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111:喜事
果然,哥哥在母亲屋中,一脸的喜气,我缓缓走到哥哥面前,拉着他的衣袖:“还不快告诉我,新嫂子是谁家的姑娘?”
哥哥的眉目间藏不住的笑意:“是翰林院侍读李先生的女儿,阿媛她很乖巧懂事。”
听哥哥的语气,我便知道他对自己的这么婚事十分满意:“翰林院侍读的女儿,也必定是知书达理,恭喜哥哥!婚期在什么时候,可定下来了?”
哥哥点点头:“下月初十。”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看母亲,母亲也是容光焕发,这时,哥哥走到母亲身边,突然间跪下,问母亲道:“拜堂的时候,母亲可会来?”
话音刚落,屋子里气氛陡转,母亲伸手抚过哥哥的脸庞,眼光却移向别处:“佑儿,你这是做什么?母亲是断不会再踏入沈府一步的。”
哥哥似是早已料到母亲的回答,但亲耳听到母亲的回答,眼中却还是止不住的失落:“那母亲是要孩儿拜堂之时,去拜父亲和二娘吗?”
母亲别过脸去:“傻孩子,什么二娘不二娘的,那魏茗是沈府的主母,你拜她也是自然。”
哥哥长叹了一口气,竟徐徐落下泪来:“大婚而不能拜生母,终究是孩儿不孝。”
母亲从小离哥哥而去,心中本来就无比愧疚,此刻看到儿子这样,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便一把抱住哥哥:“好孩子,都是娘不好,天下有哪个母亲不想看到儿子成家?实在是娘没有办法。”
我在一旁看着,实在是心酸不已,不想我们母子三人竟有今日,便蹲到他们身边,“好了,我们有什么错!”我拂去脸上的泪水,对他们说道:“母亲既不能去,不如我替母亲去沈府好了,毕竟我还算是沈家女儿,哥哥大喜,自然是没有不去的道理,这样一来,母亲也可以少些遗憾。”
哥哥一脸的惊异之情:“好妹妹,哥哥知道你的性子,你可当真愿意?”
我看着哥哥眼里的期盼和不忍,便点点头,纵使我万分不愿,又怎能再伤他的心。母亲欣慰不少,抱着我们两个兄妹:“有你们两个孩子,母亲这一辈子再苦,也是值得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哥哥成亲的日子,为了少些尴尬,一大早,我便随了喜婆去李家迎亲。李家虽不是什么大户,却也是书香门第,整个宅子简洁而清新,李家父母也俱是老实本分之人,新嫂子已经梳洗装扮好了,端端坐在屋中,一看便是温顺端庄的女子,只看一眼,我便打心眼里喜欢上她,长于这样家庭的女子,必定能和哥哥举案齐眉一生。
从李家出来,我跟在花轿后面,一路上吹吹打打,路上不断有行人驻足,还有小孩争抢着喜糖,好不热闹。虽是哥哥大喜的日子,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脑海里尽是嫂子出门时李父,李母的依依不舍。哥哥娶亲已然如此,我也会嫁人,女儿家最是惜情,谁不想能亲自被父母送出娘家,真到了那一天,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子。
转眼间进入沈府,一切恍若隔世,管家安伯神态依旧,却已是认不出那个当年倔强地跟着母亲离开沈府的小女孩,全府上下张灯结彩,来来往往的亲友更是增添着周围的喜气。父亲和二娘坐在喜堂中央,终究是过去了十多年,父亲老了许多,二娘也是春春不在,端坐着播着石榴,这么多年,却还是没能磨掉她脸上那一丝倨傲的神气,这样的神态,顿时让我想起当日在斋玉轩见到婉宁妹妹时,她也是如此神情。
总是躲不掉的见面,我微微向他们施礼,尽量平静地说道:“沈珏见过两位长辈。”
只觉心里一阵发堵,便和启安弟弟一道站在哥哥身边。姑父姑母,小玉,斐怡,还有嘉英都来道喜,我一直忍着内心的起伏,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不断有人议论纷纷:“那才是沈家的大小姐。”,我也只能充耳不闻,只想着这一切快点儿结束,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不一会儿,叶珉也来了,也许是因为面对心爱之人,便不愿意伪装,我看着他,却是怎么也笑不起来,叶珉也似是明白我的处境,便停在我的身边,对我温温地笑了笑,这一笑落在我的眼中,似是有百中情意,万种柔情,说不上来是让我更坚强还是更脆弱,我似是更加坚定,更加逼真地伪装下去,却又好想周围只剩下我们俩,伏在他肩头大哭一场,让他带我逃离这一切的束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突然忘乎了周围的一切,我只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能与我情意交汇,能够使我不再孤单;我只知道,他是这世上唯一能让我如此痴心罔顾的人,他就是我想要的未来,我想要的全部。
也不知过了多久,宾客渐渐散去,折腾了一天,我也累极了,便只身坐到大厅中的宴桌上,二娘突然走了过来,坐到我身边,似笑非笑地对我说道:“婉玉啊,一别这么多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我看着二娘,只觉当初若不是她苦苦相逼,我们今日何以沦落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好气不起来:“劳夫人挂心了,十多年了,自然应当这么大了。”
二娘突然笑了起来:“也是啊,我的婉宁都入宫了,她姐姐自然是更大了。”二娘这话里有话,一则夸耀自己女儿入宫,二则奚落我在相比之下一落千丈,我忍着心中的不悦,默默不语,只等着向哥哥告别后便赶快离开。
“婉玉啊,有句话,为了你好,我可一直想说于你听,今天难得你回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捧起桌上的茶,看都不想看二娘一眼:“夫人最是心直口快,但说无妨。”
二娘拿起手帕抿了抿嘴角:“你这性子,倒和婉宁一模一样呢。你看,你哥哥也成家了,你也这么大的姑娘了,且不说王家那是最末流的商贾世家,你住在外人家里,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我今天说这些话,当真是为了你好,你母亲不替你考虑也就算了,可你好歹是沈家的闺女,你就是不顾着你父亲这个一品大员的脸面,也得考虑考虑你妹妹呀,她现在可是美人,以后肯定还会晋升,到时候被人说有个……,你要是留在咱家,你就还是沈家的大小姐,要是不留下,怕是,呵呵,以后嫁人都难呢,你说,是不是呢?”
我没有喝酒,却觉得一股劲往头上冲,我重重地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看着魏茗那张虚假的嘴脸,说道:“夫人这十年看着变化不少啊,多思易老,夫人操的心实在是太多了,沈珏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玉儿!”还走没两步,我便被父亲叫住,我强忍住眼中的泪水,父亲慢慢走到我面前,我低着头不愿意看他。“玉儿,你是大姑娘了!”父亲伸出手想拍我的肩膀:“若是在外面,父亲都不认识你了。”
我连忙推开他的手,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父亲还不到五十岁,却已是满脸皱纹,两鬓也是斑白,看着竟比母亲还要老了许多。
父亲见我不愿亲近,便叹了一口气,徐徐问我道:“孩子,你和你母亲都好吗?”如果说我对二娘是厌恶,那么对这个眼前的父亲,却是止不住的恨意。
我咬咬牙,看着父亲满脸的内疚,平静地说:“寄人篱下,察言观色,强颜欢笑,卑躬屈膝,这十一年也就这么过来了。麻烦沈大人转告哥哥,沈珏告辞。”
“玉儿,爹送你出去。”父亲连忙说道。“不用,怎敢劳烦沈大人!”我的泪已经忍不住掉了下来,便往出跑去,忽然看到叶珉和哥哥还在沈府门口,我实在不愿意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便转身往后门跑去。
突然间,一个丫头跪倒在我面前,大声地喊道:“小姐!我是云心,小姐不记得我了吗?”
