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正是永安二年盛夏时节,魏朝国都洛阳城,虽不似江南玲珑有致,却也是依山傍水,一到夜晚,洛河之上波光荡漾,河岸的风缠绵温柔。
天色微亮,屋外的雨下了一夜,睡梦中,程璧珠钗微乱坐于地上,死死盯着面前玄衣男子的脚,屋内一片死寂。
“胡太后死前那夜,除了你,永宁寺内未曾有他人侍奉其左右,我不问你问谁呢?”那男子说着喝了口茶,声音中透着令人害怕的、超脱年龄的阴郁。
夜已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何都是不妥,何况此处为皇家第一寺院永宁寺内,那男子毫不避讳地俯下身来,气息落在程璧耳后,半是暧昧半是恐吓道:“你外祖父已然死了,你不为自己,也要为王氏和程氏两家着想,夜还长,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耗,建安郡君,你说呢?”
程璧惶恐落下泪,便是几日前河阴之变,外祖父王遵业与洛阳城内王侯勋阀被尽数屠杀,她也从未临此绝境,程璧未多想,从怀中掏出毒药服下,宁死也要明了志向。
腹内犹如被火灼烧一般,程璧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撕裂开,痛得她喘不过气。寺内一声声钟声响起,天色蒙蒙亮,程璧蓦地惊醒,只觉周身一片寒凉,她慌忙打量着四周,还好,此处是瑶光寺而非永宁寺,她是又做了噩梦。
程璧挣扎着起身,取了口凉茶喝下,压住喉中汹涌的血意。她缓缓抬眸,见镜中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不由淡笑了声,那日她服了毒药,亏得今上命太医院全力救治,她才勉强将命保了下来,然而在瑶光寺将养不到一年,身子没好利索,今上元子攸便急急派人前来传话,希望她能,为他所用。
君臣有别,元子攸的吩咐她自是要照办,何况元子攸皇位坐得不稳,北地叛乱刚平,梁国又欺魏新主刚立挥师北上,势如破竹直逼京都。元子攸不过是要她修书梁主,问一问洛阳城中有无接应之人,以揪出城内南梁暗桩,于情于理,她都要相助。
室内香炉青烟袅袅,侍女檀秋抬帘进来,随手灭了炉中香,道:“姑娘又做噩梦了?怎这会儿便醒了?”
屋外有脚步声传来,程璧侧耳细听了听,似是有十余人被带入了寺中,檀秋带着笑道:“今日有稀奇事,主上挑选了十位贵女充盈后宫,皇后娘娘却以宫里忙着准备北乡长公主寿辰为由,要这些贵女们先来本寺小住。”
皇后尔朱氏性善妒,是以元子攸登基一年,诺大的后宫竟只得皇后一人,此番选秀乃首次充盈后宫,张嬷嬷沉着脸对贵女们道:“咱们瑶光寺,乃世宗宣武皇帝所立,往南是阊阖城门御道,东去千秋门不过二里。你们初来乍道,万别冲撞了寺里的贵人,贪玩迷了路。”
贵女们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平日里骄纵惯了,对嬷嬷的话甚是不服:“住这里的不都是些先朝妃嫔?哪有什么贵人?”
张嬷嬷不过四十余岁,她在胡太后身边多年,举手投足满是内宫风度,不满地咳了声道:“我朝凡皇帝驾崩,宫里未生养的椒房嫔御、掖庭美人,依制都要落发出家于此寺。便是当今尔朱皇后,也在咱瑶光寺小住过些时日。你们可别看寺里妃嫔们现下不得势,再度飞上枝头,也是常有的事。”
她领着众贵女在殿前停下,一双厉目横扫众人,直看的人心里发毛。“你们的尼房在佛殿东侧,佛殿后有座独院,是主上特地为建安郡君辟出的,寺里的规矩先时都与你们讲过了,我可警告你们,建安郡君是个难得的贵人,别去扰她清静。”
张嬷嬷不是个好相处的,众贵女闻言纷纷点头,待她离去才松了口气,卢雪林的父亲供职翰林院,只嗔笑了声,语气甚是不服:“那些前朝妃嫔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身份,都入瑶光寺了,以为自己个个都是尔朱皇后,有个太原王做爹、长公主做娘,能轻轻松松再度飞上枝头?”
尔朱皇后原是先帝妃嫔,她入主中宫自是因着家世之故,周岚清翻了个白眼:“听说这张嬷嬷是胡太后身边人,胡太后那般尊贵,都被太原王沉了河,她苟且留得一命,在咱们面前神气什么!咱们可都知道,瑶光寺的女人,生性最是放荡,专叫人夜里寻男子入寺苟合,瑶光寺的名声,差着呢。”
崔云曦性子最是沉静,不徐不疾道:“皇后娘娘让我们来瑶光寺,是摆明了给我们下马威,咱们还是谨言慎行,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众贵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又猜测起程璧的来历,“建安郡君是谁?前朝妃嫔里,好像没听过这号人物?”
崔云曦只道:“我听哥哥说,建安郡君程璧,其母出身晋阳王氏,一等一的名门望族。太原王去岁入洛拥立新君,洛阳公侯三千余人,尽屠于尔朱氏之手,她外祖王司徒也身在其中,族中遭难,建安郡君不得已才出避瑶光寺中。”
众贵女们或多或少,都有家人在河阴之变中丧命,闻言面色皆不大好,转而低声咒骂起来,程璧在窗前观望片刻,拾起桌上一幅画,画上提着行字:盈盈翠竹,纤纤白苎,悠扬魂梦,乐不思蜀。
此画竹叶以苍翠为底,其上匀称地铺了层金粉,檀秋将屋子收拾妥帖,侧首望着那行字道:“姑娘这是何意?”
程璧笑笑:“无他,只是觉得瑶光寺这一年,委实安逸了些。”
“哪里安逸,姑娘分明是在养病,连老爷和夫人都瞒着不告诉。再说如今这世道,能图几分安逸便不错了!”檀秋闻言连连摇头,道:“对了姑娘,老爷来信说,夫人已经如姑娘所愿备好了琴,不过要请姑娘亲自回一趟府。”
程璧心下了然,面上浮起丝久违的笑:“咱们找个画筒将画装进去,去凌阴里,卖了它去。”
整整十个月,程璧未曾踏出瑶光寺一步,主子体弱受不得风,檀秋恨不得将车厢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起来,程璧却要任性地撩起车帘,眼中俱是新奇。
洛阳城大街小巷景色依旧,几个孩童用清亮的童音唱着歌谣:“北斗七星高,干戈动三载,六镇兵马寒,胡兵夺长安。”
程璧的注意力霎时放在那首歌谣上,檀秋拿了条毯子盖在程璧腿上,“姑娘你听,就是这首歌谣,京中现下没人不知道的,都说太原王当年是以平六镇叛军为名,暗中却想夺江山呢。”
程璧笑笑,心道魏朝战火四起,尔朱荣便是想夺,只怕也是有心而无力。前方有车驾迎面而来,程璧的车夫隔着帘道:“郡君抓紧了,前面是公主车驾,咱们得小心避开才是。”
此处为闹市,公主车驾引起不少骚乱,寿阳公主府宦官手持长鞭,趾高气昂地驱赶着一旁行人:“公主殿下出行,无关之人速速退开!”
公主所乘玉辂由四匹马拉着,其上镶满了珠宝和金银,前后有三十余位驾士簇拥。虽说是超出了仪制,不过今上与寿阳公主手足情深,皇上都不在乎,寿阳公主元莒犁便愈发肆无忌惮,惊了行人也毫不在乎。此刻她正躺在四平八稳的玉辂内,面前玉盘中放着新鲜的瓜果,冷目对一旁的萧赞道:
“丹阳王真是好大的脾气,本公主稍你一程,瞧王爷的样子,似是不乐意呢!”
萧赞是颇不情愿与元莒犁同乘的,只垂首道:
“臣不敢!”
