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母
王氏吼完这句话,便迎面撞上了一个小客人的目光。顿时有点尴尬。
宁晚意瞪圆了一双大眼,看热闹似的看看王氏,又看看沈清溪。极力忍住才没笑出声来。
少年人,见了平常嚣张跋扈的对头被自家长辈劈头盖脸拎着骂的时候,总是格外兴奋。
她可没料想今日还有这种眼福,足够她回书院去作为话柄笑话很多天了。
沈清溪尴尬地摸着鼻子笑了笑,伸出手去,桑桑赶忙来扶。
见她一跳一跳的可怜样,王氏心里的火气灭了一半。又因顾及外人在,所以声音压得极低,问:“那个宋先生是怎么回事,清河说那日在桃园,是他出手相救了你?不是贺思谦救你回来的吗?”
沈清溪扭头去瞪桑桑,小丫头吓得扶她的手都收了回去。想想又觉得不妥,再次扶上去,却将头低的快埋胸里去了。
沈清溪无奈道:“……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都不值一提,阿娘说这个做什么。”
“不值一提那人家为什么又说要来探望你?”
“啊?”
“人都在门口等着了!”
“啊?”
“啊什么啊,你说怎么办吧,把人放进来也不是,不放进来也不是,我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王氏恨得眼珠子都要如弹珠似的拍在沈清溪脸上去。
顺风听了半耳朵的宁晚意站起来火上浇油似的轻声问:“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我听见你们说宋先生……是不是他回来了?”
沈清溪蓦地回过头来,眼前的茫茫迷雾瞬时散开,两眼晶亮如星地放着光:“是回来了,走,我带你出去见见!”
宁晚意此番来,并不就真的想当面见见宋言希,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来,或许心里存着一点念想,想着或许可以偶遇,是否可能偶遇。
爱情的发生,从来不分先来后到,那是瞬息的事情,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举手投足,便发生了。对于婚姻方面从来就身不由己的女孩子来说,她也不过小心地怀揣了一点妄念。
她甚至是嫉妒曲诗薇的,嫉妒她竟然轻而易举得到了两情相悦的东西。
在宋言希出现之前,她并不懂得那与众人为敌,还有不惜一切偷偷摸摸也要见面的执着是为什么。宋言希出现以后,她如同被哪个过路的神仙点了个卯,鬼使神差地又是小鹿乱撞,又是念念不忘,又是思之如狂,简直要疯。
她突然非常不想嫁给尹霁,她想就让尹霁去迎娶那曲诗薇好了,她要宋言希。
可是疼爱她的父亲第一次冲她发了那么大的火,说她痴心妄想。
尹伯伯死了,她却必须嫁给尹霁,这是什么道理?
她不懂大人之间的那些情谊和道义,也不明白这份道义做什么要让他们下一辈的来还。可是就是没有用,哭闹都没用。她的大姐当年也哭闹过,闭门绝食过,最后还是嫁给了不想嫁的人。
她便懒得再用那些招,听天由命似的,却又盼望着什么突然而来的转机。
沈清溪一瘸一拐地要跨门槛,她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还说了句:“你个小瘸子,慢点儿。”
王氏见两个女孩一起出去,倒是松了口气。至少有人看见了将来要说闲话,也不像孤男寡女那样掰扯不清。
一行人慢吞吞走到前院大门口,沈清溪探出半个身子去瞧,果然看见一群人还在隔壁大门前站着闲聊。
沈清溪冲沈清河使了个眼色,沈清河便跑出大门,但他并未过去,只是遥遥对着两位贵公子比了个“请”的手势。
宁王显然是开心的,一挥袖子便要走。
宋言希拉了他一把:“殿下也要去?”
宁王怔了怔:“我去不得?”
他闭了闭眼,颇有些无奈,说:“殿下以什么身份去探望一个平民家的小女儿?”
宁王想了想,甩甩袖子将手负在背后,一脸正色道:“你兄长。”说完,便更加雀跃地大步往前走去,还不忘招手:“言希,快跟上。”
他大步走过来,正抬起一条腿准备迈台阶,抬眼就见沈清溪并一行人已经站在门口亲自相迎。
那个容貌似曾相识的女孩儿正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似乎十分不解,惶惑又茫然了片刻,尴尬地露出个笑容。
他走上去后定定看着她,敛了嬉笑,正色道:“沈清溪,是你的名字,对吗?”
这时宋言希已经跟了过来,站在阶下稍稍扬头望着两人。
沈清溪记得宁王。那日,去药店抓药的那日在路上偶遇时,他也是这样用灼灼的目光看着自己,说是看,去比看更加过分一些。
他的探究目光让沈清溪身上汗毛炸起,不得已,她看向宋言希,目光中带着询问。
宋言希刚要开口,宁王已经朗声道:“噢对了,我是言希的兄长。我叫宋岚。”
宋言希:“……”
宁王很自来熟地离得女孩更近了两步。他笑容和煦,仿佛就是个温厚的兄长一般低头温声询问:“脚伤可好些了?”
