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
王氏慌里慌张让人去庄子上唤沈漾回来,传话说是有大事相商。
谁知那跑腿的小孩去了没多久,沈漾就骑着他的青驴回来了。面容颇有些憔悴,眼袋深重。
王氏昨夜就听沈清海说了蚕茧被强收之事,愤愤之余也只能忍气吞声,权当散财保平安了。可沈漾回来却又说,庄子附近的村落出了人命,那强征蚕茧的官差下来收茧时看上了隔壁村落那个瘫痪男人刘同的媳妇,半夜潜入回去把人给强了,刘同媳妇想不开,半夜便拿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在自家廊下。
“可怜她男人卧床多年,也没幸免,被溺死在床上。留下三个半大孩子。今日一早还是庄子上的人去帮忙把两人的尸体敛了,如今那三个孩子正由保正领着去县衙告状呢。” 沈漾不误感慨地说。
王氏揪着眉心听完这些,想了想又问:“那人强便强了,怎么连瘫痪的也不放过?”
“这就不清楚了,或许,她男人是她死之前自己拿被子捂死的。哎,他们家也是可怜,刘同早些年也是个清秀俊俏的好青年,人又文静知礼,要不是那年进山采药出了意外,人又怎么会瘫痪在床上这么多年?”
“我去庄子上时倒是也听说过,刘同不是有个老娘,他瘫痪后没两年也病死了。庄子上还有人传说是刘同媳妇命硬克夫呢。”
沈漾脱去外裳递给王氏,道:“胡说八道,要是真克夫,怎么会连生三个孩子以后才出事。那些蠢货,惯会胡乱找借口,整天神神叨叨的。”
王氏叹了口气:“女人嘛,就是你们男人的挡箭牌。男人混得好了,就是男人自己争气有出息,男人若是混的不好,稍有差池,便说是女人的命不好,克夫。这都什么道理?哦,女人整日也在持家理事,操办偌大一家人,怎么就没半点功劳了?祸事全是女人背。”
沈漾听了这话,愣了愣神,立刻堆起笑容凑过来:“说别人呢,夫人倒生上气了。”
王氏板着脸抖了抖拿出来的新外袍,给沈漾披了上去,这才突然想起正事来,重重拍了一下沈漾的肩膀,沈漾疼得嘶一声,捂着肩膀道:“夫人怎的随意迁怒无辜……”
王氏朝边上坐榻上一坐,道:“隔壁那小子,他果然是打上了溪儿的主意。”
“什么?谁?”
王氏瞥他一眼,道:“宋言希,那个宋修玉的小儿子,最近搬到我们隔壁院子的那个。今日他竟当面对沈清溪表明心意,说要禀告家父来说他们的亲事!”
“你听见了?他怎么说的?”
“我没听见,溪儿自己说的。还说不会让她做妾。”王氏情绪又激动起来,“还做妾,他不是白日做梦吧?他也配?”
沈漾穿好衣服也在榻上坐了,凝眸沉思半晌,说:“要不,让沈玥去贺家暗示暗示,让两个孩子早点定亲?”
王氏默了默,才不情不愿地说:“这事哪有女儿家上赶着的,将来溪儿进了他家门,地位也会低人一等。”
“那夫人你说怎么办?”
王氏拍拍大腿自暴自弃地说:“装病吧,就说溪儿先天不足,有病,将来生不了孩子。他们家大业大的,总不至于娶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回去做正妻吧。”
沈漾:“……”
顿了顿,沈漾才叹道:“算了,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去推了他吧。宋修玉也不是个强人所难恃强凌弱的人,至于这小子的心思……少年心性,过几日就能转回去了。”
王氏斜看他一眼,像看什么热闹似的,总觉得事情不会像他所想的那么轻松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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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到了郊外一处别苑。别苑依山傍水,是个极好的地方。只是大门围墙年久失修,有些残破的味道。
马车停下后,宋言希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进门之前,他不由左右看看。别苑大门外是一片疏落有致的松树林,树已长成,直指苍天。可地上针尖般的落叶洒了满地,久未打扫,显得荒凉又颓败。
青石铺就的道路倒还算保存完好,着人好好打理一番,倒是自有一番意趣。
破败的大门半敞开着,像个老态龙钟的大爷合不拢的嘴,宋言希总觉得这里不像给人住的地方。
司南正要上前一步伸手推门,大门却从里面被人吱呀一声拉开。
大门洞开,里面倒是别有一番天地。
小桥流水,假山玉石,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只可惜水干了,墙垣破败,漆也落得斑驳……依稀可见盛时光景。
领路的小厮带着两人东绕西进,最后在一处假山高处的亭中见到了个熟悉的背影。
背影闻声转过身来,目光越过宋言希往后,本是含着期待的光芒,却煞时熄了火。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清溪呢?”宁王毫不客气地问。
宋言希迈着优雅的步子,一步一步缓慢爬上楼梯,躬身见礼:“殿下。”
刘志伸手虚扶了一下,立刻又说:“人你没带来?”