元莒犁百无聊赖地往萧赞手中递了个橘子,无心去辨他话中真假:“皇兄宣你入宫,不过是问你几句话,你也知道,北海王元颢被你们南梁那个什么将军陈庆之拥着北上,连着攻克荥阳、睢阳,谁让你是南梁的前皇子呢。”
萧赞一袭白衣光风霁月,愈发趁得其人犹如谪仙,侧颜更是说不出的好看,南梁前皇子身份是他说不出的隐痛,萧赞蹙了蹙眉:“臣谢过陛下!谢过公主!不过臣并非南梁皇子,梁主于臣有养育恩,更有杀父仇。”
车外孩童的歌谣入耳,寿阳公主见萧赞无意给她剥桔子,自顾自地抓起一旁琉璃盏中几片金叶子扔出窗外,她最喜欢看别人匍匐在她脚下,对她感恩戴德歌功颂德的模样,哪怕是假的也无妨。
萧赞只装作没看见一般,听元莒犁道:“你看,连黄口小儿都知道,对我朝威胁最大的是尔朱荣的秀容胡兵,又非南梁皇帝。哎呀萧赞你放心,皇兄不过是要你交代近日结交之人,当下局势众口悠悠,他还不是为保你才这般做!”
程璧车夫紧赶慢赶,竟还是险些撞上了公主车驾,萧赞侧首往车内一瞥,显然是认出了她。程璧连忙放下车帘,躲避开萧赞的目光。
二人眼神触碰之时的惊讶与疏离,尽收元莒犁的眼底,她看得清楚,却以一种不关己事的口吻道:“方才车上是建安郡君?那个你从南梁带回的小姑娘?”
公主面前不可失态,萧赞神色冷静,道了声是。
元莒犁笑笑:“跟我讲讲陈庆之将军吧,听说他先时被梁主派到你身边辅佐,是个难得的将才,百姓们传的可神了!”
显而易见,萧赞对梁国之事讳莫如深,无奈揖了个礼道:“公主何必张口闭口以梁国为臣母国?臣既入洛,便是魏人,梁国之事与我无关,还请公主莫再提了。”
若说这京城里,有谁是程璧不愿见的,丹阳王萧赞绝对是其中之一,檀秋长大了嘴巴:“丹阳王萧赞?他他他,怎会与寿阳公主在一起?”
程璧揉了揉眉心:“许是为了朝事,南梁皇帝封北海王为魏王,于我朝国君新立之际北上,陈将军所率梁兵势如破竹,萧赞他毕竟是南梁前皇子,与梁主二十余年父子情,我想应该是主上有急事要问,才让寿阳公主接他入宫。”
檀秋对她的解释甚为不解:“不是说丹阳王是南齐皇帝的遗腹子,南梁皇帝与他虽名为父子,其实却有血海深仇?那个陈将军,难道与丹阳王很熟么?”
程璧苦笑了笑,她年少时被叛臣掳至南梁,因缘际会下与当时还是梁主爱子的萧赞相识相知,萧赞如何她再清楚不过,可真说起来,却又像久到上辈子的事:
“岂止是熟?陈庆之少时便为梁主随从,几乎是看着萧赞长大的,只可惜后来,萧赞他弃城投魏了。”
檀秋点点头,不明觉厉道:“可姑娘也因着如此,被丹阳王从彭城带回来了呀,姑娘嘴上不说,可丹阳王和彭城事,姑娘分明是记在心里呢。”
程璧沉默了半响才道:“是啊,元翊哥哥、太后、秀容,还有河阴事,哪件又能忘呢。”
第2章:
洛阳城里最热闹的去出,当属城南凌阴里的万鹤楼,晌午刚过,万鹤楼内熙熙攘攘,官家子弟、羽林禁军皆坐在楼内,一边喝茶,一边听说书先生说书。
魏国皇族元氏起于鲜卑,自孝文帝推崇汉化以来,胡汉相容数百年,民风淳朴开放。百姓们最爱听些帝王家的奇闻轶事,可元子攸堂堂魏朝天子只能充作配角,全洛阳城说书先生的口中,太原王尔朱荣,是最脍炙人口的人物。
说书人环顾四周,道:“要说这太原王尔朱荣,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得知胡太后鸩杀天子,立三岁小儿为帝,太原王心系朝堂,与上党王元天穆商讨,集宗室之亲,承社稷之重,迎长乐王为当今天子。想那胡太后以女主之身临朝数载,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势一去,竟落得被太原王沉河的下场,真是可悲可叹呐。”
台下众人一阵唏嘘,雅座上一位看客却笑笑道:“你这说书人,谁不知胡太后蛇蝎心肠,临朝以来嬖幸用事,致使政事纵弛,威恩不立,还伙同奸臣犯下鸩杀先帝这样的恶行,沉河已是便宜了她,何来悲叹一说。”
说书先生往台下一看,这人身穿件灰蓝色的普通布衣,想来不过是洛阳城里贩夫走卒,便将醒木拍在桌上:“我朝自六镇起义以来,盗贼蜂起,海内沸腾,王师屡出,覆亡相继,宗庙怀匪安之虑,社稷急不测之忧。唯有这太原王尔朱荣,世为代北酋帅,部落八千余家,富等天国。逆贼葛荣为盗日久,也是太原王自帅精骑七千,生擒逆贼葛荣,这才平了这六镇之乱,还我魏国一个太平盛世呐。”
台下看客们纷纷摇头:“什么狗屁太平盛世,尔朱荣若真是心怀社稷,便不会在河阴屠杀两千士族,我看他分明是借平乱之名,行不轨之事,只怕这元氏天下,早晚得姓尔朱。”
一人又道:“这不能吧,太原王之妻乃北乡长公主,长女又贵为皇后,这尔朱氏总得给元氏留些情面罢?”
最先开口的那看客闻言哂笑了笑:“什么情面?义阳王元略与长公主情如兄妹,河阴之变时,尔朱荣不照样杀了元略,那叫一个心狠手辣。君岂不闻洛中近来流传的歌谣:北斗七星高,干戈动三载,六镇兵马寒,胡兵夺长安。这不就是说尔朱氏,要夺了元氏江山么?”
这人话说的响,台下一阵异动,几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也道:“你们张口闭口的尔朱荣,可知当今朝堂最重之事为何?梁主册封北海王元颢为魏王,由南梁飚勇将军陈庆之护驾北上,一举攻克荥阳、睢阳,只怕不日便逼近洛中了!”
那灰衣看客摇头道:“最惨的还是咱们这位新天子,继位一年是没一天舒心日子过,只怕这洛阳城要守不住咯!”
万鹤楼里耳目甚多,看客们连连叹息了几声,决定还是少说为妙,话题三三两两地转移开来,朝西雅间里的看客四处张望道:“咦?怎么连着两日都没见着龙骧小将军的人影?哥几个谁瞧见他了?”
“费小将军肯定是在哪个销魂窟里鬼混,我听下人们说,日前见他鬼鬼祟祟蹲在瑶光寺外,指不定是搭上了哪个先帝妃嫔呢。”伙伴答。
程璧抱画驻足了片刻,心下只觉得无聊,遂摇头离去,万鹤楼三层有不少书画摊,她直截了当奔到西北角坐下,对那收画人道:“我这里有一幅翠竹,烦请先生看看。”
收画人将画展开,细细观摩了几分,道:“姑娘的竹子画法新颖,用料也新奇,咱们洛中人物风雅,可像姑娘这样用墨的,也实在是少见呐。”
程璧笑笑:“不瞒先生说,妾身别无所好,就爱画些竹子消遣,听闻先生此处有一幅青竹图,要价百金,不知可否拿来一观?”
“快别提了,我也是帮人代卖,卖画的那公子非是名家,眼睛却要长到天上去了,对我说非一百金不卖,这不,东西在我这里放了近一月,还是未能出手啊。”
收画人连连摆手,说着将那传说中价值百金的画作拿了出来,“便是这幅,瞧着像是与姑娘的画师出同门呢。”
檀秋不满地扬起那张瓜子小脸:“我家姑娘学的可是南梁名家,洛中怎会有我家姑娘的同门?你可别乱说话!”
程璧的目光落在那画上,此人笔法细腻,画工在她之上,只是不见落款,画上竹叶以苍翠为底,其上匀称铺了层金粉,正是程璧在南梁时自制的颜料青琮黛,画工易学,画料却做不得假,卖画人说的不错,此画作者与她是有些因缘的,程璧抬首问了问:“先生可留意过这卖画人?”
