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
夜幕降临,劳动基地的宿舍楼里亮起了灯,从窗户看出去,隔着一个篮球场,对面楼就是男生宿舍,几个打赤膊的男生在走廊上跑来跑去,走廊尽头立时冲出来一个教官,吹了几声哨子警告他们。
班主任吃完饭也上来看了一下,主要是来提醒大家别忘了学习。
“你们一个个别窝在宿舍里聊天,前面那栋楼就是教室,开放到晚上十点,不要忘了出发前我可是给你们留了作业的。”
一人大声喊累:“老师也太狠心了吧!我们又要军训又要劳动,哪有时间做作业啊!”
“别跟我讨价还价,回去后作业交不上来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哈!”
班主任玩笑道,又过来问了钱纸鹞的情况,见她没什么要紧的,便迫不及待回去跟同事们泡茶聊天了。
班主任一走,生活老师又上来了:“你们自己安排好值日生,每天去水房打热水。”
“澡堂就在水房旁边,要洗澡的同学就早点去排队。”
“上厕所最好结伴去,这里有个手电筒,你们用完放回原位,免得别的同学要用又找不到。”
生活老师交代这些的时候,钱纸鹞还觉得奇怪,什么叫“要洗澡的”,难不成还有不洗澡的?军训完不洗澡那不得臭死。
直到她亲眼看见澡堂,她才明白生活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澡堂,不过就是一排木板搭起的隔间,得先从水房提热水过来,而且还漏风,墙上一条条宽大的缝隙让人根本不敢在这里脱衣服。
钱纸鹞探头进去,上下左右看了一眼,这真的就只是一个小隔间,里面是简陋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步。
她忍不住吐槽:“为了不让我们洗澡被偷看,这里连灯都不装诶。”
钱雨欣看了大家一眼:“那……还洗吗?”
室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就是死,也不会在这里洗澡的!”
另一个室友要哭了:“可是出了汗不洗澡好难受。”
“洗吧,”钱纸鹞说,“怕什么,这里这么暗,就是被人偷看也看不去什么。”
于是四个人轮流着望风,洗完澡都快八点了,然而一想到接下来几天都要这么度过,更是难过得无以复加,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家里美妙得像天堂。
回去的时候路过一个三岔路口,路口有个牌子画了个箭头,指示这条小径通往卫生间。
之前没看到还好,现在乍一看到,当真有点想蹲坑了,想起生活老师说最好结伴前去,正好她们人多,拐了个弯又往卫生间去了。
大概是因为这种粪坑式的卫生间又脏又臭,所以建在偏远的地方,只是这样一来实在是不太方便了,急的人没准半路就得拉裤子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阴天看不见月亮,通往卫生间的小径也没有路灯,难怪生活老师给大家留了个手电筒。小径两旁都是茂密低矮的杂草,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四个人挤挤挨挨,谁都不愿意走在前面探路。
“我有点害怕……”一个室友颤声说道,“你们说这世界上有没有鬼啊?”
说到这个,钱纸鹞想起来以前听人说过的事,问道:“你有没有听过劳动基地闹鬼的事?”
她们不知道,钱雨欣肯定知道,因为钱纸鹞就是钱雨欣她爸说的。
“你们非要现在说这些吗?”钱雨欣只想把自己的耳朵捂上,无奈两只手臂都被左右牢牢抱住了。
“什么闹鬼?”室友说,“没听过。”
另一个兴奋地说:“你快给我们讲讲!”
臭味给卫生间筑起了一层强大的屏障,四个人刚一走进就被熏得连退三步,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再次踏足这片宝地。
四人一人一个坑蹲下。
钱雨欣服了:“大姐,你不害怕吗?”
“怕啊!”室友说,“越怕越想听。”
另一个说:“懂不懂什么叫以毒攻毒。”
“听说,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是多久?”室友问道。
“啧!”另一个说,“能别插嘴么!”
“好好好,请继续。”
钱纸鹞说:“大概二十多年前吧,钱雨欣她爸说的,他来劳动基地的时候,晚上睡觉看见有个女人在窗边梳头,梳完头还用他们的杯子喝水,他们班还有人说感觉半夜有人给他按摩,结果第二天身上全是青紫的印子!”
满天飞舞着屎生屎长的绿头苍蝇,钱纸鹞生怕它们飞一个进自己嘴巴里,说话的时候始终捂着嘴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更添几分诡异。
“更恐怖的是!这个人从劳动基地回去以后没过多久就死了!”
说完,钱纸鹞提上裤子站起来,大叫一声:“哎我去!”
隔壁坑的钱雨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起来了,隔着半人高的砖墙,钱纸鹞能看见钱雨欣裤子穿上了,扣子还没扣,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
吓得她刚刚差点没一脚踩屎坑里。
另外两个也被钱纸鹞吓得蹭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了!”
“嘘!”钱雨欣侧着耳朵,黑暗中,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你们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其余三人屏息倾听,只听见“噗”一下类似放气的声音,四人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互望,却没人敢说话。
“唉……”角落里响起了一声叹息。
“啊啊啊啊啊——”
“鬼啊——”
“救命啊——”
“等等我!!”
四个女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卫生间。
一口气跑到有亮灯的教室才停下,钱纸鹞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气,回头看了一眼,除了她们四个,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跟上来。
“呼——”她捂着胸口,喉头似乎尝到了一丝血味,“都给我跑伤了。”
一个室友说:“我跑八百米都没这么拼命过!”
另一个说:“谁不是呢。”
“谁让你们要听鬼故事!”钱雨欣幽怨地看着她们。
回想起来,刚刚的动静好像是还有人在蹲坑,只不过她们当时太害怕了,便理所当然地把那人当成了鬼。
要不是钱纸鹞非要讲鬼故事吓人,她至于搞得这么狼狈吗?
身后的教室门开了,一个清澈的男声叫了句:“纸鹞?”
钱纸鹞回头,见到了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赵清澜以外最亲的人,张语逆光而来,宛如神明降世。
一瞬间,惊吓过后的委屈涌了上来,钱纸鹞张开双臂,鼻头发酸:“呜——小语——”
“怎么了?”张语上前,无比自然地抱住钱纸鹞,下巴正好抵着她的头顶,抬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后颈。
钱雨欣的两个室友见他俩抱在一起,眼睛都瞪直了。
张语扫了眼钱纸鹞的同伴,问道:“你们怎么都一脸见鬼的表情?”
“啊啊啊你别说了!”钱纸鹞现在听不得“鬼”这个字,用力掐了张语一把。
张语吃痛,钱纸鹞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仍然惊魂未定:“我跟你说我刚刚真的碰见……”她急忙压低声音,“……鬼了!”
“世界上没有鬼,不要自己吓自己。”张语皱眉,“你流鼻血了?”
“嗯?”钱纸鹞吸了吸鼻子,“没有啊。”随即明白张语说的是下午的事,“哦是,你怎么知道的?”
“晚饭后我来找你,钱雨欣告诉我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钱雨欣回过神来:“姑姑,我们先回宿舍了。”
“待会儿见!”钱纸鹞对三人挥挥手。
经过这一天,一起睡过觉,一起洗过澡,一起蹲过坑,还一起逃过命,钱纸鹞现在再次允许钱雨欣成为她的朋友。
“那……再见,小语。”钱雨欣说。
两个室友又一齐瞪着钱雨欣,严厉的目光正无声地谴责她:好你个钱雨欣!明明认识今天操场上那个帅哥为什么不早说!!
被钱雨欣一手一只拖走了,只听钱雨欣用仅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解释道:“是邻居。”