“云心?!”我连忙拉起她,云心本是我幼时的贴身丫头,只不过我离开沈府时赌气没有带走她,便再没有与她相见,云心止不住的落泪,我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见状,摆了摆手:“云心,送小姐出去。”
云心拉着我走向后门,我从小与她要好,此刻俱是激动不已。“小姐!我一听说你回来了,就赶紧跑来找你,小姐长高了,也变俊俏了,比二小姐还漂亮呢!”
我擦干脸上的泪水,轻轻拍了云心一下,说道:“你这死丫头,尽说好话,你不也是长大了,都不认识了!”
“小姐,你这次带我走好不好,云心不想和小姐分开!”云心突然求我。
我怜爱地拍拍她的头,说道:“我们从小就说好了不会分开的,你先想办法去伺候嫂子,我再求哥哥放你出来!”
云心点了点头:“小姐,你这些年受委屈了!”我微微一笑,说道:“不打紧,刚那些话,是说给我父亲听的,我过得很好。”
快出后门时,我突然看到院中停着一辆废弃的马车,还少了一个车轱辘,便问云心:“这儿怎么有辆旧车?”
云心看了看,说道:“这是大少爷的,那天我见大少爷找人卸马车的前轴,还制止过他,可是少爷不听,这不,果然这轱辘就下来了。”
我摇摇头:“哥哥真是莫名其妙,云心,我走了,你放心,我会带你走的!”云心招着手,跟我告别:“小姐路上小心!”
112:山庄
从沈府回来,我便一直闷闷不乐,母亲问起,我也只是把嫂子娘家,与宴宾友说与她听,却对二娘以及父亲的话语只字不提,免得母亲伤心。水心筑月一时也没有什么事情,我想起赵逸的玉佩还在身边,便思量着把它送到碧水山庄,顺便去郊外散散心。
表哥提了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一只金丝鸟儿,连连说着:“沈小姐富贵安康!沈小姐富贵安康!”我不由得笑出声来,连忙接过鸟笼把玩,表哥也边逗着鸟儿,边对我说道:“阿珏,看你这两日有些不太爱笑,你猜这鸟儿花了我多少银子?”我实在是懒得猜:“表哥一向出手阔绰,我可猜不到。”
“二十两!”表哥说着,脸上满是笑意。
我一惊:“二十两!表哥,你可知道,哥哥现在是正五品的户部郎中,月俸不过七两,你买只鸟儿,竟然都能花二十两银子!”
表哥满不在乎地说道:“只要能博你一笑,别说二十两,就是二百两我也会买。”
我放下鸟笼,没好气地往出走,表哥也跟了过来:“阿珏,你要去哪儿?”我四处看看,却找不到品瑜:“我要去趟碧水山庄也不知道品瑜这丫头去哪儿了!”
表哥对我说道:“品瑜吃完饭就出门去了,不如我带你去吧,我认识路。”
我叹了口气:“这死丫头,去哪儿都不跟我说了!”便对表哥说:“那我们走吧,有劳表哥。”
路上,表哥问起水心筑月的情况,又告诉我很多经商之道,我也说着我当了坊主的好多见闻,一路上言笑宴宴。
我赞许地看着表哥,说道:“不想表哥对经商之道如此通透,外祖定是将毕生所学都教于你了!”
表哥微微一笑:“说起外祖,从小我们兄妹三人,外祖可是最疼你了,你以后要是嫁到别人家,外祖不知道会有多舍不得呢!”
我听着这样柳暗花明的话语,只觉得心里恼得很,正好也到了山下,我赶忙说道:“到山下了!”,便跳下马车。
山庄正门就在不远处,天气已经微微入秋,这里本是僻静之处,周围又生者许多不同种类的树木,很多都叫不起名字,想必是庄主在修建时便让人移来的。站在山庄门口,山下的小河清澈如碧,环绕着整个山丘,无怪这里叫做“碧水山庄”。
我轻轻叩门,一个小僮探出头来,看样子只有十二、三岁,很机警的看着我和表哥,问道:“二位找谁?”
我连忙拿出那块汉白玉佩,说道:“我们来这里是有东西要给你们庄主的,劳烦这位弟弟把这玉佩交给你们庄主,请庄主再转交给赵逸公子。”
这时,一位老伯从门中走出,看着我手中的玉佩,便说道:“姑娘是来还玉佩的吧,我家庄主不在,二位大老远的跑过来,进来喝杯茶吧。”
我和表哥相视一笑,看这老伯也是性情醇厚之人,盛情难却,便随老伯走了进去。
一进大门,才发现脚底原来是一座小桥,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水,顺着桥下的石阶流淌,清脆的水声不绝于耳,山庄内部装饰简致,却又是别具一格。我们没有往远走,就坐到迎客亭中,一个丫头端来一壶茶放到我们面前,老伯对我们微微一笑:“二位请自便,有事了让这丫头招呼我。”
谢过老伯,我捧起茶杯,只是微微一闻,便知道是上好的仙茗,我水心筑月最好的仙茗茶也不过如此,便不由得问道:“这可是今年的瀑布仙茗?”
身旁的小丫头笑了笑,说道:“小姐好见识,便是从余姚刚采摘回来的。”
见四周无人,我便继续问道:“你们庄主经常不在吗?这山庄看着实在冷清。”小丫头点点头:“庄主是不常回来。”
我又问道:“那,敢问庄主贵姓?”小丫头对我欠了欠身:“庄主姓赵。”我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赵逸十有八九就是庄主。
正想着,表哥突然问我:“阿珏,你是不是很喜欢这碧水山庄?”我点点头:“是啊,不论是这山庄的选址,还是布局,都清新脱俗,这庄主可不是简单之人。”哥哥突然握住我的手,说道:“阿珏,以后,我一定给你修一座这样的山庄!”
我连忙收回手,腾地站了起来,对小丫头说:“麻烦告诉老伯,我们有事先行告辞!”便快步跑出山庄。
表哥从后面追上来,声音有些颤抖:“阿珏,你这是做什么?”我忍不住转过头,质问他道:“做什么?我倒是想问问表哥,刚刚在碧水山庄里要做什么?”表哥低下头来:“是我没有忍住,一时失礼了。”我真是没什么好气:“还请表哥以后再不要说一些傻话,今日的事,阿珏都会忘记。”
表哥一脸的沮丧,问道:“阿珏,你是真不明白我的心意?”我看着表哥,竟微微有些不舍,可是今日之事不断,于他于我都没有好处,便说道:“我只知道,一厢情愿换不来两情长久,只会白白苦了自己。”
表哥定定的看着我,说道:“我是一厢情愿,可是我王允之身不由己。”
我咬了咬牙:“那我就彻底断了你的念想,表哥,从小我就当你是亲哥哥,我沈珏也不是什么贤良乖巧的女人,此生断然不会与你有何可能!表哥你先回吧,我自己回去!”说完,便连忙跑下山去。
我一个人烦闷地走着,想着刚刚和表哥说的话,他一厢情愿,身不由己,我又何尝不是。可是无论如何,我沈珏喜欢的人,也一定要真心喜欢我,是要像我这般,发自内心的喜欢,所以我才不要刻意地去表现什么。人心难测,我只想要叶珉慢慢的发现我的好,慢慢喜欢上我,表哥怎么就不懂得考虑我的感受,将我们二人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走了一会儿,我似是进入一片小树林,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我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开始害怕起来。忽然,我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我低头一看,立马跳起来:“蛇!救命啊!”我避之不及,还是被蛇在脚踝处咬了一口。我吓得不轻,几乎是要昏厥过去,难道我沈珏今日要命丧此处?