收画人只说此画是小厮拿来,程璧遂不再多问,直截了当拿了银两放在桌上,“这幅画我买了,若那卖画人再来,还请先生帮忙转达,建安郡君程氏,于瑶光寺内,恭候大驾。”
以百金之资,买了幅名不见经传的画作,程璧的面色还好似赚到了一般,檀秋对此甚是不解:
“姑娘的画师承南梁江先生,要说师门,整个洛阳城只有丹阳王才是姑娘师门,可丹阳王从不喜好书画,我看这幅画的原主人分明是偷偷学姑娘的画技招摇撞骗,姑娘倒好,自己的画没卖出去,倒是花大价钱又买了一幅,也不知有何用。”
程璧笑笑:“江先生的画作,非口传心授而不可得,此人画工远在我之上,必是得江先生教导过的。如今南北烽火四起,这画出现恐非巧合,咱们不妨打个赌,赌这故人是以青竹画投石问路。”
8 楼梯转角日 内 (529年)
元景良身穿羽林军服,与几个羽林军端着酒壶从程璧身边经过,酒水不小心撒出,程璧连忙护住画轴,酒水洒在她衣裙上。
元景良回头,对程璧笑笑:哟,凌阴里怎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瞧着似是面生。
程璧正了正衣裙,不理会元景良,欲继续下楼。
元景良倚在栏杆上,瞥见程璧所抱画卷一角,面上露出笑来。
元景良:在下方才无意得罪,可否请问小娘子是谁家千金?等兄弟们清闲了,一定登贵府的门,赔小娘子的礼。
程璧立住:不过脏了件衣服,小事而已,公子无需挂怀。
元景良:这怎么行,姑娘头戴蓝田玉,耳坠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如此风姿如此气度,在下只看一眼,便知姑娘定是名门望族的闺秀。不知姑娘出身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还是荥阳郑氏?抑或晋阳王氏?
檀秋略不耐烦,轻咳了声:登徒子!哪儿有一上来便问人出自何处!
元景良:姑娘不愿说,那便容我猜猜。卢氏和崔氏中没听过有容貌出众的未嫁女子,郑家女儿生得漂亮,然而去岁河阴之变后,郑氏一族都搬回了祖籍,不在洛中。哦,还有晋阳王氏,王氏两房都没有女儿,只长房有个外姓孙女儿,被封了个什么郡君来着……
程璧:素昧平生,何必问人家世来处?阁下着羽林郎服,想必是天子近臣,本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谁想这一门心思,倒是用在了洛阳名门闺秀上,倒让人觉得,方才阁下将酒撒在我身上,脏的,却是阁下这身官服。
程璧走下楼梯,元景良:诶,抱画的小娘子,话说的别太满啊,你怎知咱们素昧平生?这说不准,咱们可是有缘人呢。
6万鹤楼 日 内 (529年)
元景良起身走到说书先生面前:万鹤楼内说书的陈先生,据闻洛中之事无不通,叨扰先生片刻,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说书先生警惕:公子想问什么?
元景良:陛下为长乐王时,曾将一些六镇叛军收编羽林,尔朱荣去岁自晋阳带回一批囚徒,其中有个叫高昂的,昔为叛贼葛荣旧部,不知现下被禁于何处?
说书先生警惕:前通直散骑侍郎高敖曹?公子问他做什么?
元景良哂笑,亮出羽林军令牌:羽林军替陛下办事,还请先生坦诚相告。
说书先生思忖片刻:别的事老汉我也不知,只听闻太原王尔朱荣入洛时,以高敖曹自随,禁于驼牛署。
元景良笑笑,将一锭银子放到说书先生前,旋即离去。
萧赞:“阿碧,真是太好了,你的身子竟大好了!”
书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北斗七星高,干戈动三载,云州兵马寒,胡兵夺长安。程璧眼中的光立马灰暗了下去,四年前孟朗攸以叛国罪被御史弹劾自尽身亡,冯一清也被收监入狱,程璧在桌上不知翻着什么东西,檀秋
程璧
至晋永嘉唯有寺四十二所。逮皇魏受图,光宅嵩洛,笃信弥繁,法教逾盛。王侯贵臣,弃象马如脱屣,庶士豪家,舍资财若遗迹。於是昭提栉比。宝塔骈罗,争写天上之姿,竞摸山中之影。金刹与灵台比高,广殿共阿房等壮。岂直木衣纟弟绣,
阳城瑶光寺日 内 (529年)
室内红纱掩帐,炉中浓香肆溢,程璧在睡梦中辗转反侧,梦中回忆先时情形。
1洛阳城瑶光寺夜 内 (528年)
瑶光寺内,众妃嫔皆穿孝服,为孝明帝元诩哭丧,尔朱秀容(19岁)在偏殿帷帐之后气急败坏地踱步,程璧跪在堂下,身边托盘内放着一小瓶毒药。
尔朱秀容:那毒妇躲在永宁寺做什么,还是不肯说么?
程璧:太后娘娘落发出家以来,终日诵经礼佛,说令符在大行皇帝手中,她并不知其下落。
尔朱秀容冷笑:义阳王回朝时,我亲眼见他将令符交于太后,要她小心保管,太后会将令符交给元诩哥?你信吗?
程璧:贵嫔娘娘莫急,我再去佛堂劝劝太后。
尔朱秀容指着毒药:这药名红缨,乃是用秀容郡数十种毒草炼制而成,很好听的名字吧?你告诉太后,红缨毒性虽不比鸩毒,死的过程却绝对痛苦,反正明日我爹爹便来,她若不说,以后也不必说了。
程璧将红缨收下,行礼后准备离去。
尔朱秀容从帷帐中走出,走到程璧身边,眼中噙满泪道:元诩哥哥死的时候才十九岁!阿碧,你去问一问那毒妇,佛法向善,普度众生,她这种鸩杀亲子的恶人,有何脸面跪在佛堂!她不觉得羞愧么!
2瑶光寺门口日 外
程璧走出佛殿,并未理会众人,边走边问:东西都准备好了?
檀秋点头:车马都备好了,就等着咱们出去呢。
程璧:七音阁那边近来可安好?
檀秋:天下名琴,五成都在七音阁内,洛中人物最好风雅,又知晓七音阁是司徒大人祖产,故而时常有人光顾。
二人出了瑶光寺,门口围着一群男子,领头的郭涛见程璧出来,连忙作揖:小娘子可是建安郡君?
程璧盯着他,蹙了蹙眉。
郭涛再次作揖:小的郭涛,乃是龙骧小将军费庆远的家仆,郡君近日可有见过我家主子?
程璧语气冷淡:我不认识什么费庆远,你怕是找错了人。
程璧欲走,郭涛拦在她身前,假惺惺笑着:那个……我家公子失踪了三日,有人见我家公子失踪前入了瑶光寺,小的这才前来一问,不知郡君是否……
程璧打断郭涛:我想这其中定是有些误会,你该去问别人。
郭涛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瑶光寺里除了您,都是先帝妃嫔,我们公子想来没胆识招惹娘娘们,还请建安郡君以实情相告,小的不胜感激!
檀秋厉色:放肆!你家主子自己不检点,建安郡君是你一个家仆能造次的?还不快滚?
郭涛:寺里尼姑亲眼所见,三日之前,我们家主子半夜翻墙去了郡君的听竹院,他若有何不妥,事情闹大了,损的还是郡君的声誉。
程璧冷眼相待,郭涛轻咳了声:我这都是为郡君您着想。
瑶光寺门口聚集了不少人,程璧笑笑:我还用不着让下人替我费心,你主子既失踪许久,你径直去廷尉府报官便是,何必与我争执于寺门。
郭涛厚着脸堵在门口:在下是好意提醒,我家主子乃尚书右丞、西北道行台费穆之子,郡君应当清楚,费尚书是太原王身边红人,太原王权势倾朝野,您若不如实说出我家公子下落,当心惹祸上身呐。
程璧笑笑:太原王权势虽倾朝野,却是远在晋阳,今日乃北乡长公主寿辰,公主府掌事跟我订了把琴,特意吩咐我在寿辰前送去。长公主与太原王夫妻一体,你若耽误了本郡君送贺礼的时辰,这麻烦便是现时的,还不赶紧让开!
郭涛闻言只好让步,望着程璧的背影: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开个七音阁,有什么好神气的!呸!
晋阳,军器所聚。(高欢)
太后对荣多所陈说,荣拂衣而起,
主上晏驾,春秋十九,海内犹谓之幼君;况今奉未言之儿以临天下,欲求治安,其可得乎!
