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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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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少爷,我是东宝。”

    屋内的叁叁和阿妙闻言惊作一团。

    敲门声一阵比一阵响亮,力度一阵高过一阵,眼看下一刻东宝便要破门而入。

    白叁叁故作镇定,对着门外回了一句: “苏大人醉了,已经睡下了。”

    说话间,她示意阿妙赶紧躲。

    沈妙宜也唯恐让东宝发现自己,慌忙抱着衣服躲进浴房去。

    耳边却清晰听得二人的对话。

    “小哥且回去吧,待明日大人睡醒了再来伺候吧,今晚奴家定会照看好大人的。”

    “姑娘见谅,国公府有规矩,少爷不可外宿,还请姑娘整理衣衫,我等这就进去照看少爷。”

    东宝义正言辞,毫无转圜的余地。

    屋内的白叁叁似乎也没有应对之法。

    沈妙宜躲在幽暗的浴房里,不消片刻,就听见东宝进了门,似乎还不只他一人。

    东宝带着两个家丁进了屋一眼就瞧见床榻上半裸的二少爷,登时黑了脸。

    今日真是大意了,怎么就两支曲子的功夫,少爷就被拐上了床····

    他懊悔自己失职了,连忙服侍醉酒的苏祈穿戴妥当。

    跟来的家丁七手八脚扶着苏祈往外走,软轿已经抬到了厢房门口。

    白叁叁裹着衣裳,低眉顺眼的立在一旁,但心中却暗喜着,今夜的赏银是跑不了了。

    眼见着软轿抬起往外走了,东宝还留在屋内。

    “姑娘请。”只见东宝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一粒指尖大小的黑褐色药丸。

    “还请姑娘服下。”

    叁叁见状,登时沉下脸:“小哥这是什么意思?”

    “府中规矩,姑娘应该明白。”

    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岂能随便留下把柄。

    哼,白叁叁冷笑一声。

    高门显贵之家,果然都是些黑心肝的。

    她接过药丸,仰头吞下。

    东宝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见她确实吃下了药,才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出门去追软轿。

    厢房里恢复了安静。

    叁叁捏了捏手里的钱袋子,份量十足,她才满意度纳入袖中。

    “出来吧。”

    浴房里躲着的沈妙宜,心口仍旧砰砰直跳。

    今晚竟然会和他重逢,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愣着干嘛?”

    白叁叁瞥了她一眼,心里默想,这丫头也就会绣绣花,头脑真是一点也不灵光,险些耽误了她的好事。

    回程的马车内,白叁叁似乎累了,靠在车厢一角昏昏欲睡。

    车帘一下一下轻晃,不时有冷气窜进来。

    沈妙宜此刻困意全无。

    脑中不断翻涌出方才的画面。

    她不知道苏祈为何会出现在泽阳,也不知道他明日酒醒之后,还会不会记得见过自己?

    若是被他发现自己身在泽阳,那他,会如何?带她回去吗?

    肯定的,苏家规矩森严,不可能放任媳妇流落在外,更何况是楚馆,这简直是败坏门庭。

    或许他会因此休了自己吧?

    那正好。

    她想恢复自由身。

    若是能和离,那便是最好的。

    从此一拍两散,两不相欠。

    可,他会同意吗?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夫妻情谊了,他如今随随便便都能上别人的床榻,她又为何不能和离?

    冬日的寒气一阵一阵袭来,沈妙宜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可她的心,却是无比坚决而火热的。

    她不能再回苏家。

    翌日晌午。

    泽阳官驿里,青砖小院,静谧安然。

    今日是除夕,街头巷尾都是都是热闹的人流,但此处却丝毫不受干扰。

    屋内炭火充足,暖意融融,苏大人昨夜醉酒被抬回来,一睡便到了此时。

    后半夜落了几滴雨,颇有几分寒意。

    东宝一动不动的跪在院子中央。

    他失职,心中有愧,便自罚于此。

    苏祈醒来,唤了两句却不见有人答应,便起身披着大氅出了门。

    见院中跪着的东宝,他微微一愣。

    “缘何如此?”