这时,有人闻声而来,我心里总算有了丝希望。来人是个二十三、四岁的男子,见到我,二话不说,便将我的鞋袜脱下,我命悬一线,也顾不得什么羞涩。那男子抬头看着我,说道:“姑娘,你是中了红脖游蛇的毒,你忍着些,我帮你把毒吸出来。”说完,便俯身吸住我的伤口,徐徐吐出一大口黑血,又从衣袖中找出一盒金疮药帮我涂上。
我神志稍加清醒,便连忙穿好鞋袜,心里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便向他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抬头看他,却对上他的眼睛,这位公子长得倒是英气干练,叫人一看便知是聪明人,只是他看着我,一脸的玩味之情,却叫我的心又沉了下来。
这人向我走近一步,问我说:“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我还坐在地上,忙缩回两只脚:“我不是哪家的小姐,还望公子自重!”
那公子听闻笑了笑:“本公子只是想知道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大胆,敢走这荒无人烟的小路。你放心,纵然你长得有几分姿色,可我林思慎也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原来是林大将军家的大公子林思慎,那个自我在锦乐坊跳舞后便一直要寻我的那人,林思慎可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公子。我真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即便他刚刚救了我,可看他一脸的色相,我若是一个不小心,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稍稍镇定,便对他说道:“原来是大将军府的大少爷,我之前听人说公子‘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林思慎哈哈大笑:“还说不是小姐,这王维的《洛阳女儿行》,姑娘倒是熟悉的很呐!”
我继续说道:“林公子出身大家,却是傲而不纵,能慈悲悯人,仗义行侠,小女子不甚感激,还请公子送妾身回家。”
看来我的话很受用,林思慎总算是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笑脸,点了点头:“也罢,那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
一路上,我一直低头无言,想着姑母家的距离最近,便让车夫将我送到了谢府门前。
林思慎看着谢府的牌子,对我说道:“原来你是谢少傅家的姑娘。”
我走下车,轻声一笑:“公子多想了,我府上和谢家只是亲朋,今日之事,真是多谢公子!”
我差人将我扶到小玉房中,不要惊动姑父姑母。小玉看到我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吓了一跳,忙问我:“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努力冲她一笑:“没事了,我刚刚被蛇咬了,是林思慎救了我。”
小玉一脸的吃惊:“大将军府的公子?天哪!”
我叹了口气:“小玉,你是不知道,之前姐姐在锦乐坊蒙着面跳了一曲《花只影》,他便在全长安城打听我的下落,我实在是害怕,想尽办法摆脱他,所以才让他把我送回你家。”
小玉点了点头:“姐姐放心,他不会找到你的。我明天给林府写封信,就说替我那已经离开长安的远方表姐谢过林思慎的救命之恩。”
我握住小玉的手:“好妹妹,还好有你,这件事情别告诉姑父姑母,别让他们担心。”说完,便昏了过去。
等我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上午,阳光倾泻在屋子里,周围都格外的明亮,小玉坐在床边,竟是守了一夜。小玉见我醒来,忙端过一碗燕窝:“郎中说姐姐惊吓过度,身体里倒是没什么毒了。对了,我昨天给王家那里说过了,姐姐不用急着回去。”
我感激地握住小玉的手,说道:“劳烦你守了我一夜!小玉啊,你从小心思机敏,做事又这么的通透,当真是我的好妹妹!”
小玉笑了笑:“还不是跟姐姐学的!我从小没有什么兄弟姐妹,爹爹也常说要多学姐姐的为人处事,姐姐夸我,岂不是在夸你自己!”
我忍俊不禁,说道:“姐姐只是教你跳舞,你这张伶牙俐齿,也不知是谁教的,姐姐听了,倒是很受用呢!”
语罢,我们姐妹都笑做一团,我也差不多好了,便准备要走。小玉对我说道:“姐姐,你要是我的亲姐姐该多好,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我叹了口气:“论起亲来,我虽有亲妹妹,却是与我形同路人,斐怡虽然要好,可也不像你,有着血缘之亲,唯有你,便是我至亲姐妹了。我们女子,无论如何,总当是要分开的,可即便是分开,姐妹之情也永不会断,傻丫头,姐姐以后得空了,再来看你。”
113:程心
一回到家,我便被叫到外祖屋中,外祖虽是七十有余,身体却十分硬朗,边给屋里的花浇着水,边问我昨天去了哪里。外祖是我这平生最为敬重之人,我对他不愿意有丝毫隐瞒,便把昨日去碧水山庄,和表哥争吵,遇到林思慎,以及锦乐坊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外祖盯着我许久,才缓缓说道:“你放心,我会和允之好好谈谈,只不过,阿珏啊,我把上品居交给你,是想让你找点儿事做,不想,你却做出了这么多事来。孩子,我知道你从小就聪敏机灵,身上总有那么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儿,外祖也不是说你做的不对,只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我养你这十来年,也要对你父亲有个交代。这几日哪儿也别去了,好好想一想吧。”
我看着外祖饱含期待的的眼神,一时说不出话来,对外祖福了福身:“阿珏谨记外祖教导。”便退了出来。
至此,外祖便不许我外出,整日罚我在家中抄写经文。我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写这些东西不到两日,骨子里都乏透了。中午的太阳暖暖的照着,我偷懒走出自己的房间,跑入外祖家中景色最好的瑾园,靠坐在池塘边的亭子里,一面唱着越女歌,一面喂着水中鱼儿。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
正唱道动情之处,忽然听到一阵掌声。我回头一看,叶铭一袭墨青色的长衣,青花瓷纹的发带高高束着,在亭子那头的阳光下笑吟吟的看着我。初秋瑾园绚烂的湖光天色此刻在我眼里,只剩下了那一抹墨青。
“阿珏,只怕那锦乐坊里的姑娘唱的可都没你好听呢!”叶珉拍手称道。
我脸微微一红,却佯怒道:“你这个人真是坏透了,怎么着那些姑娘是为了生计,我可是唱给自己听。”刚刚说完,我自觉有些凌乱,恨不得钻到池塘底下。
叶珉对我微微一笑,说道:“阿珏,我跟你哥哥一道过来,他现在在你母亲房里,让我叫你过去。”
瑾园离母亲房中还有一段距离,一路上,我们不痛不痒的说着几句话,我一直在他身后跟随,期间他回过一次头,我却是双手紧扣,微微低着头不敢看他,真不知道天下女子都如我这般,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变成一副又傻又笨的样子,我这么局促,在他眼里不知道会怎么想。我好想此刻能长久,好想好想就这样跟他一直走下去。等见到哥哥,我心里隐隐不舍,却又极大的松了口气,便小鸟一般扑了过去。随哥哥回入房中,我忙坐到镜台前,看着自己的装束,柳叶细眉,朱颜和目,一身鹅黄色裙装,粉黛微施,虽非倾国,亦不负伊人,心里反复的问自己,他有没有喜欢我。
“阿珏,哥哥找你来,是有件事要求你。”哥哥走到我身边,也看着镜中的我:“我的妹妹当真是貌可沉鱼!”