。荣召百官迎车驾,己亥,百官奉玺绶,备法驾,迎敬宗于河桥。庚子,荣遣骑执太后及幼主,送至河阴。太后对荣多所陈说,荣拂衣而起,沉太后及幼主于河。
荣不听,乃请帝循河西至淘渚,引百官于行宫西北,云欲祭天。百官既集,列胡骑围之,责以天下丧乱,先帝暴崩,皆由朝臣贪虐,不能匡弼。因纵兵杀之,自丞相高阳王元雍、司空元钦、仪同三司义阳王元略以下,死者二千余人。连家中居父丧的黄门郎王遵业都未放过,其母,敬宗之从母也,相帅出迎,俱死。
遵业,慧龙之孙也,俊爽涉学,时人惜其才而讥其躁。有朝士百馀人后至,荣复以胡骑围之,令曰:“有能为禅文者免死。”
侍御史赵元则出应募,遂使为之。荣又令其军士言:“元氏既灭,尔硃氏兴。”皆称万岁。荣又遣数十人拔刀向行宫,帝与无上王劭、始平王子正俱出帐外。荣先遣并州人郭罗刹、西部高车叱列杀鬼侍帝侧,诈言防卫,抱帝入帐,馀人即杀劭及子正,又遣数十人迁帝于河桥,置之幕下。
叶珉顿时错愕不已,却立马平静下来,对我说道:“阿珏,你怎么猜到了?”
我只觉得后脊一阵发寒,我原来只是觉得赵逸身份贵重,却没料到,他竟然是皇上,便对叶珉说道:“除了皇上,谁敢在宴席之时让王爷旁坐,好一个‘赵逸’,以母亲姓氏冠在宫外名字上,也不是什么奇事。”
“怪不得那日,你叫他赵公子。”叶珉说道:“阿珏,你别怨我,也别怨你哥哥不告诉你,当日皇上微服出宫,来你这水心筑月,是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道:“我知道,皇上毕竟是哥哥请来的。那段陵呢,他又是什么人?”
叶珉看着我,说道:“段陵是皇宫侍卫统领,皇上不论走哪儿,他都是要跟着的。”
“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说出去。”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无意间知道赵逸身份,之前的疑惑大概都有了答案,我对叶珉一笑,说道:“替我谢过小玉,改日,我定去看她。”
晚上回到家里,我不禁拿起桌上的寒月刃,刀刃在月光之下,更是寒气逼人,品瑜从我身后走来,在一旁问道:“小姐从哪儿得了这么个宝贝?”
我把刀拿到品瑜面前,说道:“这把刀叫寒月刃,你看,这刀刃弯弯,像不像天上的月儿?”
品瑜冲我一笑,说道:“这刀看着锋利得很,小姐可小心着点儿,别伤着自己了。”
“是啊,越是锋利的刀刃,就越是容易伤人。”我接过品瑜的话,不知当日段陵送我这把小刀是何意。赵逸即是皇上,日后若碰到他,更是要处处小心,我只愿平平凡凡地过好这一生,这些天皇贵胄,实在是当避则应则避之。
chapter20:事变
第二日中午,我刚刚走入水心筑月,张叔满脸的焦急,正在跟手下的人说些什么。我忙走过去,问道:“张叔,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张叔叹了口气,说道:“刚刚顺子和喜子出去买些茶具,可是只有顺子一个人回来,说他们在路上被黑衣人所劫,带走了喜子,让顺子给您带句话,后会有期。”
“什么?天子脚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感到说不出的震惊,连忙问道:“那顺子呢?有没有报官?”
张叔点了点头,说道:“顺子被大理寺的官人带走,说是去做笔录。”
我想了想,又说道:“不行,这事情蹊跷,我去大理寺找找叶珉,问他该怎么办。”却是还没踏出水心筑月,便看到几个人搀着小玉向这边走来,小玉闭着眼睛,满脸的白灰,我心里一惊,连忙跑过去拉住小玉,问道:“小玉,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小玉的眼睛像是受了什么伤害,听到我的声音,她连忙抓住我,说道:“姐姐,你快去找找叶珉。”
我将她扶入茶坊,拿手巾为她擦洗干净,焦急地问道:“是谁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伤害谢大学士的女儿!”
“姐姐,今日中午,我和叶珉正在街上走着,前面有个女子,身上玉佩掉了出来,被别人捡起送还,不知怎的,叶珉就让我先回去,自己跟在那女子身后,我觉得不妥,便想跟过去,可走了没几步,便被人洒了东西在眼睛里,姐姐,你帮我把叶珉找回来,我好担心他!”小玉拉着我的手,焦急地说道。
我一脸的担忧,对她说道:“好妹妹,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你现在能看得到吗?”
“郎中来了!”张叔请的郎中到了,我连忙将凳子让给郎中。郎中轻轻剥开小玉的眼皮,小玉疼得直叫出声来。
我心里焦急不已,连忙问道:“怎么样?郎中,我妹妹的眼睛可有什么大碍?”
郎中抚了抚胡须,缓缓说道:“大碍倒是没有,只不过小姐的眼睛被石灰所蚀,十日内不能视物。我给小姐开副药方,这十日都要敷在眼周,养个十日,小姐的眼睛就会好了。”
我顿时放下心来,握住小玉的手,说道:“还好没事,不然,我可要急死了。你不知道,你刚刚来时的样子,真要把我吓死了。”
小玉冲我一笑,说道:“我被撒灰后,寻思着那儿离水心筑月近些,就让人将我送到姐姐这里,还好我爹娘这些天回老家省亲去了,要是他们看到我这幅模样,估计能晕过去,姐姐,劳你费心了!”
这时,茶坊小僮走了进来,对我说道:“坊主,二楼有位客人请坊主过去。”
“不去!”我心里好不耐烦,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客人?”
小僮又对我说道:“坊主,那位客人说,事关重大,他能解开坊主此时之惑。”
我突然提起精神,警觉起来,喜子被劫,还有小玉和叶珉的事情,一定有什么联系。我随着小僮走入二楼茶间,只见林思慎一脸的笑意,坐在茶桌前,等着我到来。
“几日不见,林公子更加神采奕奕了,不知公子今日到此,有何贵干?”我看着他,冷冷地问道。
林思慎拿起茶杯,说道:“一来,自然是品茶,二来,我今天遇上一件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想请郑坊主给个主意。”
“公子说就是了!”我微微觉得不妙,便连忙说道。
“是这样。”林思慎说道:“这个叶珉,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居然私自闯到兵部重地凌烟阁去了,把几位大人吓的啊。我想着叶大人是难得的青年才俊,真是不忍心把他送到兵部处理,可是毕竟这次叶大人犯了重罪,真是让我左右为难啊。”
我心下顿时明了,这一切的事情,一定都是林思慎安排的,便对他说道:“林公子见多识广,自然是比我这个小小的坊主更懂如何处置,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林公子为何要劫走我茶坊里的小僮喜子?”
林思慎此刻的笑容,却像是个翩翩君子,对我说道:“不错,喜子是我请走的,我这也是为了你和叶珉好。一来,抓走你的人,是为了让你更上点儿心;二来,有个人陪叶大人说说话岂不是更好?”
“喜子的事情,我已经向大理寺报了官,至于叶珉,我郑珏只是一介草民,我去找定阳王,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我看着林思慎,冷冷地说道。
“找皇帝也没有用!”林思慎接过我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郑坊主,你若是找什么王爷来帮忙,我立马将叶珉送到兵部会审。郑坊主是聪明人,我们不如做一桩交易,如何?”
我慢慢地镇定下来,对他说道:“你想如何?”
“我之前说过,你总有求我的一天。”林思慎接着说道:“我还没有想好,这样吧,明日中午,我在醉红楼等你,郑坊主可莫要失约。”
我顿时气得直打哆嗦:“让我去青楼,林思慎,你当我是什么人,你对我有什么不爽尽管冲我来好了,何必要设计陷害我的朋友,还要如此羞辱我?”
林思慎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叶珉和喜子的命可全在你身上,你想好了,来与不来,总是由你决定。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别的事情,就不耽搁郑坊主了。”
我缓缓走下楼来,心里却是六神无主,林思慎如此和我谈交易,我却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小玉还是躺在床上,虽然遮着眼睛,却遮不住她一脸的焦急,我走到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对她说道:“小玉,你这个样子回去,姑父姑母免不了担心,不如,你先在水心筑月暂住几日,我去告诉你父母,这几天,我来照顾你,这样可好?”
“姐姐,叶珉找到了没有?”小玉连忙问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看着小玉如此关心叶珉,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连忙宽慰她道:“是出了一点儿事情,不过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找人想办法。”
小玉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道:“姐姐,拜托你,你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我苦苦地一笑,小玉,你现在看不见,你不知道,我此刻比你还要着急,不由得说道:“傻姑娘,你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要管,一切有我呢。”
小玉沉默了片刻,突然问我道:“姐姐,我知道,你和叶珉是要好的朋友,我想问你一句,叶珉他…他值得人爱吗?”
