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易首
凌久时原以为黎东源和他们之间还会有很多故事,无论是好的亦或者是坏的,但她却没有想到,哭儿郎的那扇门,是她和黎东源见的最后一次。
阮澜烛挂断电话后,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低声开口:“黎东源死了。”
还在交谈的众人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听到了阮澜烛的话。
程千里啃包子的动作也停下了,他啊了一声,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阮哥,你在说什么……黎东源,是那个白鹿的黎东源么?”
阮澜烛嗯了声,站起来:“我要过去一趟。”
凌久时道:“我陪你吧。”
“好。”阮澜烛同意了凌久时的跟随。
凌久时迅速的换了件衣服,同阮澜烛上了车。
阮澜烛说了一个地点之后,便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他长长的睫毛黑如鸦羽,此时轻轻颤动。
阮澜烛是在伤心么?他虽然讨厌黎东源,但又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去,因为看见黎东源的下场,未免会想到他们自己。
凌久时想起了黎东源见过的最后一面,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将压在胸口的那团气息吐出去。
四十分钟的车程后,他们到达了一座位于城区内的公寓。
此时公寓下围了不少的人,凌久时看了便有种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在她停好车后,朝着拥挤的人群看了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央围着的东西。
那是一具被摔的粉碎的尸体,已经看不出长相,但从衣着和形态特上可以辨认出,眼前这个摔死的人,便是黎东源。
凌久时不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见死人了,但却是第一次看见熟悉的人就这样死了。她侧过头,看了看阮澜烛,看见他依旧保持着平淡的表情,只有那双黑色的眸子波光涌动,仿佛被惊扰的深湖。
女人的哭声响起来,是庄如皎,她跪在黎东源的尸体旁嚎啕大哭,还想要伸手将黎东源已经破碎不堪的尸体揽入怀中。周围的人阻止了她的举动,并将她强行从黎东源的尸体身边拉走了。
凌久时想过去,但又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环顾四周,发现有些人在窃窃私语,有些人却表情悲痛,眼神麻木。
一个漂亮的女人走到了阮澜烛面前,对着他低声道:“阮先生,您好。”
“你好,金小姐。”阮澜烛说。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金羽芮。”女人似乎想要对阮澜烛露出笑容,但是却格外的僵硬,看上去十分的勉强,“之后将由我来接手白鹿内部的事宜。”
她的意思就是表示自己便是白鹿的下一任首领。
“嗯。”阮澜烛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忽的又道了句:“不想笑就别笑了。”
金羽芮的笑容瞬间淡了,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似乎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接着哑着嗓子说:“里面请,阮先生。”
阮澜烛点点头,朝着屋中走去,凌久时跟在他的后面。
公寓的大厅里坐着或站着一共六人,加上外面的那些,白鹿整个组织应该在二十人左右。
金羽芮开始宣布黎东源死前准备好的事,整个过程非常地安静。
不过在这寂静之中,凌久时却感觉到了暗流涌动。人群里有人似乎对于金羽芮作为接班人有些不满,但目光却落到了阮澜烛身上,他们竟是在忌惮阮澜烛这个外人。
凌久时终于明白了阮澜烛来这里的真正含义,他是来这里替黎东源镇最后一次场子的。
金羽芮成为了白鹿的下一任首领,她刚刚过了第八扇门,离第九扇还有些时日。但显然,她并不能像黎东源那样让白鹿的众人服气。
阮澜烛肯定也看出来了,但他并没有打算插手白鹿的事,只是沉默地坐在旁边。
凌久时见他脸色有些白,想着他大概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便略微有些担心,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了一颗糖悄悄地塞给了阮澜烛。
阮澜烛回头看了她一眼,将糖纸剥开,慢慢的放进了嘴里。
糖果的味道很甜,冲淡了某种让人不适的感觉,阮澜烛在大厅里坐了很久,直到金羽芮吩咐完了事情。
大厅里的人开始散去,最后只留下了他们三个。
金羽芮抬起头,苦笑着道:“谢谢你阮先生,要不是你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阮澜烛站起来,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路还得你自己走。”
金羽芮点点头,她并不是什么脆弱的菟丝子,虽然在面对风雨时有一时的动摇,但终究还是得自己立于风暴之中。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阮澜烛说。