我随意地整了整头发:“哥哥有事便说,不用简这些好听话说与我听。”
哥哥微微一笑:“再过半个多月,哥哥要见一位故友,只是这位故友身份贵重,期间想有些娱乐,哥哥寻思着,他从小见多识广,只怕一般的歌舞优伶太过平常,哥哥指着你有个新奇的想法。”
我皱皱眉头,“能有什么想法,不过编套新舞蹈,再配个新曲儿,跟外面坊间流行的不一样罢了。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贵人,能让哥哥如此上心。”
“这位公子身世非同寻常,和皇家颇有牵连,素日却不喜招摇,身份金贵,嘉英恐不能及,你说,是不是得好好招待他?”哥哥说道。
我点点头:“哥哥既然这么说,妹妹再编一曲舞就是。”
哥哥顿了顿,又对我说道:“上次在锦乐坊,你已经占尽了风头,这次的舞,不如请姝玉表妹来跳吧。”
我微微皱眉:“任谁跳怕是也比不过曹焕云,何必要去麻烦小玉呢?”
哥哥笑了笑:“小玉也有十八岁了,又是家中的独女,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得为她考虑考虑?”
“原来哥哥是想促成小玉和这贵人的缘分呐!”我假装微微吃醋:“哥哥偏心,放着亲妹妹不管,却巴巴的给表妹牵线!”
哥哥听闻,在一旁打趣道:“那不叫小玉了,就你去跳,让这位贵人当我妹夫!”我连忙说道:“我才不要呢!”
哥哥突然间安静下来,轻声对我说道:“哥哥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你当日跳《花只影》,为的就是他,你喜欢叶珉。”
我的脸蓦地热了起来,嘴角浅浅的笑意,算是默认。
哥哥继续问道:“那他喜欢你吗?”
我刚刚就在想着这个问题,便摇摇头:“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他一定会喜欢我的!”
也不知道哥哥如何识破我的心事,我心里一阵慌乱,连忙扯别的事情:“要是小玉和斐怡姐姐都嫁入富贵之门,那我也能沾着她们的富贵了!”
哥哥拍拍我的肩膀:“婉宁妹妹还是宫里的美人呢!斐怡也要做王妃了,她们以后的身份,都是贵重无比,阿珏,你就没想过也入宫吗?”
“哥哥怎么这么问?我才不要去,皇家那么多的是非!”我摇摇头,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追名逐利之人,也不会嫉妒她们的繁华一世,我只需守着我的心上人,体味着人间最平凡而珍贵的喜怒哀乐,便知足了。
“总之,这事儿便交给你了,哥哥求你的可不多,阿珏你要上点儿心啊。”哥哥站起身来,准备要走。
“放心,我自会办好,只不过,哥哥也要请叶珉过来。”我咬了咬嘴唇:“上次我的《花只影》他没有看成,这次我作的舞曲,他一定要来!”
哥哥点点头:“本来也要叫他来。”
我心里一喜,忍不住拉住哥哥的衣角:“多谢哥哥,从小到大,就属哥哥最疼我了!”
哥哥爱怜的看着我,不知为何还带着一丝忧郁,拍了拍我的头,说道:“我就你这一个亲妹妹,为了你,自然是可以做任何事情,行,我走了。”
我伏在桌边,刚才那一首《越女歌》还没有唱完,心恋君兮君不知,突然想起来在荐福寺中,叶珉的那一卦“命中带玉”,叶珉,这次,我一定要让知道,你的玉人早就来了,我拿起纸笔,开始写道:
(水心筑月) (刚刚见面形容叶珉,补一点)
月影凄迷,小阑谁共倚。倾顾捧流霞,垂手明如玉,蝉衫麟带锁金缕。
烟雨迷离,心事若旖旎。风月若为情,玉人何处去,柳畔鸳鸯屏障里。
(青龙寺) (荐福寺)
这几日刚编完舞曲,我便请表妹谢姝玉过来练舞。虽已入秋,夏日的燥热还未褪去,小玉身穿一件碧罗裙,那一束及腰的乌发和满身的碧绿,更加衬出她的白净。姑父姑母都是浙江人,小玉似是把所有南方女子的柔美都融为一体。从小以来,我便自诩才貌过人,可是斐怡的端庄,小玉的容貌,一直是我无法企及的,我所能想到最好的诗词,也形容不出小玉的清丽脱俗。
我拉着小玉坐下,便对她说道:“小玉,姐姐刚编好了一曲舞,哥哥不久要宴请两位亲朋,还请你起舞助兴。”
小玉生性怕羞,一听说要在两位陌生宾客面前跳舞,有些不情愿:“我又不认识他们,怕是跳不好呢。”
我笑了笑:“他们不是外人,都是哥哥的密友,这样吧,不如到时候我在一旁为你弹琴,你看这样可好?”
小玉想了想,便点点头:“有姐姐在,那我就放心了,刚好这几日也闲得无事,快要闷死了!”
我心里一喜,便笑着对她说:“太好了,我们小玉如此天姿国色,要宴请的那两位公子也俱是人中龙凤,说不定,这次能成就一段姻缘呢!”
小玉缓缓低下头:“姐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连忙问她:“你心里有人了?”小玉一脸的娇羞,说道:“只是一面之缘,以后还不一定会遇到呢。”
我微微一笑:“这长安城能有多大,若是有缘,以后自会相见,若是喜欢,便要尽力争取。”小玉点了点头:“多谢姐姐教导。”
哥哥突然间安静下来,轻声对我说道:“哥哥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你当日跳《花只影》,为的就是他,你喜欢叶珉。”
我的脸蓦地热了起来,嘴角浅浅的笑意,算是默认。
哥哥继续问道:“那他喜欢你吗?”
我刚刚就在想着这个问题,便摇摇头:“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他一定会喜欢我的!”
也不知道哥哥如何识破我的心事,我心里一阵慌乱,连忙扯别的事情:“要是小玉和斐怡姐姐都嫁入富贵之门,那我也能沾着她们的富贵了!”
哥哥拍拍我的肩膀:“婉宁妹妹还是宫里的美人呢!斐怡也要做王妃了,她们以后的身份,都是贵重无比,阿珏,你就没想过也入宫吗?”
“哥哥怎么这么问?我才不要去,皇家那么多的是非!”我摇摇头,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追名逐利之人,也不会嫉妒她们的繁华一世,我只需守着我的心上人,体味着人间最平凡而珍贵的喜怒哀乐,便知足了。
“总之,这事儿便交给你了,哥哥求你的可不多,阿珏你要上点儿心啊。”哥哥站起身来,准备要走。
“放心,我自会办好,只不过,哥哥也要请叶珉过来。”我咬了咬嘴唇:“上次我的《花只影》他没有看成,这次我作的舞曲,他一定要来!”
哥哥点点头:“本来也要叫他来。”
我心里一喜,忍不住拉住哥哥的衣角:“多谢哥哥,从小到大,就属哥哥最疼我了!”
哥哥爱怜的看着我,不知为何还带着一丝忧郁,拍了拍我的头,说道:“我就你这一个亲妹妹,为了你,自然是可以做任何事情,行,我走了。”
我伏在桌边,刚才那一首《越女歌》还没有唱完,心恋君兮君不知,突然想起来在荐福寺中,叶珉的那一卦“命中带玉”,叶珉,这次,我一定要让知道,你的玉人早就来了,我拿起纸笔,开始写道:
(水心筑月) (刚刚见面形容叶珉,补一点)
月影凄迷,小阑谁共倚。倾顾捧流霞,垂手明如玉,蝉衫麟带锁金缕。
烟雨迷离,心事若旖旎。风月若为情,玉人何处去,柳畔鸳鸯屏障里。
(青龙寺) (荐福寺)
这几日刚编完舞曲,我便请表妹谢姝玉过来练舞。虽已入秋,夏日的燥热还未褪去,小玉身穿一件碧罗裙,那一束及腰的乌发和满身的碧绿,更加衬出她的白净。姑父姑母都是浙江人,小玉似是把所有南方女子的柔美都融为一体。从小以来,我便自诩才貌过人,可是斐怡的端庄,小玉的容貌,一直是我无法企及的,我所能想到最好的诗词,也形容不出小玉的清丽脱俗。
我拉着小玉坐下,便对她说道:“小玉,姐姐刚编好了一曲舞,哥哥不久要宴请两位亲朋,还请你起舞助兴。”
小玉生性怕羞,一听说要在两位陌生宾客面前跳舞,有些不情愿:“我又不认识他们,怕是跳不好呢。”
我笑了笑:“他们不是外人,都是哥哥的密友,这样吧,不如到时候我在一旁为你弹琴,你看这样可好?”
