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粮
“那接下来我们还要做什么?”
“接下来,等吧。如果没有意外,你不会被人明目张胆地追杀了。”宋言希将折扇收起来放在桌上,定定看着女孩脸上的神色。
女孩虽然有些吃惊,但她十分乖觉,并没有追根究底地问下去。她甚至牵起嘴角问:“这样好的酒楼,吃的喝的是不是也是极好?”
只因刚刚不经意抿了一口茶,茶香清冽沁脾,甘爽回甜。
不多时,流水席摆了上来。虽然都是些就茶的点心,可也花样繁多,五花八门,雕琢精致,颜色繁复。
“这样一餐饭,得花多少钱呢……”她望着满满一桌精致的点心忍不住感叹,不等宋言希开口,又抬头道:“若是你这样不缺钱,为何不做点好事呢,外面很多的老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
宋言希漆黑的眼珠清亮如点墨,他点点头。
然而刚吃了个芙蓉糯米糕,雅间的门就再次被人敲响。一个容貌淑丽的女子站在门口屈身颔首轻声道:“武大人说,请先生和姑娘看出戏,请姑娘务必要看仔细。”
说完话,女子便走了。
未几,楼下大堂突然安静了一瞬,当两人再次走到窗边时,见方才还是小桥流水烟雾缭绕的中庭,已经成了一个平平整整,中间圆形,环绕流水的大大舞台。
数十名蜜色的青年男子□□着上半身,精瘦的身体肌肉分明,目光囧然。
他们拿着剑开始比舞,姿态伶俐,动作流畅,时不时一声齐齐的利喝让人觉得气势磅礴如山河,好不壮丽。
正在沈清溪觉得这地方还有这等高雅壮阔的表演之时,侧头却见宋言希眉头紧蹙。
她正想问怎么了,就见他突然睁大双眼,伸手拉住自己的左臂。然后同时,一条绳索也突然束在自己腰身上,一股强大的力气将自己整个人向外拉去。
宋言希捉着自己的手臂,跟着一起飞出窗外。他打开扇子用力一挥,扇面便如一抹利刃,将绳子齐齐切断,底下拉绳子的人被反作用力坠得向后倒去,压倒一片。
不待两人落地,舞台中那些赤膊的青年已经踏足而起,身轻如燕纷纷围向两人而来。司南和伶俐已经快速加入战阵,打落许多刚刚飞起来的青年男子,但对方显然实力不弱,俱是高手,他们虽然能制住一些,但也只是左支右绌,自顾不暇。
“公子,你们先走!”司南大喝一声。
宋言希一手揽着沈清溪,一手挥舞手中如刀的折扇,与袭来的长剑相接发出咣当之声。沈清溪知道宋言希会功夫,却没想过他功夫这么厉害,内力深厚。他借着悬在空中的琉璃水晶灯轻轻一点,就在空中旋转起来,将四面围攻而来的人一脚一个当胸踢去,那被踢中的人便如被猎人突然射中的雀儿一般,刷刷落了一地。
然而他们落地后,这些人却齐整地退了下去,不再进攻。
宋言希抬头,看向适才武英所在的房间窗户。那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正好站在窗口似笑非笑俯视下方,沈清溪觉得自己如同被鹰盯上的猎物,在这空阔的白玉石台上躲无从躲。
片刻,武英从窗口消失了。
宋言希的手从沈清溪腰上放松下来,沈清溪看着他问:“他想杀我?”
宋言希的目光却不动声色将所有此刻探头看热闹的人扫视一遍,收了扇子温声道:“走吧。回去再说。”
马车的氛围安静得出奇,只听得见马鞭扬起的风和落在马背上的噼啪声。
宋言希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见沈清溪一直望着自己,喑哑的声音缓缓发出:“无妨,只是试探而已。他不会杀你。”
沈清溪点了个头,并没多问。
然后马车好似经过了热闹的街道,外面终于传来熙攘的人潮声音,听起来,仿佛在争执什么。
宋言希将车帘掀开一条缝,见一个粮店门前聚集了许多人,似乎是要买粮。而那米店老板站在门口一脸焦急,不断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停一下。”宋言希道。
司南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老板嘶哑无力的声音透过焦躁呼喝的人群传来:“不是我不想卖,是我确实没粮了,店里这些?店里这些已经被人定下了,钱都付过了,老朽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各位冷静,明日,明日就有粮车来,各位明日再来罢!”
人群却不肯依,前仆后继作势要进去买粮。
有人高喊:“谁知道明日还有没有粮,若是明日有,你明日再给贵人送去也不迟,今日就该将这些粮食卖给我们啊!”
掌柜的双手拍腿,一脸无奈,招手想让伙计把人往外推,可人群拥挤,伙计根本就推不动,眼看着人群就要一拥而入抢粮了,街角突然出现整齐划一的队伍,小跑着赶到粮铺门前将乱挤的人群往外赶。一时间,呼喊更盛,夹杂着妇女小孩的惊叫。
沈清溪眼睛突然一亮,指着其中一个官兵道:“那人,刚才袭击过我们!”
