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5
月光清冷皎洁,幽冷而清澈的光芒洒在屋顶青瓦上。一个脚尖在屋脊上轻轻一点,那如幽灵一般的身影一晃而过,随后如一片风中飘逸洒脱的布,翩然落在院中。
宋言希刚沐浴出来,身着一身白色里衣,胸襟露出一片雪白而紧致的年轻肌肤。发丝还湿漉漉的垂在背后。
忽然听见屋外传来敲门声。他便走过去将门闩打开,然后拉开房门。
沈清溪罕见他这副“浪荡”模样,看得两眼发直,目光在他袒露的前胸逡巡片刻,道:“打扰了,你屋里,莫不是还有旁人?”
宋言希不动声色拉了拉衣襟:“你找我,什么事?”
“就那什么,问问你,我们明天要去耀华楼的话,我是继续扮男装好,还是穿女装好。”
嘴里说着话,脑子里却乱七八糟胡乱想了一大堆。最后,她明目张胆越过宋言希向他屋内张望了一番,道:“那你就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
“等等。”宋言希喊住她。
“嗯?”
“明天,你穿女装。”
沈清溪再次转身回来:“哦。”她突然觉得十分紧张,又道,“宋言希。”
“嗯?”宋言希的声音低沉而魅惑,听得人喉头发紧。
“你确定,你是要娶我的,对吧。”沈清溪没抬头,宋言希也就没看见她那张鲜红欲滴的脸。
他微怔了怔,道:“……嗯。”
“那你过来些。”
宋言希莫名,但还是听话凑近了一些。正想问她要做什么,一个软软的温热的唇印就飞快落在脸颊上。他震惊看着眼前矮自己一个头的小女孩,羽睫轻颤,两腮上如同抹了两把胭脂。可人却丝毫也不羞怯,一脸淡定如水地看着自己,说:“既然如此,想必你也不会很介意吧。”
宋言希脸色发白,耳垂却红了。
沈清溪却仍旧一副貌似淡定的模样,将双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看着宋言希说:“司南说你从不近女色,看来是真的了。不过我也没近过男色,我们就,打平。”
宋言希见她一副轻佻的模样,突然有些恼火,他不得不提醒她一句:“那贺思谦呢?”
沈清溪一怔,愣了会儿,然后伸手摸摸宋言希泛红的耳垂,道:“早些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说完,她双手负背潇洒而去,留下宋言希一个被调戏过的良家少男在风中不知所措。
“啧啧啧,福气好,深更半夜,还有美人投怀送抱,啧啧,美哉,美哉。”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打破宋言希的尴尬。
他敛眉凝神,侧身让了让,道:“进来说吧。”
皱易安两步跨进门,然后听见身后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宋言希在桌子前坐下,往杯子里倒了点茶水,小口抿了抿。皱易安蹙眉,似是觉得被怠慢了,不满地提起水壶自己灌了一口,然后放下水壶阴阳怪气道:“早知道我就不这么勤快地赶来。”
宋言希听得很莫名。
皱易安气呼呼地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没好气地挑正事讲:“你们猜得没有错,我在耀华楼里的确看见了你们说的那个人。”
宋言希放下茶杯,微微凝眸。皱易安也挑了个果子啃,没有再说话。
屋里就这么安静下来,只余咔嚓咔嚓咀嚼果子的声音。
烛光微弱,衬得两人面庞十分晦暗。直到皱易安将一个果子全部啃完,扔了果核,他才说:“你们预备怎么办?把太子一起废了?”
宋言希看他一眼,眸中情绪明暗不辨,随后说:“若是皱兄,觉得应该怎么办?”
皱易安呵呵一笑:“别想从我这里套话,我的话也不管用。我就是个跑腿的,你们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反正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欸,明日想吃蜜汁羊腿,啧啧,那耀华楼果然非比寻常,连厨子都比外面好得多。一手水晶虾饺做得,啧啧,晶莹剔透,十分有嚼劲,虾肉弹牙爽口,真人间极品也,还有那些个姑娘,连上菜的丫头都好看,虽然说比起你刚才门外那个还是差点意思,但是那里的姑娘好啊,个个都是极品。难怪那武英一把年纪了还…”
“好了,”不等他说完,宋言希就打断了他,脸罩寒霜地下了逐客令。
“流连忘返……嘿,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皱易安嘴里吐出最后一口象牙后,被宋言希拎着衣领扔了出去。
宋言希坐在床前,轻轻叹一口气后,又伸手摸摸脸上被啄过的地方,嘴角微翘了翘,然后吹灭了烛火,躺下睡了。
沈清溪却睡不着。
明明之前还像个女流氓一样轻佻地撩拨别人,没想到后来,竟是自己心火难灭,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
睡在她侧壁的伶仃听见响动后,起来查看。
见她眼睛睁得老大,轻声问:“姑娘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沈清溪恍然觉得,自己这种浑身轻飘飘的感觉,倒还真像病了。她强迫自己闭上眼,道:“没事,睡吧。”
第二日一早,当她正睡得香甜时,早起练功的伶仃已经在她耳边喊了三五回了。
“公子……这……”伶仃为难地看着宋言希。
宋言希面沉如水,却又心疼她前几日的风餐露宿和奔波,终究没有让人拿来一面大锣将她敲醒。于是当她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接近午膳时分。
盛夏,除了鸣蝉,四周一切都十分寂静。她的屋内因为放了冰,所以十分凉爽。
沈清溪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觉得浑身骨头都睡得酸软,紧绷了许久的筋骨趁机罢工,让人觉得疲惫又酸软。
她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正要下床,几个丫头就鱼贯而入,端着水盆和洗漱器皿进来齐齐站在床前。
有人递上热毛巾,有人送上清香的漱口汤水,还有人替她宽衣袍,穿鞋袜……
她从前只有一个桑桑,伺候得自然没有这么周全。后来有个伶仃,也不过是一个人。
如今一堆人围着,她坐在妆台前方被人一通鼓捣,觉得恍如梦中。
突然闻见了甜热的点心香气,她作势就要起身,梳头的丫鬟姐姐却按着她的肩膀道:“姑娘别急,只剩两个珠钗了,马上就好。”
最后她绫罗满身的坐在小圆桌前,望着满桌子的馨香扑鼻的糕点,心里不停默念:罪过罪过……
想到外面还有许多人吃不饱饭,她的这顿早餐却是精致满满,花样百出,她有些愧疚。
既有这样多的余粮,接济一下外面的百姓,应当也是吃不穷的。
在许多人的围观下,她的这餐饭吃得很是斯文内敛。而且刚吃了一个奶香软酪和一只蒸饺,旁边一个大丫鬟便上前提醒:“公子说,待会儿就要用午膳了,请姑娘少吃一些,垫垫肚子就行。”
少吃一些,那干嘛摆这么一桌子?