小玉想了想,便点点头:“有姐姐在,那我就放心了,刚好这几日也闲得无事,快要闷死了!”
我心里一喜,便笑着对她说:“太好了,我们小玉如此天姿国色,要宴请的那两位公子也俱是人中龙凤,说不定,这次能成就一段姻缘呢!”
小玉缓缓低下头:“姐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连忙问她:“你心里有人了?”小玉一脸的娇羞,说道:“只是一面之缘,以后还不一定会遇到呢。”
我微微一笑:“这长安城能有多大,若是有缘,以后自会相见,若是喜欢,便要尽力争取。”小玉点了点头:“多谢姐姐教导。”
水心筑月的繁杂琐事,毕竟是离不开我这个坊主,外祖也明白我有事在身,便提早许了我出去。这日,我刚刚走出水心筑月,前面杂货摊旁站着一位白衣公子,不知在和小贩说些什么。我远远看去只见侧脸,似乎是叶珉,心里又喜又乱,便快步走了过去。我轻轻拍了拍他,这男子转过身来,原来却是表哥。我对表哥笑了笑,便低下头来,心里默默想着,莫非我是中了什么邪,一直想着那谁。
我抬头问表哥:“你怎么在这儿?”眉目间遮不住的笑意。
“爷爷放心不下,让我来接你回家。”表哥说道。
时候尚早,我便和表哥一同走回家去。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兄妹,我们一路聊着,就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知怎么说起那天被蛇咬的遭遇,表哥叹了口气:“阿珏,上次的事,是表哥唐突了,才害得你身处险境。”
我笑了笑:“阿珏从小脾气就不好,也不全是表哥一人之错。”
表哥顿了顿,又说道:“阿珏,有句话我还是想对你说,请你一定耐心听完。”我蹙了蹙眉,回道:“说吧,我听着呢。”
表哥缓缓说道:“我们从小也算是青梅竹马吧,纵然你一直把我当哥哥看,可是,若是你跟了我,即便我不是什么官宦子弟,可以我家的家底,也必定能让你过上众星捧月的生活,何况,我王允之又哪点不如这世间的好男儿,你就真的不会考虑我吗?”
我实在不愿意伤害这个从小对我呵护备至的人,便说道:“我把那只金丝鸟儿放走了。”表哥一脸的诧异,微微低下头来:“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若是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便是如同这笼中鸟,即便笼子再精致,也是夺取自由的牢笼,所以,不如放了,鸟儿和笼子便都自由了。我也有心上人,知道表哥心里的滋味,若现在再有一个小姐说要嫁给你,表哥会怎么做,以己度人,希望表哥能够明白。”
表哥听完,说道:“我懂了,可是也许有一天鸟儿在外面碰了壁的时候,就会想起笼里的温暖,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可是阿珏,你未嫁,我未娶,不论如何,你都记得,你还有个表哥在等着你。”
我沉默无语,人心都是肉长的,易求千价宝,难得有情郎,只是这有情落在了错的人身上。人生短短数十载,青葱之年更是如白驹过隙,一份真心已是不可求,两情相悦的,不知道在上辈子积攒了多少的缘分。
114:倾心
转眼便是七夕,这天,我将宴请定在了水心筑月的思雅轩里。贵客还没有到来,小玉也在后面换着衣装。我双手托着下巴,坐在窗边,天色有些阴沉,看着窗外的池水,隐隐的有些心神不安。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我连忙转过头,果然是叶珉。我继续扭过头,一言不发,叶珉也走到床边,同我一起看着窗外,说道:“这思雅轩不愧是你这茶坊里最好的茶间,也很衬水心筑月的名字呢,阿珏心思玲珑,可见一斑。”
我微微一笑:“只是比旁人多用了些心思,又舍得用些银子,倒也没什么值得夸耀之处。”
“你今日可是又要跳舞?”叶珉转头问我。
“一会儿有人跳,我只去弹一曲。”我轻声说道。
“本来以为,今日可以补当日锦乐坊之憾。”叶珉的声音温润不已,旋即又问我:“阿珏,我有一事要问你,我知道,你妹妹是皇上的美人,陈斐怡也与定阳王定婚,如果有机会,你会入宫吗?”
我心里一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说道:“之前,外祖让我在家中反省,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之前没有想过,可是我渐渐想明白了,其实我要的再普通不过,不过是寻着一个对我真心的爱人,花前月下,相守一生。我此生最不愿受到什么束缚,做事向来都求顺遂自己的心意,若是去皇宫那种地方,岂不是要寂寂一世了,你说呢?”
叶珉还没有说话,哥哥和嘉英便走了进来,对我说道:“阿珏,那位…世子就在门口了,你快去准备一下。”
我看到嘉英,不由得问道:“怎么你也来了?”嘉英眉眼间尽是笑意:“有歌舞看,为什么不来啊?”
我摇摇头:“尽知道凑热闹!”,便连忙进到后台,小玉也准备好了,我只等客人入座,上好了茶水,便缓缓走出。
我坐到琴桌旁,望了一眼席间,只见那中间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赵逸公子,对了,还有那个经常在他身边的瘦高男子,此刻也在席间。赵逸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衣,只是玄纹的云袖显示出气质的不俗,此刻正在和哥哥,叶珉在一旁谈笑。
我缓缓拨动琴弦,似是在讲述一个悠远的故事,相逢,倾心,共处,相知。陡然间,琴声一转,我轻拢慢捻,似乎到了月下女儿家的闺阁之中。
小玉一身金丝舞衣,水袖如练,清颜玉箸,青丝墨染,若仙若灵,叫人看在眼里,只惊于世上竟然有如此清秀绝美之人,宛如从月光下初开的莲花中钻出来的仙子,清澈地不占染任何尘世的气息。当日在锦乐坊看曹焕云跳舞,只觉得她的舞蹈极尽女子的妩媚;我自己的那一舞《花只影》,自认也是婉转而灵动,不落俗套。小玉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纯净中似乎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台下的人都不由得看得呆住,只有赵逸,许是当真见多识广,眼神中不露一丝褒贬,叫人捉摸不透。
我一边弹,一边唱着我写的那首小词:
“月影凄迷,小阑谁共倚。倾顾捧流霞,垂手明如玉,蝉衫麟带锁金缕。
烟雨迷离,心事若旖旎。风月若为情,玉人何处去,柳畔鸳鸯屏障里。”
我看着叶珉,只觉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小玉,眼中藏不住的惊喜。突然间,只觉得这天下男子,都是这般喜好声色之人,一曲舞完,我的琴声也戛然而止,席间的人都回味无穷。
我缓缓走到宴桌前,端起一杯茶,对着赵逸说道:“原来是赵公子,水心筑月坊主沈珏,在这里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这时,小玉也走到我身旁,对着大家福了一福:“谢姝玉见过各位。”
我只觉得叶珉的眼神,从小玉一出场,就落在了她身上,此刻也是,虽然他在低头喝茶,可不经意间看向小玉的目光,却都无一遗漏的落在了我的眼中。我的心一沉,只觉得一种难以言状的落寞。
赵逸拍了拍手,说道:“沈坊主今日所作的这一曲舞,当真是不输当日的《花只影》半分,能歌能舞,能编能弹,在下佩服!”
