觉怎么样?你不能吹风,还是回去吧。
萧融:“……”
你当我坐月子呢,还不能出来吹风了。
他应付完虞绍燮,然后看向底下乌压压的人群,后面全是小兵,看不清,但前面的那四个穿将军盔甲的人,还是看得很清晰的。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四个人一起出现。
从左到右,原百福,简峤,公孙元,王新用。
他们的排列次序,也是他们在屈云灭心中的位置次序。
人已经齐了,屈云灭看看太阳,然后走到众人面前。
这里没有喇叭,但因为是山间地带,对流的空气在产生作用,可以把屈云灭的声音带的更远。
“此人名叫李修衡,是镇北军往日的大将军。”
底下的人头们动了动,却没有发出骚乱的声音。
屈云灭微微一顿,继续开口:“他曾是镇北军的领袖,也曾是本王尊敬的叔父,本王与将士们一同拥戴他,他却反手将镇北军卖给了朝廷,流尽将士的血,只为换他个人的荣华富贵。他吃肉饮酒载歌载舞的时候,死去的将士连裹尸的草席都得不到,只能埋在大雪当中。”
人们更加气愤了,因为他们也是兵,最能共情兵的遭遇。
这时候,屈云灭突然抽出腰侧的刀,用刀尖对着李修衡,大声喝道:“是他尸位素餐,是他草菅人命,是他夺取将士的军饷和战功,连死人的妻儿都不顾!他枉为人!本王今日便要用他的人头做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此等败类,凌驾于众将士之上!!!”
言罢,他立刻高高的举起长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李修衡惊恐的眼神中砍下去,瞬间,血就喷涌了出来,而且由于他用的力气太大,长刀甚至嵌入了地面二寸有余。
李修衡的头颅已经滚了下去,而且越滚越远,屈云灭的脸上被溅了血,看起来更加的凶神恶煞。
大家呆呆的看着这一幕,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萧融拧眉,看向同样不太适应这场景的简峤。
后者注意到他的眼神,一个激灵,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任务了。
他气沉丹田,把吃
奶的劲都使了出来,吼到额角青筋都迸起:“好!大王杀的好!吾等身为镇北军将士,吾之所愿,镇国安北;大王仁厚,吾等誓死相随!”
在他旁边的公孙元差点被他吼趴下,他震惊的捂着耳朵,不明白自己这个同僚,怎么突然转了性。
紧跟着,更加令他震惊的事情就发生了,身后,突然有许许多多的将士开始响应,最初稀稀拉拉的,听着也不痛快,但慢慢的,就形成了雷霆之势。
一声高过一声。
“吾之所愿,镇国安北!”
“大王仁厚,吾等誓死相随!”
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不停重复的誓死相随四个字,一句话,几l千人喊出来的时候,只让人感觉声音真大,而几l万人喊出来,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浑厚又广阔,仿佛是从天上传下来的,让望着这一幕的人,忍不住的心生敬畏。
在这一遍遍的声浪当中,萧融再一次感受到了通体舒泰,他微微挺起脊背,将目光从激动的将士们那里,移到了屈云灭身上。
他定定的看着这群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刚听萧融让他做个演讲的时候,他老大不情愿,那时候萧融就大概猜出来了,他可能从未这样做过,哪怕鼓舞士气,也只是干巴巴的说一两句,所以他不知道,当人心被调动着凝聚起来的时候,场面竟然如此的壮观、如此的令人热血沸腾。
明明也没出征,没有一个具体的敌人,只是说几l句话而已,连个实际的好处都没许出去,大家就这样高兴了。
屈云灭的感受十分新奇,等这些人差不多要停了,他才伸手,让他们停下,然后说道:“不日,本王便要迁都,将士们,本王愿与尔等共同打造只属于镇北军的王都,镇北军的王都,绝不比金陵差!”
简峤这回全神贯注,一秒都没耽搁,他迅速举起拳头:“不比金陵差!”