我不由得一怔,便对她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小玉的嘴角突然闪过一丝笑意,对我说道:“记得那日曾经问过姐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那个时候,叶珉不小心撞坏了我的马车,他用自己的车送我回去,一路上神情窘迫,我当时只觉得好笑。后来,在这水心筑月的一舞,居然成就了我们的缘分,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叶珉他很通透我的心思,处处逗我开心。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对他有一丝好感,可是现在,我竟会常常感到,我离不开他,姐姐,你说,他到底使了什么招数,让我如此喜欢他,他值不值得我这么爱他?”
看着小玉一脸的幸福,我的心犹如刀剜,我叹了口气,说道:“值不值得爱,在于你自己,旁人又如何能够知晓?”
小玉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姐姐,你不知道,被一个人爱着的感觉,是多么的幸福,偏偏这个人也是自己的心爱之人,姐姐,我真的觉得我好有福气!也亏了姐姐让我去跳那一曲《玉人来》,叶珉跟我说过,我是他命中的玉人,姐姐,我真是要谢谢你这个红娘!”
我的泪不觉流了下来,是啊,小玉,你真是好有福气,偏偏你的这位爱人,就是我朝思暮念之人,我也不知道为何,那日将日子定到了七夕,却不想亲手铸造出了叶珉和小玉的一见倾心。我轻轻替小玉盖好被子,对她说道:“好了,你这两日就安心住在这里,我已经让品瑜过来照顾你了。你好好养着身子,叶珉也能放心些。”
我独自走到窗前,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不想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小玉和叶珉已然情深至此。我每次在叶珉身边之时,总以为一切都没有变,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我却逃不开这个事实,叶珉啊叶珉,如果真有逃不掉的宿命,那么你就是我寂寥的原因。明日我会去醉红楼,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你回来。
chapter21:设局
第二日中午,我换上一身男装,走入醉红楼中。林思慎坐在椅子上,满桌的山珍海味,他还左拥右抱着两个姿色动人的女子,尽显狎弄之态。我几时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觉得心里一阵跳,便赶忙说道:“林公子,烦请公子到外面说话。”
林思慎瞧见我来了,神态却更加放浪,指着我问他身旁的两个女子:“你们说,这位小姐来趟青楼,还要如此装扮,是不是不够胆儿啊!”
他旁边的绿衣女子掩着嘴,说道:“绿腰竟是没瞧出来,瞧着她白净斯文,只当是林公子找来陪着乐的小僮呢。”语罢,席间三人具是开怀大笑。
我强装着面不改色,说道:“林公子,以前有什么事情都是我的不是,林公子大人大量,还请放过叶珉大人,还有我那茶坊的小徒。”
“好酒!”林思慎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看着我冷冷一笑,说道:“这叶珉不是和你表妹是一对儿么,我没记错吧,怎么你对他的事儿这么上心,这醉红楼都愿意来。不应该啊,你认识叶珉可早啊!”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便冷冷地骂道:“我真是没有看错你,富而多诈奸邪辈,压善欺良酒色徒!”
“骂得好。”林思慎还是那样冷冷的笑着,说道:“骂我的人多了,只是这一边求我,一边骂我的,你还是第一个。”
眼见得说不了什么好话,我便又向前走了两步,对他说:“即便你是大将军府的公子,可叶珉也是四品官员,私自扣留朝廷命官,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林思慎腾地把酒杯放在桌上,看着我,眼神凌厉如刀:“王法!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军,莫非王臣,你要说王法,我林家可最是守法之人。叶珉私闯兵部重地凌烟阁,别说扣押,就是让他流放陇西,都是轻的。”
林思慎此人性情顽劣,却是实实的足智多谋,事先早就设计好了一切,等着人往进跳。我看着他,只觉心里一阵发冷,说道:“叶珉哪里得罪了你,你何必这样苦苦相逼?”
“红珠,绿腰,你们先下去。”林思慎让身旁的女子退下,又对我说道:“水心筑月不简单啊,一个小小茶坊,竟敢勾结朝廷官员,做些捕风捉影的勾当。郑坊主,我没说错吧?”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认了,林思慎这一番话,就是要将叶珉置于死地。我思量片刻,便对他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这些事情,不过是我郑珏心比天高,一厢情愿做的一些傻事罢了。叶珉是大理寺少卿,我只以为这样子可以帮他,能够再赢回他的心,却不想落到今日的境地。林公子只管冲我来好了,何必拿两个无辜之人开刀。”
“无辜之人。”林思慎看着天花板,喃喃说道:“郑尚书真是养了个好女儿,伶牙俐齿,重情重义。我就如你所愿,放了叶珉和你那伙计,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我连忙问道。
林思慎微微一笑,说道:“别急,只不过首先,我这局要是这么白设了,我不甘心呐,叶珉不是有本事嘛,我得给他寻个差事历练历练,让我想想,对了,最近西南有些动乱,皇上正让我爹筹军,不如让他跟去得了。”
我心里一急,连忙说道:“真是胡闹,叶珉是文官,如何做得了武职?”
“你可想好了,这比起流放来,真是好了太多,我林思慎可是从来不跟人讨价还价。”林思慎又说道:“还有这第二件事情。”
“你说。”不论他说什么,我都只能答应。
林思慎站起身来,表情稍稍严肃起来:“魏丞相近日风光的很,魏淑妃也在宫中得势,整天给我那婕妤妹妹气受。我要你在十天之内,给我找出魏氏的软肋来。郑坊主如此精明,恐怕不是难事。”
我自知逃不掉,便应允下来:“既然如此,我答应你便是,还请林公子早些放人。今日扰了公子雅兴,改日再给公子赔不是,阿珏先告退了。”
“你可记着,十日之内,一定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林思慎再次提醒道。
我点了点头,便从房中退出。我之前真是太过天真,以为自己可以简单无忧的过完一生,却不想身边的人和事,早就将我卷入大周朝权力顶峰的漩涡之中,难以拔出。我不由得一笑,郑珏啊郑珏,也许这便是你的命数,逃不掉的。
黄昏时分,我和小玉正在一起说话,品瑜高兴地走进屋中,对我们说道:“两位小姐,叶大人和喜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叶珉便冲到房中,我瞧着他两日未见,两腮胡子微青,略显疲惫之态,忍不住用手捂住嘴,眼泪不停地打转。叶珉冲我点头示意后,便连忙奔到小玉床边。小玉的眼上还缠着药布,突然被叶珉一把抱住,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梳着,衬得她柔美的脸庞,更加楚楚动人。
叶珉几乎是哽咽着,摸着小玉的脸庞,深情地对她说道:“小玉,我真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就走,我好后怕,你若有什么闪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玉笑了笑,说道:“我没事,多亏姐姐救你出来,叶珉,你快谢过姐姐。”
我忍住泪水,慌忙向后退去,说道:“谢我做什么!叶珉,你先跟小玉说说话,一会儿记得来三楼书房找我。”
语音刚落,我便从房中跑出,这两日,我为叶珉担惊受怕,想尽办法,却是到底换来了什么。我低下头来,看到眼泪一滴滴的滴落,像水晶那般,那么的清澈,那么的透明,可是它们掉落在地上,轻轻地砸碎,却没有了任何伤过心的痕迹。
为什么要哭啊,我不由得问自己,至少他平安地回来了,至少,我让小玉放下了心来。我的手抚过泪痕斑斑的面孔,叶珉啊,你值得我为你这么流泪吗?我真的不知晓,却也是真的忍不住。
叶珉推门走了进来,我连忙让自己的神情平静下来,问道:“叶珉,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珉叹了口气,说道:“阿珏,我真应当听你的。什么戴着玉佩的杨氏女子,都是林思慎设的圈套。根本就没有什么玉佩,林思慎仿制了一块假玉佩,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引出水心筑月收集情报的这件事情。我真是糊涂,昨日那女子故意吸引我的注意,我竟然跟着她无意中走入凌烟阁中,等到发现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不怨你。”我缓缓说道:“林思慎这是看准了你会关心杨氏的冤案,才给你设好了套。只是我们这水心筑月被他识破,以后当如何自处?”
叶珉走到我身边,轻声问我:“阿珏,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林思慎怎么会答应你放了我?”
我看着他,不由得眼中又泛起泪花:“也许,我会害了你,林思慎说,他要给你个武将之职,不过事情总是有转机,我们有这么多人,现在你平安回来,也不怕他林思慎胡作非为。”
叶珉蹙了蹙眉,继续问道:“这事儿倒是不急,他再没让你做别的事情?”