我忍不住偷看着叶珉,只觉得失魂落魄,强装着笑了笑,便问道:“赵公子怎知我是当日跳《花只影》的女子?”赵逸看着我,淡淡地笑着,说道:“这两首曲子都是一样的曲风,姑娘当日跳《花只影》的时候即便是蒙着脸,可这唱歌的声音自然是错不了的。”
我再施了施礼,同小玉坐到哥哥身边来。这时,哥哥突然笑着说:“我只是告诉阿珏要宴请一位宾客,请她编一舞曲,不想阿珏和赵公子却是旧识呢。”我轻声说道:“是有几面之缘。”
叶珉看着小玉,也说道:“在下与谢小姐也是旧识呢。当日不小心撞坏了小姐的马车,叶珉至今忐忑不已。”小玉脸色微微潮红,细声说道:“公子无需介怀,再说,撞坏的也是表哥的马车。”
与座的都哄堂大笑,大家又互不知在说着些什么。我心里已然明了,不由得看了一眼哥哥,当日,一定是哥哥故意让叶珉撞上小玉的马车,而且要故意撞坏,只是,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叶珉脸上藏不住的的欣喜之情,小玉虽看起来娴静如故,心底却是波澜微起。我的心中隐隐的一痛,看着哥哥,只觉得猜不透他。
只听赵逸突然说道:“刚刚那一曲舞,怕是还没有名字吧?谢小姐这一舞真是配得上‘蝉衫麟带锁金缕’,不如就叫‘锁金缕’,如何?”
“怕是不妥。”我稍稍打起精神,说道:“实不相瞒,我早就想好了舞名,叫‘玉人来’。”
叶珉点点头:“谢小姐和阿珏的名字中都有玉字,‘玉人来’很好。”赵逸也对我说:“阿珏姑娘,恕在下唐突。”
玉人来,玉人来,我只当我是叶珉命里的玉人,看今日的情景,我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今天这一舞,叶珉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我的眼中,即便在旁人看来,不能发现什么,可是以我女子的直觉,还有我对叶珉的了解,他对小玉的一见倾心,怕是错不了的。我只觉喘不过气来,再看下去,只怕我会忍不住,便站起身来:“我外祖让我早些回去,恕我先告辞了。”
哥哥也站起身来,看着我,脸上似有一丝不安:“阿珏,你哪里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去。”便随我走下楼来。
走出门,我看着哥哥,有好多话想问他,心里却烦乱不宁,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定定的看着他,说道:“哥哥,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我的哥哥一定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的,对不对?”
哥哥的目光瞬间黯淡,虽然只有一瞬,落在我的眼中,却是心痛不已。哥哥将手搭到我的肩上,对我说道:“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哥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就像小时候我在二娘处受了委屈,又不愿意告诉母亲时,哥哥安慰我的语气一样。一滴泪水划过我的眼角,是啊,哥哥一向最疼我,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我努力对哥哥一笑,说道:“哥哥,客人们还都在楼上,你快回去吧。”转身离开,一阵风儿吹来,我似乎还能听到楼上的欢声笑语,只觉一阵彻骨的寒意。沈珏,这一切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怎能心绪不定至此!
我实在是心事重重,走着走着,不小心撞到一位夫人,那夫人“哎呦”得叫了一声,我连忙回过神,却发现她竟然是二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二娘打量着我,一副矜贵的神情,对我说道:“我说婉玉啊,你走路不看人吗?也真是的,这女儿养在外面,这么多年的教养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叫沈珏,再不是当年的那个沈霞了,也更是当不起夫人这声女儿。”我实在是气不过,施了施礼,便又对她说道:“刚刚无意冲撞夫人,沈珏给夫人赔不是,只不过夫人以后若再是这般信口开河,也别怪沈珏不知礼数。”
二娘笑了笑,对我说道:“丫头,你从小厉害,你放心,我会等着,看你这个庶出的,又是被沈家遗弃的女儿,以后会有多厉害。”说完,便扬长而去。
我咬着牙,拉着品瑜快步向前走去,不由得对品瑜说道:“品瑜,你不知道,从小我在沈家,这个女人就这么对我,我真是不知受了她多少气!”
“小姐别想了,小姐都长大了,难道还怕她不成?”品瑜宽慰我道:“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此刻,我的心情已是跌落到了谷底,哥哥、叶珉他们还在水心筑月欢声笑语,我一人落寞在此,还要受二娘的冷嘲热讽。我只是漫无目的地一路朝南走,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城南。
115:心碎
离城南墙角不远处,有一座不大的土坡,一棵枝繁叶茂的大垂柳伫立在土坡上,柳枝随风轻漾,透着斑驳的光。我走到树下,摸着粗壮而短小的树干,便忍不住爬了上去。品瑜在树下惊叫着:“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危险,快下来啊。”
我不去理会,继续向上爬,对品瑜说道:“品瑜你别管我,你让我自己静静。”感觉再往上的树枝支撑不住我,我便扶着枝干坐到树上,看着太阳一点点的下沉,良久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品瑜心急如焚,仰头说道:“小姐,太阳都快落山了,你怎么还不下来?”
“你先回去吧。”我看了一眼品瑜,说道:“一会儿我自己会下来。”
“小姐不下来,那我去找人请小姐下来!”品瑜说完,便一溜烟儿跑进城去。
我看着远处,只觉得一阵恍惚,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早已认定叶珉是我的良人,这些日子里,我整日朝思暮想的,也都尽是他,甚至是有好多次在梦中与他言笑晏晏,以至于醒来都怅然若失。如果他真的喜欢上了小玉,那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公子,你看,我家小姐就在那儿!”是品瑜的声音,我往下一看,叶珉和品瑜向我快步走来,恍然间,我才发现自己爬了这么高,不由得一阵恐惧。
“阿珏!你这是干什么?”叶珉走到树下,对我说道:“你怎么爬了这么高?”
我朝着他微微一笑:“我只是想来看看夕阳西下而已。”
“太阳都已经落山了,阿珏,你快下来。”叶珉仰着看着我,我真是不明白品瑜为什么叫来叶珉,我这副样子落在他眼中,也不知他会怎么想。
我看着地面,只觉得好高,爬树容易下树难啊,我心一慌,便对他说道:“叶珉,怎么办,我不敢下来,太高了!”
叶珉也有点儿着急,对我说:“阿珏,你先踩着下面的树枝,慢慢往下走,没事的,你放心,还有我呢,我接着你。”
我试着往下够了够,摇摇头对他说道:“不行,我够不着,我下来会摔死的,我不要下来。”
叶珉张开双臂,声音里充满了鼓励:“怎么会摔死,阿珏,你勇敢一点,我接着你!我不会让你落在地上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心里一阵安定,便点点头,慢慢从树上走下,突然间脚下一个没踩稳,便径直落了下来。
叶珉稳稳的接住我,我躺在他怀里,只觉得天旋地转,闻到叶珉身上的那股男子气息,第一次感到男人臂膀的强健有力,我刹那间失神,脸颊瞬时潮红。
叶珉将我放在地上,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对我说道:“你看,我怎么都不会让你落在地上。”
我定了定神,不由得低下头,说:“幸亏品瑜叫了你来,不然,我怕是要在这树上过一晚了。”
叶珉轻轻一笑:“这阿珏,你二娘无理取闹,你不理便是,何苦这样委屈了自己,爬到这树上来撒气。”
我嘟了嘟嘴,正想说才不是因为我二娘,叶珉又对我说道:“还好我刚送你表妹回家,便遇上了品瑜,你这丫头,真让人放心不下。”
我只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便问他:“怎么是你送小玉回去的,我哥哥呢?”