    昨夜不知喝的什么酒?此刻他头疼欲裂。

    “二少爷,东宝失职,昨夜······”

    他听东宝此言,登时蹙眉不语。

    心里当然明白了,可······

    气恼,羞愤!

    他为官三载并不热衷于酒局应酬,往往实在推脱不了的才会出席。但苏祈自幼性子高傲清冷,强塞来的女子,他不稀罕,所以他们主仆二人始终配合默契,也从来没有失过身。

    怎么昨夜就出了纰漏?

    “昨日小王官人说天冷,让我等在门房烤火,我喝了几碗热汤,便昏昏欲睡···没及时看顾少爷,东宝罪该万死。”

    东宝一边说着,一边伏地叩首。

    苏祈无言地立在廊檐下,片刻之后怅然呼出一口白气。

    苏家规矩森严,他又始终洁身自持,昨日之事,实在是有失体统。

    一阵寒风吹来,他见东宝跪在地上打颤,便开口道:“起来吧。”

    “昨夜不怨你,我自己也有错。”只怪自己酒量太差,主家又刻意而为······

    东宝抬头感激地望着二少爷,他跟着少爷多年,深知他的性子。

    “跪了多久?”

    苏祈见他起身都费劲,便开口问道,见东宝红着脸,不肯说,心下也有些不忍。

    “罢了,今日是除夕,你歇着吧。”

    他抬头望了望天,阴霾可见。

    “少爷,今日是除夕······您···”

    “吩咐下去,你们既跟我来了泽阳,这个年,便在此处过了。派些银两给大家,都去街上逛逛罢。”

    “那少爷您呢?”

    听见东宝反问,苏祈愣了愣。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必伺候了。”

    年关下,官驿中本就没有什么人,苏祈将众人都遣散了。

    独自一人在屋内读书。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渐渐变得昏暗,他才恍惚想起,屋内还未点灯。

    他放下手中的书籍,透过窗子朝外看去,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落了雪。

    飘飘洒洒。

    他不知道远在芙苏的母亲是如何过年的。

    也不想关心父兄是否回府。

    这一刻,他忽而很想念沈妙宜。

    虽然她已经不在了。

    但是苏祈此生,最快乐的一个年,就是和她一起过的。

    他们成婚的第一年。

    那是有史以来,苏家最热闹的一个节日。

    父亲似乎顾念着家中添了媳妇,一改往日做派,早早从别院回来,同他们一起过年。

    她是新媳妇,自然少不了添香敬茶,张罗团圆饭。

    国公府的规矩大,她怕失了礼数,早早便随嬷嬷学规矩。

    他的兄长苏榭时隔多年,也难得回府。

    他们一家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和气的团圆饭。

    饭后,他遣人去买了烟花炮竹,在后院燃放。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她一身洁白的狐毛大氅,带着一顶俏皮的抹额,唇红齿白,活脱脱像个小团子般讨人喜欢。

    她想要点焰花,又害怕火,便扯着他的袖子央求他去。

    其实苏祈也不敢,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从小到大到被人伺候惯了,哪里会去做这等危险之事,但是她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一口一个夫君的叫着,苏祈不想在她面前露怯,便大着胆子去点,结果真的被火星子燎了手,钻心的疼啊,他不敢吱声,烟花燃尽后,他将她扯在廊庑下狠狠的亲了一通,才心满意足。

    那一夜,合府上下,一派喜气。

    他以为,生活会如此持续下去。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回忆如潮,时不时翻涌而来。

    苏祈忍不住闭上眼,他还以为这些事,早都该淡忘了,为何偏偏如此清晰?