她再次吃了一个玫瑰红糖饼后,矜持地说:“那这些,你们便拿下去分了吧。”
大丫鬟道了声“是”,那桌上的食物便又流水般地被人端了出去。
她其实很心疼,眼睛还盯着那绿豆香糕和红豆粳米羹……
“若是没吃够,午膳时候再用吧。”这时,宋言希从外面进来。他一身白衣劲装,明明是从烈日中走来,面上却不见什么汗,仿佛真是一块千年寒冰,这样的暑气都融之不化。
她本想提议设粥篷施斋,但又想这其实是慷他人之慨,思索后便只说了一句:“你家,真有钱。”
宋言希微微一笑,坐下后说:“宋家百年积累,世代子侄都上进,自然有些薄田积蓄。”
沈清溪“嗯”了一声,将最后一口红糖饼塞进嘴里后,抿嘴一笑。
女孩化了个时下最流行的梅花妆,额上一点红梅,更衬得她姿容胜雪,娇艳欲滴。宋言希不自觉盯着多看了会儿,然后挪开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沈清溪却说:“我今日,是不是特别美?”
宋言希转过头来,觉得女孩这两日突然脸皮变厚了。
“你说今日要去那什么酒楼,我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吸引谁的注意吗?”
宋言希放在桌子下方的左手缓慢收紧,然后又放开,温声道:“不会有危险的,你放心。”
沈清溪笑着点头:“那就去见识见识,看看我这号称漳县第一的大美人,去了那美女如云的大酒楼里,能排上个老几。”
宋言希失笑:“漳县第一大美人,你自封的?”
沈清溪摇头:“我以前的丫头桑桑说的。”
宋言希伸手摸了摸她鬓边插着了一只金丝绕碧玉钗,温柔道:“她还真是有眼光。”
让人气愤的事情是,沈清溪的午膳也没有如愿以偿地大快朵颐,因为她的束腰实在有些紧,勒得她没有办法正常发挥,又不好当着众人将那束腰松一松,只好生生忍住了将那水晶蜜肘干掉一半的冲动。
午饭后,她躺在凉风习习的回廊里消食小憩,问身旁新配给她的大丫鬟:“为何不等我们要出发了再给我换这身衣裳呢,我要是用膳时侯弄脏了怎么办?”
丫鬟恭敬答道:“三公子说,须得让您习惯半日,出门之前,确是还要另换一身的。”
沈清溪“……”
这时司南回来了。
只见他面色不郁,眉间阴云密布,怒气冲冲地跨进小院,沈清溪敏感地问道:“出去做什么了?这样不高兴。”
司南躬身行礼后,气鼓鼓道:“公子派我去郊野看看情况,却不想正好遇到一户人家被些凶仆围着签地契。”
“签什么地契?”
“卖地的契约。他们不过借了些粮,一时间却利滚利到还不上,那些人就扬言要他家的女儿来还债,那家主人死活不肯,被暴打一顿后,又被着签那卖地的契约。”司南咬牙愤愤,“哼,这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趁火打劫,侵田占地。好事不做,坏事做尽!如不是公子让我不要生事,我一定拿麻袋将那些人套了狠狠打一顿,然后丢到山里喂狼去!”
沈清溪友好提醒:“这附近没有山。”
司南:“那就扔到郊外挖坑种萝卜,等着喂野狗!”
“种萝卜?”
司南没好气:“就是挖个,把人埋一半留一半。”
“哦……哦,这样会不会……残忍了些……”
司南:“姑娘倒是善良,您可没见到那些狗仗人势的模样,真是死后下油锅也是该的。那家主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了,还被他们握着手指按了个血手印,他们家那老母亲直接就气得晕死过去,小孩也不放过,谁哭就打谁,鼻青脸肿哭成一片……”
沈清溪终于愤怒地一圈拍在桌子上,茶碗跳起来当啷作响:“你怎地不把他们全部活埋了!”
司南委屈又不甘:“公子说,先不要惹祸上身,咱们身上的麻烦够多了,总不能一上来全都得罪了。”其实是公子让他不能打草惊蛇,暗中安顿好伤者,以备后用。
沈清溪无声地叹了口气,烦躁道:“你去回复你家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