宋言希也看出来了,他点点头,然后将帘子放了下去,吩咐司南快速驱马离开。
回到宋宅,沈清溪主动要求沐浴更衣。再出来后,皎皎星月下,她却是一身劲装,洒脱又利落。
宋言希正和抱着长刀的裘重小声交代事情,她远远见两人说话说得差不多了,才走过去。
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宋言希正要开口,她便抢先说:“从今天起,我要学武功。”
宋言希明白她是今日受了惊吓,内心本也觉得她能学些微末功夫或者奇技淫巧能够自保也是好事,当下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忍不住细细交代起来:“可以先让伶仃教你一些暗器,这样远远制敌最是安全。其次,司南的轻功和掌法甚好,也可以让他指导一二,这样的话,将来逃命的时候也便捷……再者,若你愿意学刀刃兵器,我倒是可以教你使……”
“使扇子?”沈清溪忍不住打断他。
宋言希摇头,道:“我可以教你使剑。不过,学功夫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我不怕辛苦。”沈清溪断然道,“总比被人当畜生活剐了强。”
她今日所见触动很深,若说穷人命贱,那么穷苦人家的女人简直就不能当作人命来看了。虽然如今她尚不能为那些人伸张正义,还以冤屈,可她见了伶仃在面对那些带兵侍卫的凌厉时,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学会自保,首先,必须要能自保。
第二一早,天高气闷,伶仃接了这个重任后,第一件事却并不是教她暗器,而是教她辨别各种迷药的气味。
“不论姑娘是单独行走在外,还是将来深处后宅内院,这迷药,都是防不胜防的东西。若能有所提放,便能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化险为夷。”她严肃而认真地,在桌上齐齐整整摆了一排放了药的茶水,和白水,“不同的药,在茶水中和在白水中的气味也有所不同。”
就在沈清溪跟着伶仃挨个辨别各种迷药的为微弱气息时,裘重顶着困顿的一双眼皮办完事情回来了。
他匆匆走近书房后,在宋言希耳边嘀咕了一阵,宋言希露出惊讶神色,片刻后那惊讶的神情变得冷漠而轻嘲,他讥讽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厦之将倾,毁于梁柱根基。这些人,当真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下去休息罢。”
裘重应声退了出去。
宋言希默了默,提笔用左手写了一张小小信笺,裹起来后叫来司南:“用箭,把它射到州府府衙门口。”
陵州牧是个年逾五十的半老头子,身体因为常年沉迷女色而被掏得虚空,两个眼袋垂在脸上像两个小小胡桃。
他颤颤地打开小小纸卷,眯着眼睛看清上面的字后,吓得脸色大变:“这这这……这纸条是从哪儿来的?”
“回禀大人,是有人用箭射在大门上的。”
似是不敢相信,他又颤着双手将字条看了一遍后,急忙喊:“去,去去把武大人请来……”
谁知来的却只是个谋士模样的文士,他坐下后“歉疚”地说:“对不住了陈大人,我们大人已经启程回京了,您有什么事情,和我交代也是一样的。”
“什么?回京了?他,他不是说下月才走嘛?”
“京都防卫事情紧要,哪里敢耽搁到下月,陈大人怕是糊涂了。”
陈庵忍不住拍腿哭号起来:“这可怎么是好,当初说把赈灾的粮食卖了再走朔州换些霉粮过来,如今朔州发了大水,粮食不仅运不出来,他们自身都难保了,哎哟,现在我们倒卖赈灾粮一事已经被人知晓,您看看,这可怎么是好?”
他将那小小纸条交给黎巍,急得毫无章法拍大腿。
黎巍接过纸条细细看了,思量片刻后抬手安抚道:“陈大人稍安勿躁,既然这人只是用一张小小纸条来提醒大人,就证明他其实手里也没什么实质证据。”他捋了捋自己那把山羊胡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若他有证据,那他就该去告御状了,可是御状是那么好告的?”
见他笑盈盈的淡定模样,陈庵终于觉得冷静了些,问道:“那依先生的意思,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黎巍摸着他的山羊胡,思忖片刻道:“这人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又没胆子揭发,想来不过是个无意撞见的小人物,这纸条也不过是给大人您提个醒……不过,这些日子我见外面风声不小,还是需要吐出点血了,大人。”
陈庵:“怎……怎么出?”
黎巍恨铁不成钢似的觑他一眼,道:“此时他们要粮,大人将粮食放出来,他们自然就闭嘴了。”
“这这,我哪儿来那么多的赈灾粮食啊?”
“粮仓里的储备粮,先放两天出来,封住百姓的悠悠之口,余下的,我们再慢慢商议办法嘛。我们大人也是体恤陈大人的,前几日便已经派了人马前去幽州探听消息,想来明日也就有回信了。”
陈庵一副要哭的模样,他再蠢,也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就算他能放出粮仓的储备粮来撑个一两日,那幽州离得那么远,也不可能在两日后就变出粮食来的啊!
他还欲再和黎巍商量一番,黎巍却一副事情已经解决,准备起身走人的姿势。
他急忙挽留:“黎大人莫急,用了晚膳再走不吃,我我,我这还有些事情想像先生请教……”
黎巍却摆摆手:“多谢大人盛情,不过武大人还留了许多杂事留与我处理,我实在是分身乏术,请恕在下不能相陪了……”
陈庵欲哭无泪,急忙间喊道:“若我有事,武大人就能逃脱干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