    她笑起来,眸光闪耀,似星辰璀璨;

    她生气时,娇俏可爱,似孩童般惹人怜惜;

    她撒娇时,狡黠如兔,每每都叫他束手无策;

    她羞怯时,懵懂妩媚,总叫他情难自持;

    她的一颦一笑,像一幅又一幅画卷,在自己的面前缓缓展开,如此叫人难忘。

    忽而之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惊慌的脸。

    是她,仓皇失措地盯着自己····那副模样太过真切,令他难以忽视。

    苏祈蹙眉,努力地回忆了一番。

    他们也曾争执过,但是他却不记得,何时见过她这副模样?

    好像就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摇了摇,昨日的酒劲似乎还未完全消退,可是沈妙宜惊恐的面庞,却清晰的映在他的脑海中,久久无法消散。

    偌大的院落,隐约听见巷尾传来一阵炮竹声,伴随着孩童的欢声笑语。

    他落寞地起身来到院中,抬头仰望夜空。

    家家户户团员的烛火,将这座小小的镇子,照的格外明亮。

    拾花馆里难得清闲一晚。

    今日阖家团圆,自然甚少客人登门。

    叁叁姑娘昨日得了贵客恩宠,桑夫人十分满意。

    一连叫人送了几套妆面首饰过去。

    馆里小童们都在传,叁叁姑娘昨夜得了大官人的宠爱,过不了几日便要赎身了。

    小丫鬟个个艳羡不已,都忙着去巴结叁叁。

    叁叁得了赏,便拿了不少饴果点心赠予众人。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春夏瞧着方才送来的茶果子,愤愤不已。

    坐在一旁的楚楚倒是十分平静,还伸手挑了一个点心来吃。

    春夏她这样,更是恨铁不成钢:

    “阿妙,你快说说她!”春夏心里急,眼瞧着叁叁姑娘都绑上了金主,这楚楚真是不思进取。

    “春夏,快别气了。”沈妙宜手里针线不停,出言宽慰道:“楚楚本就志不在此。”

    “什么叫志不在此?”春夏见眼前两个妹妹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难道你们俩个,都不想赎身?”

    此言一出,阿妙和楚楚相视一笑。

    “想啊,怎么不想,你瞧阿妙,连除夕夜都赶着做活,不就是想挣些钱快点还账吗?”

    此言一出,春夏才留意到,阿妙手里一直没停的在绣花。

    “阿妙,你给叁叁的裙子不是都缝好了吗?如今又是在绣什么?”

    她凑上去一瞧,只见阿妙手中一尺蔷色的绸布,绷子上正在绣着鸳鸯戏水的纹样。

    “阿诗姑娘托我,给她绣一身鸳鸯琣子群。”

    沈妙宜一脸笑颜,说话间,喜悦难抑:“叁叁姑娘得了宠,倒是给我招揽来不少绣活。”

    楚楚笑问:“你收阿诗多少钱?”

    只见阿妙停下手,勾了勾耳边的碎发颇有些羞赧道:“十两银子。”

    春夏和楚楚闻言,又惊又喜。

    “阿妙啊,这看来你很快就能赎身了?”

    沈妙宜点点头,虽然昨夜见到了苏祈,令她忧心难抑,但是好在赎身的钱,有了着落。

    她如今只求尽快恢复自由,至于其他,走一步看一步吧。

    “楚楚,你瞧瞧人家阿妙!”春夏听闻阿妙赎身有望,再看一眼身边情同姐妹的楚楚,更是心急如焚,张口便道:

    “你要向阿妙看齐啊!”

    “阿妙有手艺能挣钱,我又有什么?”楚楚嘟了嘟嘴,有些不乐意。

    阿妙闻言,也有些担忧地望着春夏。

    只见小丫头满脸愁容,好言好语地劝慰道:

    “你堂堂花魁娘子,那么多富商名流捧着金银珠宝只求见你一面,你可不能傻里傻气地,去供养什么穷秀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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