“他让我十日之内搜集魏汲的把柄。”见叶珉沉默不语,我便接着说道:“这件事情我不得不做,既然答应了林思慎,要是不给他办好,只怕他会变本加厉地整我们。”
叶珉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林思慎此人阴险狡诈,这林、魏两党之争,对我们倒是没什么坏处,只不过,却要你一个女儿家介入。阿珏,我这里还有一些魏党的罪证,过几日给林思慎送去,你这些天不要乱跑,一定要多加小心。”
“叶珉,我好怕。”我不知为何,却总是心慌不已,突然对叶珉说道:“今天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好慌,你说,我们又没有招惹林思慎,他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们?”
“官场上的事情,确实很难说清楚。”叶珉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昨天事发突然,让你担惊受怕,总是我不好。阿珏,你放心,没人能奈何得了你,总有一天,这些事情都会过去。”
我点了点头,冲他一笑,但愿这一切能够早些过去,但愿有一天,我能够一身的畅快无虑,去看遍这世间的繁华。
转眼间又过了三日,叶珉每日都会来水心筑月看小玉,今日已近黄昏,却仍然没见他的身影。我独自在书房弹着琴,心里却是焦躁不已,突然间听见有人进来,我连忙转头看去,却是哥哥。我呆呆的将眼神移向别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哥哥走到我身边,说道:“阿珏,你的琴声怎么如此慌乱?”
“心里不安,如何琴静?”我缓缓说道。
“阿珏,你如何这般生哥哥的气,我们兄妹之间,怎会生分至此?”哥哥叹了口气,问我道。
我停下手来,抬头看着他,说道:“小玉那日谢我请她跳舞,结成与叶珉的缘分,其实她应当谢的人是你吧?偏偏是我跳《花只影》之时,设计好叶珉和小玉马车相撞的初遇,还有当日的宴席结束后,哥哥故意让叶珉送小玉回去。哥哥,你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叶珉,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去撮合小玉和叶珉?”
哥哥低下头来,神情好不自然,说道:“妹妹,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对不起你,哥哥只是觉得,你和叶珉不合适。”
我冷冷地一笑,问道:“那你觉得我和谁合适,皇上吗?真是奇怪啊,你当日请皇上来水心筑月,就不怕他看上小玉而不是我?这样你的计划不都落空了吗?”
“阿珏,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告诉你,我请小玉来跳舞,就是要测测皇上对你有几分真心。”哥哥的声音都沙哑着,语气里满是愧疚之意。
“真心?我和皇上萍水相逢,哪里可谈什么真心?”我实在是气不过,喘息都快了许多,不由得问道:“哥哥,你凭什么要干预我的感情,你有什么资格,你问都不问,就暗中安排,让我去接近皇上?我怎么没有发现,你的城府竟然如此之深!”
chapter22:送别
“凭我!”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回过头,父亲穿着一身黑衣,厚厚的衣服,反而显得他清瘦了许多,父亲走进门来,继续对我说道:“玉儿,你不要怪你哥哥,这一切都是为父一手安排的,我的女儿如此才貌无双,岂能许配给一般的士子官人!”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女儿!原来这么多年,郑大人还当我是女儿!郑大人如今官拜一品吏部尚书,与魏丞相结亲不说,女儿又是皇上的美人,郑氏一门荣宠,寻常臣子家已是不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竟然打起我的主意!哥哥没有资格,你,更加没有!”我快步向门外走去,这两个我世上的至亲之人,我一个也不愿意看到。
“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父亲连忙叫住我,说道:“我今天来,一来是来看看你,二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今天早朝上,兵部上了一封评定西南叛臣的折子,林大将军手下的定安大军已经准备得当,叶珉被调任为右都司,明日便随军前行。”
我的心蓦然一沉,林思慎真是说到做到,便问道:“那皇上呢?皇上同意了吗?”
父亲点了点头,说道:“皇上自然是准奏,说是等着大军凯旋那日,亲自去城门迎接。”
我看着父亲,不由得问道:“郑大人管着朝廷人事调动,叶珉一个文官去做都司,这样荒唐的事情,你也不反对吗?”
父亲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对我说道:“林大人定的事情,我能有什么异议,况且,叶珉随军出征,正好能断了你心里那些胡思乱想。”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冷冷地看着父亲,说道:“跨部的人事调动,一定要经过父亲应允,难道父亲就是为了断我之思,才答应了兵部?”
父亲两只手放在身前,说道:“你这么想也对,孩子,你醒醒吧,你和叶珉,你们是不可能有什么未来的。你的未来,当初在你出生之时就早已命定,一世繁华,贵不可言,玉儿,你入宫吧。”
我的眼泪不觉滑落了下来,我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天也告诉你,我郑珏,此生就是不嫁,也不会和皇宫扯上任何关系。算命的之前不是还说你和母亲会白头到老吗,我才不信命,我一定会让你看着,我郑珏,要一步一步的,去把握我自己的人生!”
语罢,我连忙奔下楼来,跑入小玉房中,小玉手中拿着一封信,也是止不住地哭泣。我快步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哭了,郎中可说过,这几天,你的眼睛不能受任何刺激。”
小玉抓住我的手,说道:“姐姐,为什么?叶珉明天就要出征了,这是什么情况,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品瑜站在一边,对我说道:“刚刚叶大人来信,我就读给小玉小姐听,结果…小姐,你快劝劝小玉小姐!”
我拍了拍小玉的手,说道:“你放心,叶珉吉人天象,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听说西南也只是小动乱,说不定叶珉此次出征,会因祸得福,立下功勋呢。”
“姐姐,我的眼睛现在看不见,麻烦你帮我去送送他。”小玉把下头上的玉钗,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中,说道:“叶珉写信说,大军明天早上从长安城出发,这玉钗是我们的定情之物,见钗如见人,姐姐,你一定把它交给叶珉,让他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看着手中的玉钗,跟叶珉送我的那枝,真是没有丝毫差别,心里不由得一痛,这枝便是定情之物,而我的那枝,却只能是普通的、戴也不能戴出来的礼物。
“姐姐?我求你了!”小玉见我没反应,便又说道。
我回过神来,连忙回答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它转交给叶珉。小玉,你不要太难过,等你眼睛好了,等叶珉回来那一天,我们一起去城外接他!”
我一早便站到城南土坡上的那棵大柳树下,转眼间已是冬日,我看着不远处的长安城,一眼望不到边,数不尽的亭台楼阁,看不完的纸醉金迷,世上不知道还有哪个地方能比上长安的锦绣繁华。我静静的在树下等着,一大早便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周围的熙熙攘攘,却全都与我无关。
柳树枝仍然繁密地低垂着,我抬头透过树枝望着天空的湛蓝,忽然就想起当日杨柳依依之时,我站在树枝上,怎么都不肯下来的场景。仿佛叶珉还在树下张着双臂,对我说着:“阿珏,你勇敢一点,我接着你!”,仿佛我还在他怀里片刻的失神,听他对我说:“你看,我怎么都不会让你落在地上。”
一股热潮涌上心头,我嘴角的一丝笑容,转而就变做了悲凉。
我稳稳地靠在树干上,却有种飘若浮萍的感觉。纵是四季变换,春去冬来,百草树木即便凋零,来年也可以郁郁青青,做人却为何如此艰难。
终于,定安大军浩浩荡荡,从城门中使出,叶珉和其他几个都司,参将一起走在队伍前方。我从来都觉得他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此刻却是一身戎装,坐在那同样身着盔甲的马儿背上,我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明明是心里最重的人,中间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任我怎我努力,都没有办法跨过去。
叶珉远远地看到了我,便示意让大军先走,自己骑着马儿向我走来。我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不一会儿,叶珉便到了土坡下,他头顶的盔甲反射着阳光,我的眼睛被一刺,有点微微睁不开来。
“阿珏,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近日不要乱跑。”叶珉一边拉着不安分的马儿,一边对我说道。
看他此刻书生意气全无,我不由得心里一抽,便说道:“叶珉,我去求父亲,让他把你调回长安,你一个文生,如何去过那刀光剑影的日子。”
“万万不可!”叶珉斩钉截铁地说道:“阿珏,你一定不要让郑伯父为难,我这次从征,本就是林思慎的主意,又是皇上亲自下旨。我若不能凯旋而归,半路调回,君威何在?我叶珉以后又怎么在长安立足?”
我不由得落下泪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累你如此!”
叶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声音立马柔了下来,说道:“阿珏,你别哭,什么叫你累我如此,傻丫头,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推,放心,我会好好回来的,不要哭!”