“阮先生不留下来吃个晚饭么?”金羽芮客气的问道。
“不用了。”阮澜烛谢绝了金羽芮的好意,他说,“等到他下葬的时候我再来。”
金羽芮并未强求,点点头,将阮澜烛和凌久时送到了门口。
黎东源的尸体已经被收拾了起来,地上只剩下一滩血迹在告诉世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可再过几天,这滩血迹也会消失不见,白鹿里面人来人往,或许很快他们就会忘记,曾经有个叫做黎东源的首领。
这一路过来,阮澜烛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黎东源的死仿佛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换了首领的白鹿很快又重新走上了正轨。
不过凌久时就听说白鹿分裂成了两派,一派就是金羽芮为首的旧白鹿,另一派离开了白鹿原本的基地,自称是新白鹿。
对于这件事,阮澜烛倒是没有多少惊讶。
“这对于金羽芮来说或许反而是件好事。”阮澜烛如此评价, “她现在根基不稳,想要掌控白鹿的所有人很难, 与其将怀有异心的人留在身边, 倒不如让他们另立门户。”
凌久时哦了声。事实上她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大家都是随时可能会死的人,还在乎这一点名利做什么。争的再多,也最终不过是黄土一抔。
阮澜烛听着凌久时的话却觉得有些想笑,他摇摇头,语气淡淡:“人总是贪婪的。”得到的再多也永远不会满足。
凌久时觉得她明白阮澜烛的意思,但却很难对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感同身受。有了门这件事后,她从来没有觉得活着是件如此美妙的事,以至于其他东西带来的满足感都被淡化了,就好像只有从沙漠里出来,才能明白自己对于水的珍惜和渴望。
经过黎东源的事,凌久时都忘了那个吻,平静的过了一段日子后,某天早上餐桌上,却没见到阮澜烛。
“澜烛去哪儿了?”凌久时在早餐的时候没看见他还有点奇怪。
“昨天晚上白鹿那边出了点事,半夜就走了。”程一榭开口答道。
“白鹿出什么事了?”一提到白鹿, 凌久时就想起了黎东源。
“内乱吧。”程一榭说, “好像还牵扯了几个大佬,事情比较麻烦。”
凌久时哦了声,她知道这事情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便继续吃自己的东西。
其实她对白鹿的了解,也就止于黎东源和庄如皎,黎东源死后,凌久时就没有再了解过白鹿。
大概中午的时候,阮澜烛才从外面回来。
回来时身边多了个庄如皎,凌久时记得她在黎东源跳楼自杀的时候,跪在他的身边嚎啕大哭。
她跟着阮澜烛进了门,再次回来,她已经不是当初来黑曜石做卧底时的那个孱弱又胆小的姑娘,庄如皎身上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如今她的神情十分的冷漠。
阮澜烛神色之间带着些许疲惫,道:“你们给她准备点吃的,我要去休息一会儿。”
“好的阮哥。”卢艳雪说,“我们来接待她就行了。”
阮澜烛上楼去了,留下庄如皎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客厅里,卢艳雪热情的让她坐到餐桌旁,给她准备了热气腾腾的早餐。
庄如皎安静地吃着,一言不发。
“白鹿出什么事了?”陈非在旁问道。
“不是大事。”庄如皎回答,“弄死了几个叛徒而已。”她身上完全褪去了那种稚嫩和孱弱,神情冷淡且漠然,“只是有人不服我。”
陈非问:“和黎东源有关?”
庄如皎笑了笑,并不应话。
其他人见她不想提,便也没再继续追问,反正如果到时候有需要,阮澜烛会告诉他们的。
阮澜烛一觉睡到了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才穿着一身居家服,懒懒散散的从楼上下来。
凌久时看见他,问他:“饿了么?艳雪给你留了午饭,我给你去热热。”
“嗯。”阮澜烛点点头。
凌久时便去厨房热饭了,出来的时候看见阮澜烛在和庄如皎正在聊天。但说是聊天,其实两个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可以说更像是一场严肃的谈判。
凌久时仔细一听,才发现阮澜烛竟然是在和庄如皎说加入黑曜石的事情,而庄如皎似乎也已经同意了。
“合作愉快。”阮澜烛伸手。
“合作愉快。”庄如皎握住了阮澜烛的手。
凌久时把饭菜放到阮澜烛面前,看见庄如皎背着背包上了楼了。她略微有些惊讶:“她……不是白鹿的人么?”
阮澜烛伸手捏了捏眼角:“黎东源的死不是意外,同他一起进门的,是个叛徒。”
凌久时一愣:“不是意外?”
阮澜烛:“对,那个叛徒侥幸活了下来,但受了很严重的伤,藏了起来。”他靠着沙发,静静的说着一个让人愕然的事实,“庄如皎查到真相之后,直接把那个人弄死了,替黎东源报了仇。”
凌久时皱眉:“那这件事,白鹿的高层没有干预?”
阮澜烛:“你觉得,黎东源的死真的只和一个小小的叛徒有关吗?白鹿内部早已腐朽,党争才是他死亡的罪魁祸首。”
凌久时叹了口气:“没想到高层也牵涉其中。”
阮澜烛:“所以白鹿容不下庄如皎。”
凌久时:“这次再见到庄如皎,感觉她又变了不少,少了黎东源的庇护,变强大了,也变的有些冷血,幸好你收留了她,不然不知道还能变成什么样子。”这种成长的代价是惨痛的,她失去了心中最爱的,也是最能依靠的那个人。被生活抽皮剥骨的她终于是改头换面了,活成了她爱的人所期待的模样。
“你……”阮澜烛迟疑地开口,“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吗?”