公孙元:“……”
等后面的人重复了一遍,简峤又喊:“大王英明!”
很快,后面的人也喊了一遍大王英明。
公孙元:“…………”
你小子,最近溜须拍马的很激烈啊。
……
虞绍燮已经惊呆了,他好歹也是世家子,虽说等级不怎么样,可他爹以前就是军中人士,他也算军二代了。鼓舞士气的活,他也看别人干过,但怎么说呢,都不会像今日这样……这样怪。
别人鼓舞士气,通常都是出征前,带着对敌人的仇恨和对生死的惶恐,在没有回头路的情况下,将士不得不高度紧张,豁出命去。而今日这场景,每个人虽然看起来都挺激动的,但虞绍燮看得出来,这激动,估计持续不了多久,也没人会为了一场观刑,就决定把自己的命豁出去。
但也不好说,一次是不行,再来一次呢?一而再、再而三,这就像和尚敲木鱼,表面上看是给自己加功德,实际上,就是一遍遍的付出时间与精力,用自我说服的方式加深脑海中的信念。
虞绍燮:
“……”()
大王肯定想不到用这种办法稳固将士对他的忠心,高先生也没那么阴险,那就只剩一个人了。
本作者你的荣光提醒您最全的《大王万万不可!》尽在[],域名[(()
虞绍燮扭头,看向萧融。
萧融对上他的目光,面露疑惑。
虞绍燮的表情有点复杂:“……”
萧弟似乎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单纯,但……感觉更对他的胃口了。
微微一笑,虞绍燮开口:“我决定了,待我回去之后,便写一封书信,让我弟弟来投靠大王。”
萧融:“…………”
虞绍承?那个该多吃点药的虞绍承?
他表情都有些绷不住了:“怎么突然这样决定?”
虞绍燮看向不远处的屈云灭,浅笑道:“因为大王终于想通了,迁都,便是逐鹿中原的开始,我们兄弟二人,总不能侍奉二主吧。”
……没错。
迁都,就是主动加入了这场权力的游戏,以前屈云灭的行动都是被迫的,他要复仇,所以赶走了所有的胡人,他挂念家乡,所以留在了雁门郡,他看不惯南雍,这才用打脸的方式,自立了一个镇北王。
其实他从未真正的治理过这片土地,他称王了,行的却还是大将军的事。
所以别人既警惕他,又看不起他。哪怕在原本的历史进程中,屈云灭也从没露出过自己的野心来,他就是在复仇,一直复仇,到最后,把自己搭了进去。
代郡、雁门郡、中山郡,这是小皇帝要给他封王时,表示分封给他的国土,他正经拥有的,还是曾经那个诸侯代国。
他待在雁门郡,在南雍和外人看来是很老实的行为,而离开这里,便是向整个天下宣布,他不再受南雍正统的掌控了。
萧融不禁看向屈云灭,他脸上的血迹未擦,脚边还有个软趴趴的尸体,连手上的长刀,都不知道沾染过多少人的热血。
但这样的他,比穿着亲王服饰的他,更让萧融觉得耀眼。
这才是镇、北、王啊。
众人仍在欢呼,屈云灭面对他们的热情,终究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的目光扫遍全场,却在看到萧融的时候,微微一停。
萧融低着头,转过身,在所有人都欢欣沸腾的时候,离开了他。
屈云灭心脏一紧,他不知道,这也是他的直觉在作用。
……
这一晚,好多人没睡好觉,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有使不完的劲。
连萧融也受到了点影响,虽说离开山脚下,士气凝聚带来的正面影响就消失了,他又变成了萧妹妹,可是,他的心情也是有点小激动的。
躺在床上,他的脑海里还是忍不住的反复回想,屈云灭站在上面,八风不动、睥睨天下的气势。
还真有点帝王之相呢。
萧融闭着眼,嘴角不受控的勾起来,而阿树收拾完了外面,正要进来问他,是不是现在就吹灯。
然而不经意的一抬头,他顿时目瞪口呆起来:“郎主,你怎么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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