我拿出那把寒月刃递给他:“战场上刀剑无情,这把寒月刃能够削铁如泥,你拿着它,我总是能放心些。”
“战国时的名刀寒月刃。”叶珉看着寒月刃,说道:“阿珏,你竟然有这样的宝贝。”
我一时间默默无言,微微低下头来,又摸出袖中的玉钗,放到他手中:“小玉说,见此玉钗,就如见面,要你万万多加保重。”
叶珉拿过玉钗,端详许久,轻轻放入怀中,想着小玉情深意切,一时难以自重,却不知这一切落在我的眼中,却叫我心如刀割。叶珉抬起头,对我说道:“阿珏,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烦你照顾好小玉,她父母都不在身边,她眼睛又这样。我把她交给你了,叶珉不甚感激!”
我的眼睛又有些迷离,慌忙抬头看到天空白玉似的月牙儿,长长舒了口气,我挤出一丝笑容,双目弯如新月,对他说道:“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小玉是我表妹,我自会照顾好,你就放心去吧。”
叶珉缓缓点了点头,此刻他看着我的眼睛,透着很多难以言状的神情,许久,他挥动马鞭,转头向前奔腾而去。我望着他身后飞扬的的尘土,心里同样的五味杂陈,叶珉,你到底知不知晓我的心意。老天爷,你一定要保佑他平安归来,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还有好多事他不知道。求你!求你!求你!
我走进城门,斐怡站在城门口,见我走来,连忙为我披上一件斗篷。“你这丫头,就要入冬了,怎么还穿得这么单薄!”
我冲着斐怡一笑,问道:“姐姐怎么会在此等我?”
斐怡看着我,微微一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一些,想着你应该回来送叶珉出征,我也好久没见你,便来这里接你回去。”
坐上马车,我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告诉斐怡,斐怡一脸的沉重,不由得说道:“真是想不到,叶珉和小玉,竟然是你哥哥一手撮合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如此的贪恋权势,居然还想让我入宫。哥哥这么帮他,我的心都要寒透了。”
斐怡轻轻握住我的手,问道:“阿珏,如果是这样,那你会入宫吗?且不说叶珉现在喜欢着小玉,我们即便不是寻常的女儿家,若能入宫侍奉皇上,也是天大的荣宠呢。”
“天大的荣宠,也便是天大的危险。”我接着斐怡的话,说道:“姐姐,如今的前朝,已经是暗流涌动,后宫里家世显赫之人不在少数,咱皇上是聪明人,一定懂得对后宫恩威并施,来制衡魏、林两党之势。姐姐,我自小经历家中变故,只盼着能找一个真心之人相守一生,就算这个人不是叶珉,你觉得,我会情愿卷入这后宫无止的纷争吗?”
斐怡低头微微一笑:“你自小执拗,打定了主意,便再不会变,不喜欢做的,也绝不会勉强。我也觉得,郑伯父和启佑哥哥这样做过分了些。”斐怡看着我,顿了顿,突然又说道:“阿珏,其实,你若真的那么喜欢叶珉,你不妨告诉他。毕竟,他和小玉也没有怎么样,你们两个这些日子的相处,我都看在眼里,我就不信他对你没有一丝情意,你和叶珉…总是有挽回的余地。”
我苦苦地一笑,说道:“天涯占梦数,疑误有新知。这就是我哥哥的高明之处,小玉是我妹妹,我实在没有办法,对她做这种挖墙脚的事。我跟叶珉若是有缘,以后自然会有转机,我现在唯一的念想,为我也好,为小玉也好,就是盼他能够平安归来,姐姐,我真的没有办法,不去想,不去爱,我真是傻。”
“傻妹妹!”斐怡轻叹了口气,说道:“叶珉这个家伙,竟然能俘获你们姐妹二人的芳心,以后的事情总是说不准,只是不论如何,你都不要委屈了自己。”
chapter23:花魂
这几日,我日日守在小玉身边,亲自为她熬药,郎中说小玉的眼睛大体无碍,我轻轻为她解下眼睛上的药布,忐忑地看她徐徐张开双眼。小玉似乎还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微微眯着眼睛,我轻轻地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小玉一把抓住我的手,笑着说道:“姐姐,我好了。”
我心中大喜,连忙问道:“怎么样?眼睛可有什么不适?看东西还像之前那么清楚吗?”
小玉摇了摇头,冲我一笑,说道:“多亏姐姐这些日子的悉心照料,我已经完全好了,放心!”
这时,张叔走进房中,对我说道:“门外停着谢学士的马车,说让坊主和谢小姐过去。”
“我知道了,张叔,麻烦你让车夫稍等片刻,我们收拾收拾就走。”我转身对小玉说道:“姑父、姑母回来的真是时候,我们快些收拾,省的他们等急了。”
姑母早早地站在谢府门口,见我们下车,连忙拉着小玉,看着她的眼睛,心疼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和你爹今天回来看到阿珏的信,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小玉冲姑母一笑,拉起姑母和我的胳膊,走入府中,说道:“娘,我一点儿事都没有,我好饿啊,娘,你们这次回老家,可带了什么吃的回来?”
姑母溺爱地拍了拍小玉的头,对我说道:“阿珏,你看看她,就记得吃的!也不先问问外婆、爷爷、奶奶怎么样!”
我掩嘴一笑,说道:“姑母气色这么好,想来几位长辈必定身体康健无虞。我记得小的时候,小玉就特别爱吃奶奶做的桂花糕一类的点心,长久不回老家,一定是惦记着奶奶的手艺呢。”
“还是姐姐最懂我!”小玉和我相视一笑,走入正厅,见姑父坐在椅子上,连忙奔过去,拉起姑父的衣袖,撒娇道:“爹爹,女儿好久不见您了,女儿这次还受了伤,爹爹怎么没一点儿关心我的样子!”
姑父细细地看着小玉,慈爱地说道:“你呀,好好的站在我面前,难不成要我盼你有事不成?”
姑母站在我身边,摇着头对我说道:“我们小玉啊,当真还是个孩子。”
“小玉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准备去吃饭吧,别让两个孩子饿着。”姑父站起身来,又拍了拍小玉的肩膀,说道:“你从哪儿看出爹不关心你了?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关心你关心谁?”
姑母从浙江带来了好多特产,这次的午餐尤其的丰盛,姑父不断地给我夹着吃的,说道:“阿珏,你好久不来我家,这次小玉出事,真是多亏了有你,你无微不至地照顾小玉,我都知道,我们全家都谢过你了!”
我慌忙对姑父说道:“什么谢不谢的,我们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小玉夹起一只龙虾放入姑父碗中,笑着说道:“就是嘛,我们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姑父看着小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小玉啊,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姐姐这样的成熟稳重,爹爹就放心了。”
我看着姑父对小玉一脸疼爱的表情,心里又是羡慕,又是难过。正是因为姑父、姑母从小对小玉百般的呵护,小玉才如此的天性烂漫,似乎从来没有伤心的事情,得不到的东西,叶珉喜欢她,也许就是因为这点;我看似稳重,却不知是因为小时候受伤太深,才学着去保护自己。
“阿珏,你奶奶托我给你和你娘带了些东西,一会儿,记得来我屋里拿。”姑母打断了我的思绪,对我说道。
我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奶奶真是费心了,我都有十多年没见奶奶了,不知道奶奶现在好不好。”
“放心,你奶奶身子硬朗着呢,这次我回去,跟她说你长成大姑娘了,你奶奶还把她当年出嫁时的手镯给了我,说是要给你当嫁妆呢。” 姑母拍了拍我的手,柔声说道:“好孩子,你总是我们郑家的女儿,奶奶,还有姑母,都是最疼你的。”
我心里蓦然一软,忍不住掉下泪来,姑父忙给我递来手巾,斥责姑母道:“小玉娘你怎么说话的,平白的惹孩子伤心了!”