宋言希坦然地答了一个字——“嗯。”
刘志挑眉。
“嗯?”
他见宋言希面无表情,似乎也没有主动要解释的意思,知道和他难得沟通,便转向他身旁的司南,道:“你说,怎么就没把人给带来?”
司南仿佛吃了半斤辣椒似的憋得早想张嘴一吐为快,闻言立刻说:“本来人是已经上了马车也都出了城门,可也不知怎么,沈姑娘突然就生了好大的气,自己跳车走了。”
“跳车?”刘志瞪大了双眼,“这么有骨气?”
“倒也不算跳车,就是,拄着拐杖自己下了车,也没让人扶……”司南说着,心虚而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自家公子。
刘志笑容微敛,精锐的目光射向宋言希,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她?”
司南心说,我家公子喜欢过谁?
这么些年,莺莺燕燕们锲而不舍来了又来,全都被无情拒之门外,甚至还发落了几个胆大妄想爬床的,公子一副铁石心肠,冷情冷心,好像就对女的天生不感兴趣。
老爷也不管他。这回若不是宁王做媒,公子又怎会破天荒地松口,去那女子书院里头抛头露面。
虽说他对沈家小姐也只是冷淡得很,可相较其他,已经是与众不同的了。
只是这与众不同,还似那初冬刚刚结上的一层薄冰,极其脆弱。
但是宋言希说:“喜欢。”
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思索考量,就这么随口说了出来。
宁王爷和司南都是一愣。
“噢?”刘志忍不住咧开嘴笑道,“喜欢……喜欢怎么没把人拿下带过来?”
宋言希那张天生如同抹了胭脂的红唇闭了起来,似乎无言以对,又想起那小丫头一瘸一拐的背影,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便又十分无赖地说:“没带来便是没带来,宁王若是有本事,便自己去将她请来。”
宁王被他噎了好大一口,可转念又想,男女之事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既然两人还肯闹别扭,那倒也还不错。于是也只好不再纠结人来没来的事,换了口气后挥手一比划,说:“怎么样?本王买的这个别苑。”
宋言希淡淡瞥了一眼枯涸长苔的池塘,落了漆的亭柱,还有顶上漏风的瓦,以及杂草丛生的院子,昧着良心说了一句:“不错。”
“有眼光!”宁王笑呵呵道,“这地方隐蔽,前面是条宽阔的山涧,视野极佳。背后靠山,还有一处温泉泉眼。让人修缮一番,必定是个好居所。”
宋言希有些诧异:“殿下要在此居住?”
“那倒也不是,这房子我买下来,预备着以后送给你们做新婚贺礼,你看好不好?将那温泉尺子修得大些,逢年过节都能到此歇息修养生息,岂不美哉?”
宋言希看着眼前这破败的景象,不大想像得出修缮过后的面貌。但他还是礼貌道谢:“那可真是让殿下破费了。”
宁王大手一挥,笑呵呵地坐在石凳上:“这院子倒也不值什么钱,谈不上破费,只不过后期的修缮,还是得靠你来安排。”
宋言希眼皮倏地一抬。
这么靠谱的事情,宁王殿下还真是会安排。
刘志示意宋言希也坐,然后屏退下人,让伺候的人都退到小山下面去,只留着二人说话。
他抿了口茶后,轻叹一声,道:“远离朝堂是非,做个清闲王爷,游山玩水,呼朋引伴,莺歌燕舞,放荡一生,美哉美哉……”
宋言希挤出一个吝啬的笑容,惜字如金的附和着:“王爷好福气。”
若当真是美事一桩,又何必长吁短叹,故作清闲?
宁王似是苦笑了一瞬,端起茶杯抿时,忽觉没味,便又高喊一声:“拿酒来!”
两个丫鬟很快端着酒壶和酒杯,以及下酒的精致小点心上来。端正摆好后,又恭敬退了下去。
刘志也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自斟自饮了一杯,呼出口清冽酒气来,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瓷器和石桌发出一声清脆鸣响。然后他说:“听说了么,我皇兄就要亲征北绒了。”
北绒是大邺国于北方的友国,说是友其实不妥,实则是多年宿敌。多年前,边境时常发生摩擦,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升级成战事。战火不断,边境百姓民不聊生。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后,经过多朝皇帝励精图治,才让曾经积弊深重的大邺国民生安稳,经济通达,实力强盛。并在先朝皇帝刘毅在位时,由豫北候刘闻带兵彻底击败北绒,重创其主军,坑三十万敌军于瀛都。至此彻底摆脱前朝以来一直被北绒压着打的逆境。
这也算本朝最为重要的一场战事,为先皇最引以自豪的一段丰功伟绩,载入史书也能受后代敬仰夸赞。
而豫北候刘闻,本是晋王一脉,天资卓越,骁勇善战,在少年时便已威名赫赫。后来年纪轻轻就领兵戍边,将绒北发动的那次大规模的入侵成功阻截,劫杀对方主力,彻底削其锋芒,另北绒不得不跪地求和。
可惜,这位前朝老侯爷刚死几年,北绒势力便又开始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