凌久时:“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阮澜烛把目光移到了凌久时身上,凌久时被他看的有点莫名其妙,正欲询问,却听到阮澜烛道了句:“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凌久时勉强露出个笑容:“别……别开这种的玩笑。”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表情僵硬的吓人,那笑容根本无法掩盖住她内心的慌张。
这样的假设凌久时未曾做过,被阮澜烛一提醒,便感到恐慌如同潮水般扑来,让她整个人处于一种窒息的状态中。
大约是凌久时的反应太过强烈,阮澜烛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低声道:“我想过。”
凌久时:“嗯?!”她还想再问,阮澜烛却已经站起来,对着凌久时挥挥手,走开了。
凌久时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竟是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庄如皎和黎东源的事情,给阮澜烛带来了什么剧烈的变化?
凌久时看不透阮澜烛的心思,只是觉得莫名有些怅然,就好像做好了许多准备,到头来却发现对方先退缩了。
庄如皎正式加入了黑曜石,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之后还和卢艳雪进过了几次门内。
这段时间阮澜烛身体逐渐恢复后,又变得繁忙了起来,就和凌久时刚进黑曜石的时候一样,别墅里整日都看不到他的人影。
凌久时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想问吧,又觉得两人的关系没有好到可以什么都说出口的地步,还有那个吻……凌久时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柔软的触感,紧接着像是反应过来了自己在想什么,耳朵尖不由的动了动,泛出了一点不自然的红色,随后情绪又怅然起来……
谭枣枣的电影也上映了,虽然票房表现一般,但是业内的评价很好,有望冲击今年年底的某项国际大奖。
只是凌久时记得谭枣枣下一扇门的时间似乎也是在年底。
某日,凌久时开车带着程千里去了最近的大型超市采购物资,两人逛超市的时候,程千里吐槽道:“那个庄如皎,刷门跟吃饭睡觉一样。”
凌久时:“嗯,她是想变得更厉害。”
程千里:“我也能变成她那样就好了。”
凌久时想起了什么,看了他一眼:“你第七扇门是不是快开了。”
“是啊。”程千里说,“差不多下下个月的事儿吧。”
“做好准备了吗?”凌久时问。
“嗨,没什么好准备的。”程千里有点茫然,“线索在我哥那儿,他都没给我看呢,说是进去了再给我看……”
凌久时:“就你们两个进去?”
“对啊。”程千里道,“就我们两个啊,你放心,我哥会保护好我的。”
凌久时点了点头。
程千里想了想,问:“倒是你,最近和阮哥怎么回事啊?”
凌久时低头看着手上酸奶的保质期:“什么怎么回事?”
“你们……都怎么不说话了。”程千里问。
“说啊,不都在说么。”凌久时道,“怎么这么问。”
程千里:“就是感觉自从那个庄如皎来了之后,你们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他挠挠头,“难道阮哥移情别恋了?”
“你又在胡说什么啊……可能他最近比较忙吧。”凌久时道,“我也得找点事做,也去刷刷门。”
程千里一脸不可思议:“你还想一个人进门啊?太恐怖了吧!”
凌久时:“我也需要变得更强啊。”
程千里看着凌久时一脸茫然,说道:“真是佩服你们。哎,我喜欢草莓味的……给我多拿一个……”
凌久时没说话,又往购物车里放了一瓶草莓味的。
晚上凌久时逛着论坛,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可以接。
顾龙鸣发现她在线后,便给她发信息:凌凌,凌凌,在吗在吗?
凌久时:在啊。
顾龙鸣:唉呀妈呀,大兄弟,可愁死我了,我下个月过第四扇门,帮帮我啊?
凌久时:可以。
顾龙鸣:你太好了,我亲爱的凌凌!唉呀,作为一个无助的大一女学生,你简直给了我第二条生命。”
凌久时:求求你放过大一女学生吧。
顾龙鸣说:哈哈,那到时候见。
凌久时:嗯,再见。
答应了顾龙鸣后,凌久时就和阮澜烛说了这件事。
“你确定要一个人去?”给凌久时线索时,阮澜烛又问了一句。
“嗯,我一个人去吧。”凌久时说,“总要学会独立的。”
阮澜烛看着凌久时好一会儿,才道了句:“也是。”
“你……最近有什么事情吗?”凌久时斟酌着开口,“我看你,情绪好像不太好。”
“没事。”阮澜烛说,“挺好的。”
他回答的太快太简单,完全像是敷衍,凌久时想了想,问道:“你在顾虑什么?”
“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这是阮澜烛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凌久时一头雾水。她本来就对处理人的感情不是很在行,面对阮澜烛复杂的表现,更是摸不着头脑。
不过阮澜烛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给他一些时间吧,凌久时想,谁还没个想不明白的时候呢。
凌久时转身离开了,却不知道阮澜烛盯着她的背影,沉默的看了许久。
八月,天气彻底热了起来。
凌久时从阮澜烛那里拿了第四扇门的线索,开始为八月底顾龙鸣的第四扇门做准备。
这次的线索是一句话“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种没头没尾的线索其实是属于难度比较大的,但阮澜烛身边也没有了其他合适的纸条,于是矮子里面挑高个,只能挑出来这么一个。
凌久时拿着纸条感觉自己的确没什么好准备的,这种纸条恐怕只有进去了之后,找到了线索,才能联系上。
提前把镯子寄给了顾龙鸣,对好了在里面的暗号之后,凌久时便开始等着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