我连忙擦去泪滴,笑着说道:“我没事,就是突然间想念奶奶了,一时失态,我们快吃饭吧。”
这时,小玉的丫头给她递过一封信来,小玉看着信封,脸上忍不住的喜意,匆匆地吃了几口,便拉我起来,对姑父、姑母说道:“爹、娘,我们吃饱了,先回我房里了。”
小玉扑到床上,打开信封,拖着腮帮,目不转睛地看着信,我一猜便是叶珉,看着小玉,心里满是凋零的滋味。
小玉放下信,眼中闪着泪花,扑到我的怀里,说道:“姐姐,叶珉来信说,他快要到西南叛区了,一路上见了好多难民。姐姐,怎么办,我好担心他。”
我轻轻地拍着小玉的头,安慰她道:“你放心,叶珉他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小玉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姐姐,我的玉钗,你可给他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亲手递给他,你就放心吧,叶珉他……怎么也不会舍得你,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我拿起叶珉的信,抬头的“小玉吾爱”四个字,刺得我眼睛发疼,这几天里最想听到的关于叶珉的消息,却是这样得来,看到信的结尾处写着:烦请转告阿珏,我一切平安。我不由得又落下泪来,这样也好,哪怕他只当我是朋友,至少他心里有我,这样也罢。
我走出小玉的房间,只见姑父靠在走廊边,捧着一本书在读。我朝姑父走去,姑父是昌平年间的状元,年轻时又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举手投足都尽显涵养,我从小便十分钦佩他。
“姑父。”我略略施礼,对他说道:“阿珏有些事情,不知方不方便说与姑父。”
姑父点了点头,说道:“孩子,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尽管开口。”
我抬起头来,看着姑父道:“姑父,我知道,您一直和我父亲私交颇深。阿珏想请姑父帮我个忙,请姑父劝劝我父亲,我长大了,不愿意让他随意干涉我的人生。”
姑父低头沉思了良久,说道:“孟竹干涉你的人生?好孩子,话我会带到。只不过,姑父想告诉你,天下没有那个父亲是不爱女儿的,其实孟竹是个非常好的父亲,你们还都小,不了解你父亲的苦衷。”
“若他还是个父亲,就更应当尊重我的想法。”我冷冷地说道:“如此,阿珏谢过姑父了。”
转眼间又是一月过去,十一月底的长安,已然进入冬季,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大早便下了起来,不一会儿,整个世界便银装素裹。街坊乡邻都窝在家里,茶坊中午的光阴清闲而又无聊。
“坊主,你看!”顺子不知道从哪里寻了几枝早开的梅花,走到我身边。
我看着他手中的花,心里一喜,连忙拿来一个花瓶插上,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梅花,瞧这梅花开得正盛,许是这附近有什么梅林?”
顺子指着窗外南边的方向,对我说道:“临安街往南确实有几株梅花树,这梅花便是从那儿寻来的。”
我坐在屋里的火炉边,和品瑜细细地修剪起来,品瑜望了一眼窗外,说道:“小姐,外面的雪好像小了些,反正我们呆在屋里总是无事,不如去踏雪寻梅可好?”
我望了一眼窗外,那一片洁白剔透的世界素雅而又静谧,便答应了下来:“也好,静坐于室,不若应公子之邀。品瑜,把我那件淡青色的花锻斗篷取来,我们去外面走走。”
梅林本就在不远之处,临安街以南本身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段,这时候又是雪天,周围连个人影都见不到。轻轻地踩在松软的雪地上,我一时间童心大起,不由得喜悦起来,趁着品瑜不注意,便捧起地上的雪花,蓦地扑在她的身上,品瑜先是一惊,转而拾起一个雪球朝我砸来,我们一路笑着闹着,奔向了梅林。
几株梅花树散落地长在稀疏的树林之中,那新开的红梅傲然立在枝头上,在周围的一片白茫茫中分外的耀眼夺目,我闻着枝头淡淡的梅花香,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叶珉来。不知道定安大军近况如何,叶珉的周围,也不知道开着些什么样的花,便不由得叹气道:“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郑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抬眼望去,那两人披着厚厚的斗篷,原来是赵逸和段陵。自知道他们的身份以来,我还未与他们见面,心里不由得慌乱起来。
赵逸笑着向我走来,扫过一眼我的衣衫,又将视线移向枝头的红梅,喃喃自语道:“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我一时琢磨不透,他是在说我,还是在说梅花,便笑着说道:“赵公子怎么有如此雅兴,跑这么远来冒雪赏梅?”
赵逸指着远处的水心筑月,笑着说道:“天寒地冻的,本来是想找你讨杯热茶来喝,路上听到有人嬉闹的声音,便跟了过来,不想却是你们,姑娘斗篷上绣的可是兰花?”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束,这斗篷是我今年叫了外祖织坊里最好的绣娘,挑了上好的兰花软缎织成,被这周围的洁白一衬,更显典雅脱俗。
赵逸瞧我点了点头,缓缓向我走近,继续说道:“姑娘身着兰花,又来此踏雪寻梅,郑姑娘即是爱花之人,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和枝头怒放的腊梅,不知姑娘更喜欢哪个?”
“雪花纵然洁白无暇,只是没有了香气,便也没有了花魂,不看也罢。”我一边说着,一边仰起头来,摆弄着梅花枝。
“花魂?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赵逸微微笑着,徐徐说道。
我也冲他一笑,说道:“是啊,花也像人一样,若是没了灵魂,便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赵逸走到我身边,说道:“刚刚的那首《清平乐》,是李易安晚年对自己一生哀乐的感悟之作,郑姑娘年纪轻轻,却也有如此感慨吗?”
眼见赵逸向我走来,我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微微思量片刻,这赵逸对我来说,既非熟又非生,他身份如此贵重,本就怠慢不得,更何况父亲还有送我入宫之意,事到如今,我能仰仗的,便只有自己,与其被父兄左右,倒不如自己去主动把这事儿挑开,说不定还能多重依靠,便对他说道:
“只是想起易安居士少时虽觅得良偶,令天下女子羡慕,却逃不掉晚境凄凉,不由替她感伤。公子看这梅花,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公子生在宫中,这样的场景,应当见得更多些。”
赵逸的眉头微微一锁,说道:“你哥哥告诉你了?”
我低下头来,郑重地对他半蹲着行了个礼,说道:“当日七夕宴饮,能让嘉英侧坐,我又不巧知道了我大周天子的名号,何况公子面带人君之相,郑珏岂会不知,民女之前不能慧眼识珠,还望公子不要怪罪。”
赵逸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当日宴饮之时,旁人只当我们随意而坐,不想郑姑娘却留心了。你们平日里也只是叫我皇弟‘嘉英’吗?”
“我、哥哥、叶珉,还有陈斐怡都和王爷熟识,因此也敢在没人的时候叫他的名字来。”我吸了口气,抬起头来,说道:“有件事情想问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告诉阿珏?”
赵逸点了点头,说道:“郑姑娘不用客气,我必当知无不言。”
我鼓起勇气,问道:“我只是想知道,定安大军近况如何,叶珉他…还好吗?”
赵逸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怕是不大好。”
“什么……叫不大好?”我的脸霎时一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之前是不大好,不过还好,有你给他的那把寒月刃,你放心,叶珉一定会没事的。”赵逸的语气十分轻柔,宽慰起我来。
听到“寒月刃”,我心里又是忐忑,又是迷茫,便问道:“我不明白,这关寒月刃什么关系?”
赵逸冲我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也知道,那定安大军的统帅,除了叶珉,便都是林大将军的人,叶珉本身就受他们排挤,在战场上差点被叛贼将领所杀,还好叶珉身携寒月刃,最后关头杀了敌军统帅。那些林党以为寒月刃是我所赐,便再不敢轻视他,你就放心吧。”
我只觉得一阵眩晕,不想,叶珉真的会经历生死,只不过那寒月刃毕竟是赵逸借着段陵之手送于我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说道:“当日叶珉走时,我想了想,身边除了那把寒月刃,也没什么别的东西相送,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赵逸微微一笑,说道:“如何有见怪之说,送你的东西便是你的,自然是由你处置。叶珉此次杀敌有功,我已经下旨将他封为正三品的参将,不出两月,他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我心里一喜,忽而想起赵逸之前说的找我喝茶,便笑着说道:“赵公子刚说要来喝茶,不如,现在便随我来吧。”
赵逸的眉头微微一皱,一边跟着我往前走,一边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怎么还叫我赵公子?我可是姓刘!”
我朝他莞尔一笑,说道:“一时改不过口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叫,还望公子恕罪。”
“既然你都叫我皇弟嘉英,那不如就叫我嘉逸好了。”赵逸的声音温和的就如同寻常好友一般。
我的心一紧,连忙说道:“这怎么行?公子的名号,岂能随便叫?”
赵逸笑了笑,说道:“你看,你现在不还叫我‘公子’吗?名字只是代号,这是在宫外,况且,我的名字,常人又怎会知晓?其实,我也和普通人一样,会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我们见了这么多次面,我一直觉得你胆识过人,怎么,不会连我的名字也不敢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