“启佑兄有些身子不适,便让我把谢姑娘送回府,你不用担心。”叶珉说道。
我思前想后,总觉得哥哥今日本意并非是要宴请赵逸,而是要促成小玉和叶珉,看这情形,哥哥的目的怕是没有辜负,我心里一阵发冷,便又问道:“叶珉,我表妹小玉很美,你喜欢她,是不是?”
叶珉微微低头一笑,对我说道:“是啊,阿珏,不瞒你说,我打第一眼见她,就觉得谢姑娘貌若东家之子,今日一见,更是惊为天人,若是哪家公子能娶她为妻,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看着叶珉一脸的喜悦,还有稍许的羞涩,我的心便向枯萎的花瓣,一片片地凋落在地。忍着眼中的泪水,我仍然强装欢笑,说道:“是啊,我的妹妹才貌双全,必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才能配得上她。”
“阿珏,我知道,你和谢姑娘从小比亲姐妹还要好,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谢姑娘的一些喜好?”叶珉看着我,眼中尽是期待。
我只觉得我的声音都在抖,缓缓对他说道:“小玉最喜欢跳舞,你若是想追求她,尽可为她抚琴伴舞,还有,她最喜欢吃桂花糕,川李记的肉脯;小玉最喜欢佩戴玉器,尤其是玉簪,没事了也喜欢去街上各种铺子里买些小玩意儿。叶珉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投其所好。”
叶珉大喜过望,笑着对我说:“阿珏,真是谢谢你!哦对了,今日之事,我只当你是知己好友,便问你这许多,阿珏,你可千万别告诉谢姑娘这些。”
我看着叶珉,只觉得他一脸的喜气,哪里知道我正是心如刀割,原来我在他心中,竟是知己好友!也罢,知己好友!我忽而站立不住,便暗暗扶着品瑜,对着叶珉点点头,说:“这个自然,你放心。”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家吧。”叶珉和我们走入城,对我说道。
我缓缓说道:“不用了,你明天还要赶着上朝,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这儿离水心筑月不远,我一会儿叫茶坊里的人送我回去便可。”
叶珉点点头,便跳上马车,对我们招了招手,说道:“阿珏,品瑜,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路上小心。”
等叶珉一走,我的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样,落了下来,一时间竟悲伤地不能自已。品瑜在一旁看着,心疼而又无奈:“小姐,你这么喜欢叶公子,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还要把小玉小姐的喜好告诉他呢?”
“没有用的!”我抹去脸上泪水,起身朝前走去:“这个时候,我怎么开得了口告诉他,我这么的喜欢他?他今日是问我小玉的喜好,若我不说,他还回去问别人,他花费的心思越多,就会越加喜欢小玉。叶珉对小玉已然动情,只怕小玉也是,这些又岂是我能够拦住的?”
蓦然间天又阴沉下来,一阵冷风呼啸而过,雨滴便细密地落了下来。我和品瑜都没有带伞,转眼间就浑身湿透。我仰头望着天空,脸庞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从来没有这么一天,如此的阴晴多变,今夜的七夕,本应当是轻罗小扇,共坐看牵牛织女,谁料此刻,却只能在这风雨之中,念天地悠悠,独怅然涕下。
表哥不知什么时候向我们走来,看到我们便连忙下车撑起伞,将我和品瑜扶入马车之中,表哥将他的外衣脱下披在我身上,我们一路上都一言不发,只有表哥不断催着车夫快走的声音。终于,到了王家门口,我一下车,便两眼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梦里,我一袭金缕舞衣,随着飘落的桃花起舞,叶珉坐在盛开的桃花树下,缓缓的抚着琴,眼神一刻也不离我的舞步。我一面笑着,一面唱着那首《古相思曲》: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望断天涯路……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璟姨端来一碗姜汤,眼神中颇有埋怨之情,对我说道:“这么大的人了,下雨不知道避一避啊!你这孩子,身子骨也真是的,淋一场雨,竟然发了这么场高烧,还要允之公子把你抱回来,真是把璟姨吓坏了。”
我冲着璟姨笑了笑,接过姜汤,什么话也没说。若不是我心里大受打击,以我的身体,淋一场雨又怎会生病。想起刚刚做的梦,曲终人离心若堵,是啊,长久以来,我不就是在做一场盛大的梦么,妾有情而郎无意,自己一厢情愿深陷其中,而人家却是喜欢了别人,真是可笑。沈珏啊,你竟然还做着跟他在一起的美梦,你还不快醒醒!
我只觉得浑身酸软,也顾不得梳洗,就这样披着头发走出院子,表哥正领着几个店铺的东家在院中散步,并说着一些铺上的事情,俨然一副精明的商人样子。我连忙躲到花盆之后,表哥看到我,只是对我微微一笑。
我低头鞠了鞠礼,心里一阵怅然,不由得想起当日在碧水山庄对表哥说的话,一厢情愿换不来两情长久,只会白白苦了自己,却没想到这句话也应在了我的身上。只觉得之前还恼怒表哥竟会喜欢我,现在在失意之时,我才体会到,我竟是欠下表哥良多。
我便是这样整日闲在家中,一个人坐在璟园里读读诗词,弹弹琴,便哪儿也不愿意去。水心筑月就由着张叔去打理,叶珉也会去帮忙,隔几日便写信给我,粗粗地告诉我又在茶坊知道了哪些贪官的把柄。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两月,我早已像之前那般,与人言笑自如,只是偶尔会在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心头总是别有一般滋味,不知道与谁诉说。
116:茶韵
这天阴阴沉沉,又下起雨来,我在家待得烦闷,想着好些日子没有去过水心筑月,便撑起伞向茶坊走去。张叔见到我,连忙过来招呼我:“坊主快进来,这么大的雨,坊主怎么来了?”
我望了一眼茶坊,下着雨,几乎也没有什么客人,我走进来,对张叔说道:“张叔,这些日子我什么都没管,真是辛苦你了。”
这时,顺子走过来对我说:“坊主,茶间里有位客人要见你。”我一边收着伞,一边问道:“是什么人啊?”顺子摇摇头:“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公子。”我跟着顺子走入茶间,这才发现,原来是赵逸主仆二人。赵逸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大雨,听到有人进来,便转过身。
我走到茶桌边,将茶杯倒满,说道:“不知赵公子找我有何贵干?”赵逸走过来坐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找沈坊主来品茶。”
我不由得一笑:“公子来的真巧,我都两月没来这水心筑月了,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公子竟然能够等的上。”
“是啊,赵某今日闲来无事,便想来这茶坊转转,不想沈坊主也已是两月没来,可见我和坊主有缘相见,风雨无阻。”赵逸笑着对我说道。
我只觉得没什么好气,便对他说道:“赵公子要品茶,我去把福叔叫来便是。我这个坊主只懂些算盘上的功夫,可没得品茶这些雅致。”
转身正准备走,只听赵逸对我说:“当日能品出碧水山庄的瀑布仙茗,沈坊主还谦虚自己不是懂茶之人?”我转过身,对他说道:“赵公子便是那碧水山庄的主人,何故当日骗我说庄主是公子友人?”