“好……好些了,多谢挂念。”沈清溪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浆糊,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自称是宋言希兄长的青年,总觉得他这探究的目光里,仿佛装了另外一个人。更何况,他来做什么?她受伤,根本就和他这个所谓的先生的兄长有着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啊……
宋言希终于无奈跟上台阶,轻声提醒目光灼灼的刘志说:“兄长莫要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这时一旁的宁晚意终于也动了,她往前挪了一步,矮身福了福:“学生见过宋先生。”
宋言希记得她,宁烈的女儿。但也只是“嗯”了一声后便将目光重新挪回沈清溪脸上。
宁王回了回神,见沈清溪一副懵懂惶恐的样子,便笑着说:“看我,是我唐突了。倒也不是我挂念着你,是我这不中用的弟弟整日牵挂着你的伤,想看又不敢来看,没出息得很,所以我便以兄代父,过来看看。”
沈清河咽了一下口水,差点被吓得呛住。将这话在心理倒腾了一遍之后,便如同被燃了火头的箭矢突然刺穿心脏,烧得浑身一颤,接着血液滚滚地沸腾起来,跳跃着流向全身的七经八脉。
一旁的宁晚意听了这话以后也险些没站住,伸出手想要扶着什么,被自己的小丫头眼疾手快接了过去。
“宋先生……”她不受控地说出了口,“这是……什么意思?”
宋言希多年养成的习惯,遇到再麻烦再突然的事情都能沉得住气,即便内息已经紊乱,面上始终依旧一副泰山压顶我自岿然不动的淡定神情。
只是耳垂红了红。
宁王并不在意大家的反应,反而洋洋自得。让两人接触也接触过了,彼此不讨厌,那就算是完美结局。至于进度嘛,能推一把算一把,总不能真等女孩家里都定下来亲来再动手,那时可就麻烦些了。
当初查知沈清溪就是先长公主的遗腹子,而她如今托生的人家堪堪正好就在宋言希这新宅子的隔壁时,激动兴奋得一整晚睡不着,当下就做了决定,一定要让宋言希这个大龄未婚男青年娶了自己这个流落在外的小侄女。
那时他言辞恳切,生怕宋言希一言不合就断然拒绝。可宋言希担心的,不过是那件还未说破的婚事,这便不是什么难事了。只是他也担心自己这强迫的举动,会不会真的做了个棒打鸳鸯的恶人,所以才想方设法把宋言希送到沈清溪面前去现眼。心道但凡有点眼力劲的年轻女孩,面对宋言希这等绝色都还不至于无动于衷。
所以听司南说起那日桃园的插曲,他又兴奋激动得一晚没睡,思量着自己如何来添柴加油拱一把火。
宁王呵呵一笑看了看宋言希,虽没直接回答宁晚意那没忍住才问出口的话,但那贼兮兮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眼看众人都呆了,他大气地一挥手:“走吧,进去再说,站在这里也不方便。走吧,杵在外面做什么?”最后一句话是对宋言希说的。
宋言希方才挪了脚步,欲跟上来。沈清溪本想挡着门不让这些不速之客进来,还没想清楚托词,架不住狗腿的沈清河已经跑进去喊人了:“……阿娘!家里来客了!”
……
宁晚意觉得自己最近的人生就如那盛夏的凄风苦雨,雷鸣闪电尤嫌不足,还有暴雨洪流,裹挟着乱石泥沙,冲着自己滚滚而来。
她小口小口抿着茶水,在沈清溪家并不宽敞的厅堂里占了一席角落,并不想走。
王氏刚从后院出来时,腰上还围着围裙。
见来人气度不凡,她也没想过要把那围裙摘了,桑桑提醒她,反而被她一手挡开。然后她挂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坐在乌木椅上,客气道:“瞧瞧我们这不懂礼数的,听说那日小女在外受了点小伤,亏得宋先生路过,好心搭救了一把,合该我们去道谢的,这……这还累得先生亲来探望,实在是折煞我这不懂事的女儿了。”
她也没让人上茶。
宁王不在意道:“夫人说的哪里话,舍弟原不过比令爱大个五六岁,让他去书院做个先生也是受了莫素山长恳托,实是推脱不得,才去暂代茶艺授课。待书院另外寻得合适的先生,他总是要退位让贤的。不过,早听舍弟说起过令爱温柔贤淑,德才兼备,还凑巧与舍弟是邻居,实是缘分匪浅……”
宁晚意在听见“温柔贤淑德才兼备”几个字的时候手里的茶杯盖子咣当一声落在杯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小小声响,不由自主地抬眼去瞄那沈清溪。
沈清溪……她何时温柔贤淑过了?长得一副纤弱模样,其实跟个小野猫也没什么区别,动辄龇牙咧嘴挥着爪子要打架。别说书院好好学规矩,不垫底就不错了。那一手字写得东倒西歪,画画也十分鬼画桃符,更不提做茶和熏香,几乎没有一件事情做得好的这样一个懒散手笨的人,竟有一天也能被人理所当然地夸一句“温柔贤淑德才兼备”,当书院里其他的温良女孩都是泥塑的不成。
而王氏听见这自称宋岚的年轻人已经迅速扯到“缘分”上去了,忙笑着打断他说:“小大人谬赞了,不知您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不靠谱的闲话,我这女儿啊……啧,最是惫懒懈怠,人家说男儿是文不成武不就,我这女儿也差不多。让读诗书就睡觉,让做女工就扎手,实在是除了那样貌还稍稍过得去以外,半点好处也没有了。”
宁晚意觉得沈家母亲这番评价非常中肯贴切,当下忍不住点了个头。王氏见了立马说:“看吧,她这小姊妹最是了解实情了,我说这话也不是为了搪塞大人瞎编来的,”她笑得一脸世俗,一拍自己的膝盖叹息道,“实在是我怕你们不知真相,被猪油蒙了心,只顾表面了。快莫要夸她了,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