赵逸看着我,说道:“是,这碧水山庄确实是我的。当日是想邀姑娘去山庄坐坐,又惧怕姑娘不应允,才推脱是故人山庄,在这里给姑娘赔礼了。今日到你这水心筑月,一来是为了谢过姑娘的那一曲《玉人来》,二来,便是为了将玉佩还于姑娘。”
我只觉得微微不悦,说道:“这玉佩本是公子之物,公子如何有还于阿珏一说?”
“当日我将这玉佩放在地上,就是赠于姑娘,如今岂有归还之理?”赵逸缓缓说道。我忍着心中不快,说道:“这玉佩上刻有公子名字,我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受得起?”
赵逸笑了笑:“不知姑娘上次在荐福寺中许了什么愿?姑娘即是佩戴我的玉佩许的愿,就当将这玉佩留在身边,不然诚意不够,许的愿望,佛祖怕是不会应允呢!”
“我的心诚不诚,全然不在这玉佩上,你我非亲非故,男女有别,这玉佩我断不能收。”
赵逸突然看着四周,说道:“这茶间的布置虽不及那思雅轩,倒也甚是雅致,不知道隔音效果如何。”
我的心瞪得一跳,连忙问他:“赵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赵逸脸上的笑意依然灿烂,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这隔墙有耳,不是人尽皆知吗?我只是提醒姑娘,万事要多加小心。”
我只觉后脊微微发冷,分不清他是敌是友。
“沈姑娘,为什么这两次见你,觉得你和原来大不一样?”没等我回答,赵逸又说道:“之前在知雨轩与姑娘偶遇,姑娘琴声空灵通透,还带着一股喜气,荐福寺那日也是,姑娘转身对我说姑娘名字,那笑容像花儿一般。如何这两次相见,姑娘虽仍面有笑意,却难掩落寞之情,不知是何事让姑娘心事难平?”
听赵逸说完,我不由得一怔,却是无可奈何。我也不愿意如此消沉,却是身不由已,便说道:“人生哪能事事常乐?倒是应当学公子这般,喜怒不行于色。”
“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天性烂漫些好。姑娘这是当局者迷,放心,一切自会好起来的。”赵逸又指了指身边的那男子,说道:“沈姑娘,这位段陵公子,是我的密友,你们也算是有几面之缘了。”
我看着段陵,说道:“段公子一股刚劲勇毅之气,若我没有猜错,公子应当是习武之人。”
段陵和赵逸俱笑了笑,“沈姑娘猜得不错,段兄不仅是习武之人,而且武艺还不低呐!”赵逸又说道。
段陵从袖中拿出一柄短小而精致的佩剑,走到我身边,说道:“今日段陵算是与沈坊主相识,这把佩剑叫寒月刃,可是仿着当年刺杀秦王的燕国刺客荆轲所携的寒月刃而制。这佩剑实在过于精巧,女儿家佩戴比较合适。段陵是个粗人,只有这些玩意儿相赠,还望姑娘不嫌弃。”
我接过寒月刃,抽出剑一看,剑身果真形若新月,寒气四射,我将剑收回剑鞘,对赵逸和段陵说道:“相传,寒月刃乃战国末年赵国徐夫人的名刃,这把佩剑虽是仿制,却也算是不辱此名了。”
我看着赵逸,他还是一丝浅笑,段陵整日跟着他,把这寒月刃给我也应当是赵逸的意思,我收下令牌,对他们福了福身:“那恭敬不如从命,这寒月刃沈珏收下了,谢过两位公子,若是没什么事情,我还有些账目,就先告辞了,二位以后想来我这茶坊,我定当随时为二位备下最好的茶间。”
赵逸笑着点了点头,我走出房间,心里还是觉得一丝不安。赵逸此人看似和颜悦目,使人如沐春风,他的背景却一定很不简单。我不由得想起当日哥哥宴请他时的场景,赵逸坐在桌子正中央,嘉英贵为王爷,都只是坐在他一旁;哥哥说他与皇室颇有牵连,什么样的牵连,能够让王爷居于侧位,难不成他也是皇室嫡系?碧水山庄虽然偏远,却是恢宏秀丽,寻常的臣子绝对不可能建出这样的山庄来。刚刚赵逸的言语间提到水心筑月,他一定是知道什么。
我心里一阵着急,却又想起当日我拿着赵逸的玉佩给嘉英看时,嘉英先是说认识碧水山庄庄主,又说不认识赵逸,他一定知道赵逸的身份,哥哥也是,叶珉可能也是。我望着窗外的大雨,只觉得心乱如麻,赵逸此人如此神秘,几次的接触间隐隐似是对我有情,大家也都不告诉我他的身份。也罢,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我管他是谁。
推开抽屉,突然间看到当日在荐福寺中求的那一签,我不由得一笑,将它拿在手中,一世繁华,真的会实现么?花开花落会有时,何况是人呢。这签只当是玩乐,也不见得会有多么的灵验。
我放下命签,想着我一步步走到今日,我沈珏一向自诩聪慧,能够料到许多事情,却不曾想过,人心竟是这么的难测。当这水心筑月坊主仅仅半年,我便懂得这官场的黑暗,尔虞我诈。这些是是非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厌倦,不知道父亲在位三十多年,如何能做到宠辱不惊,还有哥哥,叶珉,嘉英,他们都是朝堂的支柱,即便再好,却也绝对都不单纯。反而是表哥,即便商人的身份被大部分士大夫鄙视,却是最随心所欲,简单纯正之人。我忽而想起外祖当日要我想清楚想要什么,其实我早就知晓,只是身为官家之女,总是有那么些不得已,就像哥哥、叶珉,还有嘉英一样。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未来如何,还真是无法预知,真正能依靠的,也许只有我自己。
转眼间又到了东市集会的日子,我有些日子没有见到斐怡,便约了她一起出来闲逛。斐怡见了我,便细细打量着我,问道:“怎么两月不见,你竟然瘦了这许多?”
“哪里有?许是穿着过于单薄。”我看着斐怡身后有两位侍从相跟,便轻声问道:“姐姐,你身后的侍从,可是王爷指给你的?”
斐怡握住我的手,抿嘴一笑,说道:“是啊,嘉英说害怕有人欺负我,便找了两个王府侍卫,出行的时候便跟着我。”
我见她一脸的幸福,便忍不住打趣道:“姐姐和王爷的这门亲事,皇上指下也有了半年多了,怎么喜事还拖着不办,妹妹可是等着喝姐姐喜酒呢!”
“我和嘉英算过生辰八字,只不过嘉英的命格说是今年内不能有喜事,年下也只剩三个月了,所以,老王府那边便将婚事初定在了来年开春。”斐怡说起自己的婚事,脸上不由得一阵娇羞。
我点点头,说道:“来年春天也好,万物复苏的时节,好日子总是多些,妹妹竟然比姐姐还要心急,等不得快点见到姐姐风风光光地嫁入王府呢。”
正说话间,斐怡突然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前方,我顺着斐怡的眼光看去,只是一眼,便顿时神色全无。
叶珉和小玉正在前面走着,两人有说有笑,小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吸引,便停到一个杂货铺前,叶珉拿起一只玉簪,轻轻戴到小玉发间。小玉笑得如同花儿一般,问叶珉道:“你看这个好不好看?”叶珉看着她,眼中净是柔情,点头说道:“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我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柔情蜜意,只觉得心里顿时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霎时便流了下来,依稀还能听到他们一旁的小贩对叶珉说道:“少夫人长得如此出挑,自然是戴什么都好看的。”
叶珉付过钱,便带着小玉继续向前走去,我望着他们的身影,却还是回不过神来。原本知道叶珉的心不在我身上,只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亲眼见到他和小玉在一起,我的心,还是像刀割一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